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初：人生有无数个春天——读黄守愚的《王船山语要》

（《王船山语要》，黄守愚主编，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0年第2版）

华声在线讯

前几天，湖南的“大儒”黄守愚送来一本新出版的《王船山语要》。翻读他的新书，我在思考，黄守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观察他20年来的治学经历，发现他是一个充满惊奇心、创造力的青年学者、新兴地方文化领袖。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说，哲学始于惊奇。成年人如温水煮青蛙，慢慢习惯了庸俗的生活，失去了惊奇心。看到黄守愚身上的惊奇心，我稍有一点欣慰。

他过去提出来的观点，总是震惊舆论世界，让我惊奇。从去年开始，他筹备纪念王船山诞辰400周年，传播王船山的思想，所提出的系列新观点，也让我惊奇。

（曾国藩金陵本《船山遗书》）

湖湘文化近200年来突然崛起，不仅湖南人主持书写了波澜壮阔的中国近现代史，而且还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葫芦有什么奥秘？黄守愚在《王船山语要》里面解释说，是“湖南人精神始祖”王船山的思想魅力发挥了重要作用！从唐鉴、陶澍、邓显鹤、魏源到胡林翼、曾国藩、郭嵩焘、左宗棠、彭玉麟，再到谭嗣同、唐才常，再到黄兴、蔡锷、宋教仁、刘人熙、杨昌济，再到毛泽东、刘少奇，在刊刻《船山遗书》与创办船山祠、思贤讲舍、船山书院、船山学社、《船山学报》以及举办船山诞祭的过程之中，共同宗奉王船山为湖湘文化的一大精神领袖，对王船山思想的推崇是一脉相承的。走向主流，引领潮流，王船山从湖南走上全国舞台，让湖南人成为了中国文化的“先导”，自然的领导国家走向现代化。

我在想，王船山是谁呢？陈独秀在《欢迎湖南人底精神》一文里说，“二百几十年前底王船山先生，是何等艰苦奋斗的学者”！作为一个明朝的遗老，不肯剃发、易服，躲藏于山林，生活艰辛，却在思考亡国之教训，发奋著书立说，努力为中华文化开创新路，他真正做到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大丈夫气概！

（衡阳县湘西草堂——王船山故居）

“抱刘越石之孤忠”，驱除外来侵略，独立建国；“希张横渠之正学”，建构中华文化之正统，这是王船山的宗旨。王船山躲藏在山里，没电视看，只能读书、思考、写作。他写1000多万字的书，但山里没有读者，还命令儿子暂时不要出版他的著作，说“二百年后吾书始显”，又说“吾道五百年后大昌”。似乎，王船山与东西方大思想家、大宗教家一样，孤独而自信。王船山还写了一副十分霸气的对联贴在门口：“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据黄守愚的解释，“活埋”是当开山祖师、圣人、领袖的意思。按照这个意思，王船山蛮自信的，他自认为是“天选之人”，要开辟新生路，走向主流，引领潮流。

黄守愚说，王船山是中国几千年来最厉害的强人之一。“强”，有内强、外强，内外合一之强。武则天、成吉思汗是外强，孔子、孟子、朱子、王船山是内外合一之强。天运丁阳九，“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王船山一身正气，自强不息，“自由意志”可久可大，他出门打伞、穿木屐，头不顶清朝的天，脚不踏清朝的地，忠于明朝，誓不降清，为中国及其子子孙孙负责，在学问上达到了中国古典哲学最高峰，思想超前几百年，可谓是一个几千年少有的极致的强人。章太炎认为，在明末清初，王船山最清。也就是说，在当时，王船山气节最高、学问最正、心志最强、正气最足。古人认为，正气极强的强人是“雷”使之然，能斩妖除魔。因此这些人被追封为雷神，如雷万春、颜真卿、王船山。

（船山学社大门）

黄守愚说，王船山是中国古代的大经济学家、中国近现代精神领袖、南社精神领袖、辛亥革命先导、湖湘文化精神领袖、湘商文化始祖、洪门五大始祖之一、南少林拳系五大始祖之一、启蒙思想家、雷神、湘商财神、湘商保护神等。这些都是后来的追封，可以理解。毕竟近200年的历史肇始于他的意志，拥有数千万“学生”，上千个“学生”叱咤风云，吞吐天下。陶澍、魏源、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彭玉麟、谭嗣同、唐才常、秋瑾、黄兴、宋教仁、蔡锷、梁启超、章太炎、孙中山、蔡元培、胡适、熊十力、杨毓麟、陈天华、刘人熙、杨昌济、毛润之等，哪个都不一般。近现代的大企业家典范张謇、范旭东，对王船山思想是念兹在兹。 按照黄守愚的说法，这些人都读了王船山的书，或受了其思想的启蒙，才有所大作为的。

过去的人读王船山的书，相对容易。现在的人没长期文言熏蒸，读王船山的书比较难。《王船山语要》便是满足现在的人阅读习惯的产物，可以让没信心、希望的人生发信心、希望，让有信心、希望的人更上一层楼，拥有无数个春天，这不是心灵的鸡汤却胜过鸡汤。

（王船山南岳题石“涌几”）

《王船山语要》分十六卷，每卷有解读。其中，有“公民精神”“全球伦理”两卷，发前人之未发；而“依法治国”“经济之学”两卷，正合时宜。我虽然不是哲学史专家，但觉得有一些解读，折中中西，颇为精彩，让人拍案叫绝！譬如“成均”说、“司宪”说、“导引”说、“宽下严上”说、“大贾富民，国之司命”说、“公民”说、“圣人传统”说、“圣人精神”说等。“大贾富民，国之司命”，意思是说，有良心的大企业家、中产阶级，掌握着国家兴衰的命脉。“宽下严上”，意思是说，法律、制度是用来保护人民的，不是用来防止人民造反以限制人民的，而是用来严格要求官吏为人民服务的，防止官吏背叛人民的。“圣人传统”，是先圣、中圣、后圣在器物、制度、知识与价值的发明创造传统。“圣人精神”，是发明创造精神。“导引”，意思是说，教育是引导出一个人的最大潜能。真的没想到，王船山一个人躲藏在山林里面，而他的思想如此超前几百年！

（妙高峰上城南书院船山祠，毁于抗日战争时期）

王船山认为“人类一体”“人物一体”，建构出了“天下公民”的思想体系，比西方的康德“世界公民”说更进一步。有人说：“东方有一个王船山，西方有一个黑格尔。”1906年，《东方杂志》评价王船山是“我国最大之计学家”，即中国最大经济学家，与西方自由主义经济学始祖亚当·斯密东西辉映。问题是，王船山比亚·当斯密、康德早生100多年，比黑格尔早生150多年。

人是一个立法者，负有让天地万物各安其分的责任。王船山说：“人者，阴阳合德之神所聚，而相阴阳以协天地万物之所居者也。”可见，全球“大一统”的太和秩序，有待于王船山所说之“圣人”的制作。王船山认为，器变则道变，道变则天变。我们要在时、位、势、理的变化之中“研几”，即事穷理，找到解决问题的优良办法。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们还是可能从王船山的思想中找到启示，不断证实人类在春天的生意盎然。

（明末王船山修复的南岳二贤祠）

在工具理性发达的今天，人更要有王船山说的事天精神，职分、性分合一。工作，不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为了成就道德，给上天做事，对上天负责。一些人退休了，马上感到人生无意义，这是缺乏事天精神。有了事天精神，就有了马克斯·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一生无数个春天。

（王船山曾短暂避难于永州市双牌县云台山）

不管从个人而言，还是从一个民族乃是全人类来说，迫切需要痛饮王船山思想的甘泉。王船山说，乾坤并建，知能不息，圣人“大段辛苦来”！一般来说，草木一春，人生一世，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春天。春天来得太早，开的花会过早凋零，结的果会有点青涩，正如晚稻米生长周期长于早稻米，口感、质量好一些，因此古圣先贤都说要“大器晚成”。王船山告诫说，人生要拥有无数个春天，可久可大，惟有知能日新不息。也确实，王船山已拥有了近200年春天了。

（王船山圣像，湖南陶艺大师、湖南工艺美术大师李建伟雕制，黄守愚出品）

王船山讲的圣人传统、圣人精神，是中华文化几千年永春的苞符，由此让中华民族为人类文明作出了杰出贡献。复兴中华，重光祖德，为世界未来文化开辟新方向，为人类文明作出新贡献，这是当代中国人的使命。全球一体化加剧世界的不平等，让人类困难重重，焦虑不安，譬如能源危机、环境危机、核武器危机、科技危机、政治危机等，都需要运用圣人精神来解决。说来容易，做起来却艰难！但是，我们要有春天的希望、信心！

（王船山南岳故居——续梦庵遗迹旁的大石槽 ）

王船山说：“古不可以有，而今可有之，则通古人之意而推以立法，奚病哉？”创造啊，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的创造，靠我们自己事天、立法！这是三阳开泰出来的春天！

谭嗣同称颂王船山为“雷神”，说：“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春风动雷雨，来吧，我们一起来读读黄守愚的《王船山语要》，或能拥有无数个春天！

（于建初，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沙市作家协会原主席，湖南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