美国洛杉矶时间11月12日晚,动作明星成龙身着黑色丝光的长衫,领取了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颁发的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手握小金人的成龙,是第一位获得这个奖项的中国人,也是该奖最年轻的获得者。在他之前,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包括查理·卓别林、华特·迪士尼、保罗·纽曼、黑泽明等世人皆知的电影大师。
其实在获得这个奖项之前,成龙就已经在国际上代表中国文化的符号了。在李小龙之后,演艺界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当人们提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就想到中国;提到中国的时候,也想到他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样,成龙的获奖成为中国电影的一件盛事。日前,记者采访了奥斯卡领奖归来的成龙。
“有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
记者:作为第一个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华人,也是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奖人,意外吗?
成龙:真的很开心。有时候觉得像做梦一样,很多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包括世界十大杰出青年,第一个获得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的香港演员……很多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记者:第一次去好莱坞拍电影是什么时候?
成龙:我22岁的时候,公司答应我让我做一个国际明星,我以为做一个国际明星很简单,就去了美国。可是英文都不会怎么做国际明星呢?在美国我学了9个月英文,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记者:那时候在好莱坞拍戏被认可吗?
成龙:那时候我就发现在美国以成龙的方式发展是不行的。之前在香港我已经算是明星了,在美国我加一点意见都不行,人家不听你的,有种种现场的岗位去牵制着你,受到很多批评。
我很用心地去打,他们也不喜欢,拍出来的镜头被剪剪剪……他们叫我一拳打倒一个人,可是我觉得这种打法太多人可以做了,所以我自己设计了很多动作,比如我跳过一个台子,他们觉得我像猴子,也不喜欢。
记者:在好莱坞和在亚洲的地位落差那么大,感到失落吗?
成龙:动作不受认同,英文又不会,挑的剧本根本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觉得我失败了,公司还不认同,让我接一些大明星的电影,在里面做小角色,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么小的明星,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一下就被打垮了。我觉得我还是回亚洲吧,坚持自己的梦想不变,我还是我,不因为配合你们而改变我自己的思想。结果呢?15年后全美国都是学成龙风格的动作。
记者:北美观众的欣赏习惯真的跟亚洲观众不一样吗?
成龙:不一样。他们喜欢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样能一枪毙命的硬汉,一拳把一个人打倒,他们觉得那样的打法很男人。而我的打法呢?我打完自己都会痛,拳头收回来自己倒吸一口气,观众就觉得你不是英雄,根本不接受。他们的喜剧就是大闹剧,没有动作喜剧,完全是两个世界。
记者:您觉得美国的超级英雄跟中国的有区别吗?
成龙:太大区别了。美国的超级英雄都会飞,我们不会飞。美国英雄都很“大美国主义”,美国救世界、美国救全人类,我们的更多是救家族、救村子、救国家,更多家国情怀,这里面有太大的分别。
“创新很难的,想得头都大了”
记者:可以说动作喜剧现在是成龙电影最显赫的标识了,这种风格是一开始就有设计、有规划的吗?
成龙:我想是拍电影的过程很自然地把我带到今天的风格。我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天才,我只是每天做好每天的事情。
记得有一次在南斯拉夫拍电影,我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那时候我发现原来人的生命这么脆弱,那个瞬间改变了很多想法。过去我常常会想将来我要做什么,从那时候开始,我想的就是我每天、每个月要做好什么,别的不要想太多了。我的工作性质决定可能哪天片场意外我就回不了家了,所以我每天就做好每天的事。
拍电影以来我一直是在摸索,怎么照着我自己喜欢的性格去拍我自己。其实你看到电影里的我是那样,电影外的我也是那样。随着我的年龄改变,我的电影也在改变。
记者:拍这么多年动作喜剧,怎么可以做到一直有新想法,一直让观众觉得有新意?
成龙:创新很难的,想得头都大了,每天都在想用剧情、用演员的配搭、用不同的环境去改变所有的动作。其实真正的动作已经到尽头了,除非你是拍超级英雄,用很多电脑特技,那就还有很多空间,我们这种拳脚功夫没有太大变化了。只是我很聪明的地方在于,比如《十二生肖》,拳脚在沙发上打,这其实跟在台上打、桌上打是一样的,但换了个环境观众就会觉得很新鲜。
拍一个好的动作片,要有钱、有时间、有好的武术指导、有好的导演,还要有好的环境。今天我们中国为什么只有一两个人才能拍出好的动作片,就是因为没有这些条件。而且到了后面,我都会自己剪辑,这是有很大差别的。
记者:美国的片方通常都会把最终剪辑权握在自己手里,很少有导演可以有这个权力,演员就更少了。
成龙:没错,但我现在签的合同就是我有终剪权,一开始就讲好。但我也公平,你剪得好我就按你的剪,剪不好就按我的方法。
好莱坞的技术进步得很快,但剪我这样的东西还是我们的传统,这是剪辑技巧跟中国功夫结合得很微妙的地方。而且我的打法跟别人不一样,很多人的打法就是一拳出去、按照一个节奏打,我的打法是有韵律的,就像音乐一样,观众看起来就会跟着韵律,无形中有一种兴奋感,如果始终按照一种节奏打,前面两拳还可以,十拳下来,观众就会觉得很无聊了。
记者:成龙电影的风格是由很多小细节一起雕刻出来的,而这些小细节都是精心设计的。
成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些我以前都不教别人,现在我通过镜头慢慢教人家,因为我觉得我应该让年轻人知道这些。我很用心地去研究每一件事情。比如,因为是动作片,讲对白的时候你都要有动作,这里面很多学问。你看我的电影里面,一个人一边讲话一边把椅子挪一下,再推过去,坐上面转个圈……这都是有美感的,椅子怎么转、转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推着转,这些小细节都是设计过的。
“走出去”真的没有捷径
记者:在好莱坞发展几十年,现在的好莱坞对中国演员、中国市场的态度跟过去有什么差别,您应该体会最深。
成龙:我刚去美国拍电影的时候,美国人不会认同你的动作,不会在意你的想法,你讲话根本没人听。有时候他们提出一些要求,我说我不能做,他们问为什么,我说因为香港没有人看,他们会说“香港不是我们的市场,不用管香港”。香港回归后,我再讲到中国香港,他们会说“中国不是我们的市场,不用管中国”……我那时候觉得,即使中国不是你们的目标市场,你们也不能瞧不起中国人。
到今天,他们会在拍片的时候问我,中国人喜欢什么?你觉得这个名字应该怎么改?任何事情他们都要看中国,还是因为中国强大了,中国电影强了,中国市场变成了全球大票仓,我真的很骄傲。中国人讲话没人听的时代过去了。
记者:但目前中国电影在海外受欢迎的还是动作电影,多样化的题材要“走出去”非常难。
成龙:主要是因为语言、文化上的差异。美国的电影文化有100多年历史,他们的语言、音乐、牛仔裤,早就在全世界传播了很多年。中国对外开放的时间还不长,我们还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把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传播出去。其实这种传播现在已经开始了,美国人来拍《功夫熊猫》《花木兰》,拍中国题材的电影。当然,现在真正在国际上有传播力的中国电影还是以动作片为主,尤其是我个人的卖命的动作片。他们想象不到一个人怎么可以做这么卖命的事情,而且这五十几年来我没间断过。
记者: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符号吗?
成龙:想都没想过。我入行的时候是一个童星,到了不大不小的时候就做特约演员,身上插把刀躺着,淋着雨,导演喊:“眼睛不要眨、肚子不要动!你的肚子还有动!”我就赶紧不动。怎么会想到今天会拿到奥斯卡?真的是难以置信。
记者:好的明星在国际文化传播上有巨大的品牌效应,美国有很多在国际上都知名的明星,但中国却非常少,凤毛麟角,您认为原因是什么?
成龙:我们的文化到现在其实还没有真正“走出去”。有一次我听人说,我们的歌剧在美国演出的时候场场满座,我就问他,坐的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他说都是中国人,我说那就不是真正地“走出去”了,要是坐在那里的70%、80%是美国人,我们才叫走出去了。就像百老汇的音乐剧《猫》,台上的演员唱《月光》,台下观众都是中国人,这才叫真的“走出去”了。
我们需要一些在国际上受到认同的电影、歌剧、歌曲、明星……一些作品、人物来作为我们文化的传播载体。好的作品和好的明星,都是需要时间来成长和磨炼的,我用了几十年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真的没有捷径可走,不是说你越着急,唱得越多、演得越多就越好,而是要创作一些真正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这也是我想做的。百年以后,我希望有人们说起,中国曾经有个李小龙,也曾经有过成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