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创世纪|（四）永恒的奥古斯都•黑死病也没法阻止的疯狂

锲子

1636年，阿姆斯特丹，

一位水手远航归来，给一位商人带回珍贵的信息。

商人十分高兴，请水手吃了一顿鲱鱼。

当时，郁金香狂热，正是烈火烹油，行情十分火爆。

商人天价买进一颗球茎，放在桌面显摆。

这个郁金香品种，叫做永恒的奥古斯都，极其稀有而珍贵。

远方归来的水手，对于荷兰的郁金香狂热，一无所知。

当他看见这颗球茎，以为不过是一颗寻常的洋葱。

只是吃鱼，未免有些腻味。加上一颗洋葱，那真是一顿美味的晚餐。

水手随手带走了那棵球茎，商人浑然未觉，直到发觉球茎不见，才心急如焚，四处寻找。

最后，想起那个水手，急忙找到问起。

水手一拍脑门，说：“你说的是那棵洋葱吗？味道可不怎么样！”

商人大怒，骂道：“你这蠢货，这是价值3000盾的永恒的奥古斯都！”

于是，将水手绑起，送上了法庭。

可怜的水手，最终被判刑入狱。

商人痛失一笔财富，捶胸顿足。

这个故事，记载在《布莱恩维尔游记》之中。

据说，事情传开，引起荷兰人，对于郁金香价值的反思，成为行情崩盘，泡沫破灭的导火索。

1621年，荷兰人建立西印度公司，经营欧洲和美洲的贸易，开始试图在美洲建立殖民地。

1626年，荷兰人花了60盾，从印第安人手中，买了哈德逊河口的一片土地，并命名为新阿姆斯特丹。

此后，在美洲，荷兰人开启一轮，狂飙突进的殖民扩张。

1628年，加勒比地区，一场激烈的海战，西印度公司重创西班牙，缴获大量战利品，价值在1300万荷兰盾左右。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相当于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一整年的金银产量。

美洲殖民地经营，以及战争胜利的缴获，让大量财富源源不断，流进荷兰本土。

富裕的荷兰人，充满冒险精神，自信乐观，迈步走进17世纪年代。

这样一个群体，生活在全球的贸易中心，世界的金融中心，

对财富充满欲望，拥有敏感的商业嗅觉，并且足够有钱，可以进行宽裕的投资。

他们是投机的沃土，他们是泡沫的温床。

17世纪30年代，欧洲最重大的事件，就是30年战争如火如荼。

这个因为宗教冲突，爆发于1618的战争，将整个欧洲国家全部搅了进来，大的战争，小的战争，遍地开花。

打个比喻，让现在人容易理解，那就是一个欧洲版的世界大战。

这时的荷兰，是欧洲的金融中心、贸易中心，是一个高度城市化的社会，

拥有发达的工业、商业、金融业，完全是一个现代社会。

相比而言，欧洲其他国家，依然是封建的农业社会，贫苦的下层人民，为温饱挣扎。

富裕的上层，拥有巨大的财富，却极度缺乏投资渠道，特别是在战争之中，避险需求高涨。

当时，荷兰在世界的地位，就是20世纪，美国在世界的地位。

汹涌的避险需求，推动着世界的资金，向荷兰流入。

荷兰有当时最发达的银行系统，荷兰盾已经是世界储备货币。

欧洲的有钱人们，都把钱兑换成荷兰盾，存储在荷兰的银行。整个金融系统的流动性，可谓空前充足。

这个时候的欧洲，从法国兴起的郁金香热，已经蔓延开来，荷兰也不列外。

在荷兰，郁金香已经普遍种植。

阿姆斯特丹，以西20公里，有一座城市，叫做哈勒姆，这里是荷兰郁金香的种植中心。

尼德兰画家，小彼得.勃鲁盖尔，在他的油画《春天》，描绘了那个时代，哈勒姆农民种植郁金香的情景。

这里也是荷兰郁金香狂热的发源地，许多关于郁金香狂热的故事，都和这座城市有关。

郁金香的交易，有鲜花和球茎两种。开始的时候，都是现货交易。

郁金香每年四五月开花，花期持续大约一周。将鲜花收割之后，再挖取球茎，进入市场交易。

球茎必须在九月之后，重新埋进土壤。因此，球茎现货交易时间，一般只在六月至九月之间。

球茎的交易，以颗为单位。稀有球茎，根据重量来计价。

球茎越重，意味繁殖能力越强，价格就越高。

重量单位是阿斯(ass)，二十阿斯相当一克，两万个阿斯，相当于一公斤。

要知道，现在的黄金，也只是按克来计算。

从计重单位，就不难想见，稀有球茎的价格之高。一颗球茎的价格，超过了现在人们的想像。

在1634年之前，球茎的买卖，仅限于专业的种植者。

但是，从1634年开始，非专业种植者，开始参与球茎买卖。

这一年，是荷兰郁金香狂热的起始之年。个中缘由，并无明确的原因，具有很大的偶然性。

从资产泡沫400年历史来看，在宏观环境具备之后，泡沫诞生的时间节点，几乎都是随机的，完全不可预料。

泡沫何时发生，无法预知。泡沫何时破灭，同样如此。

1634年，郁金香交易，随着买卖者的不断增多，市场越来越大，交易活跃不断上升，亟需一个规范的市场。

于是，在1634年底，荷兰郁金香商们，组成了行会组织，并且创造了远期交易市场。

每年6—9月，是现货交易期。每年9月到次年6月，则是远期交易期。

远期交易一般在酒馆进行。每次远期交易都是，买家向卖家付一个意向金，他们称之为买酒钱。然后签订合约。

卖方尚未拥有合同中要交付的球茎，买方也没有交割日要支付的现金。

双方也从未想过，要在交割日那天，进行钱货的交割。

他们期望的是，当前合同签订价格，和未来交割价格，两者之间的差价。

这是一次粗糙的远期市场，具备了交易功能，但是疏于风险的控制。

首先，它是零保证金交易。此外，也没有盯市制度。

风险完全无法控制，这为崩盘后的纠纷，埋下了隐患。

但是，郁金香的远期交易，依然是一次伟大的金融创新。

交易标的，从实物变成一纸合同。为普通人参与交易，提供了便利，也为以后的期权和期货，奠定了基础。

因为金融的创新，让每一个普通人，参与郁金香交易，变得如此简单。

既不需要太多的基本面消息，也不需要存储一堆球茎，只需要对价格做出判断即可。

以至于，当时交易郁金香，是一种全民运动，整个国家都为之疯狂。

荷兰作为欧洲的金融中心，这种火爆的行情，史无前例，不胫而走。

整个欧洲的有钱人，四面八方赶过来，参加这场游戏。

在球茎市场上，投机主要发生在稀有品种上。稀有品种的美丽，和稀缺性，让其具备了炒作基础。

在所有稀有的郁金香之中，永恒的奥古斯都最受追捧，它是稀有板块的龙头，交易最活跃，价格也最高。

“它的颜色是白色的，在蓝色的底部有着深红色，在顶部正中央，有着一朵没有绽开的火焰”，

1634年年末，郁金香狂热初期，永恒的奥古斯都，价格已经突破1000荷兰盾。

它是价格最高的郁金香，但是数量如此稀少，据说整个荷兰，只有两颗。

在整个欧洲的资金，都汹涌而来荷兰，只为追捧郁金香的情况之下，1000盾的永恒奥古斯都，上涨空间没有任何阻力。

并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奥古斯都，但是不妨碍每个人都谈论它。

永恒的奥古斯都是龙头，只要龙头涨，意味着其他也会涨。

每一个酒馆，都成为了郁金香交易网点。每一个酒馆，都要蹭郁金香的热度。

它们会在大门前，摆上招牌，今天郁金香价格，写在上面。

郁金香交易，还有需要一样重要的道具，那就是郁金香图谱。

稀有的郁金香球茎，在于它能开出稀有的郁金香花朵。

但是，在球茎交易之中，交易者只能看到球茎，甚至连球茎的看不到。

他们交易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时的人们，称之为“风中交易”。

因此，作为最基本的辅助，郁金香花图谱，是必不可少的。

当你交易球茎的时候，你需要通过图谱，来了解一下。

这个洋葱头一样的东西，当它埋进土壤之后，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儿来。

17世纪30年代，在荷兰的酒馆之中，昏黄的光线下，交易者打开一本图谱。

就像21世纪的交易员，在电脑或手机上，打开一幅K线图一样，这是一个典型的交易场景。

当时的荷兰画家，是黄金的一代，他们的成就足以媲美，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

区别在于，意大利关注宗教主题，荷兰关注民生主题。

黄金时代的画家，碰上郁金香的狂热，结果就是，大量反映这一事件的绘画，被创作出来，并留存于世。

高傲的艺术家们，对这些满是铜臭的投机客，大多尽讽刺之能事。觉得他们就是一群愚蠢的猴子。

伴随着荷兰郁金香狂热，欧洲30年战争如火如荼。这是一场欧洲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大的战争之一。

堆积如山的尸体，填了沟壑，喂了老鼠，滋生出可怕的黑死病，在欧洲蔓延开来。

1635年，黑死病开始在荷兰爆发。这一年，仅在莱顿一城，死亡人数就达到14502人，超过莱顿总人口的30%。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疾病，极强的传染性，极高的致死率，是基督教末日场景的基本配置。

整个荷兰，在黑死病的笼罩下，陷入末日的黑暗之中。

文献记载：

“种种预防措施均不能阻止突然爆发的鼠疫迅速蔓延，死亡人数太多了，以至于墓地的数量，相比而言少得可伶，无法埋葬所有的死人。

“这次灾难给城市居民造成如此巨大的悲痛和不幸，对于那些悲惨岁月里发生的巨大不幸，任何描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的祖先在这种恐怖中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以感谢全能的上帝，把我们从这种巨大的恐怖中解救出来，作为这个故事之结局的原因。

“在我们的城市遭受重创的这次苦难期间，人们被一种特殊的狂热迷惑住了，如痴如醉的渴望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发家致富。

“在郁金香的交易中，我们可以找到当时人们企图一夜暴富的例证。这次郁金香交易在荷兰历史上如此著名，在当年的街头巷尾如此流行。

“对我们这个时代 公民来说，它应该成为我们祖先所做蠢事的证明。 ”

在这黑暗之中，郁金香狂热，是最亮的光。

西谚有曰：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反之亦然，人一旦濒临灭亡，必陷入疯狂。

在面临死亡的时候，郁金香狂热，取代了宗教，成为人们的慰藉，让他们远离悲伤，逃避恐惧，拥有希望。

想象一幅场景吧，在那个时代，你身边的人，不断死去，死亡随时降临。

但是，至少你还持有一颗球茎，它将开出无比美丽的花朵，更重要的是，每天清晨，当你一觉醒来，你走到酒馆的报价牌前，看到价格又上涨了。

那一瞬间，你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烟消云散。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因为明天价格还会更高，当浮一大白！

战争不是利空，黑死病也不是利空，它们都是行情的助推器。

郁金香狂热，在宛如末日的1635年，依然行情火爆，价格持续攀升。

年终的时候，永恒的奥古斯都，价格已经逼近2000荷兰盾。

这个价格，是底层家庭，将近10年的收入。

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价格。但是，果真疯狂吗！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比特币价格已经接近40000美元，人民币价格25万，将近上海最低工资十年的收入。

比特币还会不会涨？技术上看，完全没有阻力。

2000盾的永恒奥古斯都，还会不会涨？

历史证明，不但要涨，而且要疯狂的上涨。

1636年，郁金香持续的火爆交易，推动了金融的创新。

而且，对于当时郁金香的价格，看空者开始涌现。空头需要做空的工具，新的交易产品应运而生。

首先，期权诞生了。

远期交易中，合约购买方可以通过支付标的价格的10%来取消合约。

也就是说，对多头而言，买家最大的亏损就是10%。

对空头而言，如果看空行情，可以通过卖出合约，来赚利润。

这就是一个期权市场，在产品设计上，和现代的期权，基本没有区别。

当然，这同样是一个粗糙的市场。在标准化和风控上，都无法同日而言。

可是，那是400年前啊！

没有蒸汽机、没有汽车、没有电、没有灯、没有电脑、没有行情软件……

但是，和我们现在玩的，几乎是同一个东西。

30多年前，中国连股市都没有。400年前，荷兰人已经在交易期权。

历史的经验是，无论你多么强大，始终保持开放，去自主创新，去引进创新。

你永远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某个创新，将永远改变世界。

从远期交易，到期权交易，这都是场外市场。

对于现代人而言，最熟悉的场内交易，也就是在交易所内进行的交易，也在1636年末出现了。

阿姆斯特丹交易所，推出了郁金香的期货交易。这意味着，郁金香交易，终于受到了政府的认可。

不但是烟火气的酒馆，高大上的交易所，也可以堂而皇之交易。

这是大利好，这是政府点的一把火，行情自然大涨。

永恒的奥古斯都，价格连续突破3000盾，突破4000关口。龙头带动之下，普涨格局出现。

暴涨的行情，令普罗大众疯狂。

“谁都相信，郁金香热将永远持续下去，世界各地的有钱人都会向荷兰发出订单，无论什么样的价格都会有人付账。

“在受到如此恩惠的荷兰，贫困将会一去不复返。

“无论是贵族、市民、农民，还是工匠、船夫、随从、伙计，甚至是扫烟囱的工人和旧衣服店里的老妇，都加入了郁金香的投机。

“无论处在哪个阶层，人们都将财产变换成现金，投资于这种花卉。”

金融的创新，推动了行情的上升，同时也给了空头用武之地。

1636年，是郁金香狂热的高潮之年，多头的盛宴即将结束了，空头在黎明前哭泣。

没有人会相信，在未来的几个月后，那棵“洋葱头”的价格，会像熟透的果实，自由落体而下。

1637年2月3日，哈勒姆一次郁金香拍卖会上，一个郁金香球茎也没卖出去。

这其中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市场对它的解读。

“郁金香价格过高，已经没有买家愿意接盘了。”

恐慌情绪在市场蔓延，交易者开始抛售球茎。

1637年2月5日，永恒的奥古斯都，价格达到5500盾。这是一个峰值，这是一个拐点，此后一泻千里。

郁金香市场，在触顶之后，在很短时间之内，价格雪崩似坍塌，从此再无起色。

永恒的奥古斯都，这个品种的郁金香，随着这个泡沫永远逝去。

现在的人们，只能在文献中，看到它的样子。

永恒的奥古斯都，这朵郁金香已经湮灭在历史之中，但是它的故事，会永远流传下去。

资产的泡沫，就像天边的云彩，不断生起，不断消灭。历史上如此，未来亦如此。

我只愿他们的故事，为交易者所铭记。

唯有如此，在这市场的丛林中，角马狂欢的泡沫，才能成为狮子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