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系列——风雨散
雪落在她的鬓边,她死了。
雪花飘零在天地之间,渐渐将周遭一切染成了白色,为她送葬。
她突然觉得很平和,缓缓阖上眼。
人不都是这样吗?都是结束在这肃穆的白色里。
这潦草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她是 合欢宗 的杀手,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亦没有名字。
本就生的惊艳加上修习合欢术,让她更加妖媚婀娜。
浑身柔若无骨,触感柔软,与人说话时真若没有骨头,斜斜的往人身上靠。
她的媚术,也曾叫无数男人欲罢不能,满足的死在她的身上时,眼里还有未退尽的情欲。
她可真是仁慈啊,给了他们那么享受的死法。
她想要像往常一样,发出娇媚又轻浮的咯咯轻笑,最终却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她已发不出声音。
这一身皮囊千骑万枕,已经污浊不堪,她早已不想要了。
可是真遗憾啊,她生的这样好看,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爱。
被人爱着是怎样的感受呢?
她连父母的爱都没能得到过,她是孤儿,是养父母抱来招生的,原本取名叫招娣。
可当她真的为他们迎来一个弟弟后,他们非但没有感激她,反而开始虐待她。
她还只有十四岁就被卖给五十多岁的地主 老财 当小妾。
那老财贪恋她的美貌和年轻的身体,夜夜宿在她这里,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她不想要的 盛宠 却得罪了那家的主母,诬陷她偷盗将她乱棍打死,用草席一裹,扔进了乱葬岗。
可是她的命真大啊,当天夜里,一场倾盆大雨浇醒了她,她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时候,就遇见了他。
那时候的她奄奄一息,靠着顽强的意志从乱葬岗爬出来,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只能睁着愤恨、不甘又无能为力的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被雨水打的泥泞的土路,以及土路凹处的水坑里泛起的涟漪。
身上的伤口被雨水泡着,如同被万千恶鬼啃食,钻心的疼。
胸口也闷闷的,透不过气,好不容易吸进去的空气,好似带着倒钩刮着血肉,应该是被伤了肺腑。
就在她不甘的等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通体白缎皂靴,在这样泥泞的路面上,居然纤尘不染。
她艰难的抬头往上看,透过遮天蔽日如瓢泼的雨幕,看到了一身绛色衣袍宛如神祇的他。
他并没打伞,可那雨水好似无形中遇着障碍,近不得他的身。
她想她一定是见到了死神。
他自上而下看着她,整张脸隐在银白色的面具后,看不清神情。
“生的不错,可惜了。”
她睫毛微颤努力睁着被雨水打疼的双眼看他,仿佛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可他只是叹息了这一句,就要举步离开。
在浓的化不开的滂沱雨夜,她清楚的意识到这一袭绛色衣袍是她生还的唯一希望。
她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可以救命的 浮木 。
他离开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
她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于是开口求他:“带我走。”
感受到她目光里的热切,他蹲下身仔细看她,衣摆泡在泥污里却浑然不觉。
纵然身在泥潭,她却不想让这污泥弄脏了如神祇一般的他,将他的衣袍揽进手心,高高托起。
他隐在面具后的目光暗了暗,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摩她:“想要跟着我?可是跟着我的人都是活的连鬼都不如。你死在这里,恐怕也是上苍的恩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听不懂他的话,当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去:“我想跟着你。”
他突然放声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那我就成全你,日后不要怪我。”
怎么会舍得怪他,那夜的乱葬岗就像是地狱,他是把她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人,她奉若神明。
他说完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第一次被年轻男子抱在怀中,与年迈老财的臃肿松垮截然不同,他的怀抱紧致而有力,她的心跳乱了,好像漏跳了几拍。
她后来才知道,那应该叫怦然心动。
他把她带回住处,让人帮她上了药。
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睡袍,长发如瀑披散开来,身姿挺拔却又带着一丝倦意。
他坐到一旁的塌上,身体斜斜的向后靠进靠枕里,一只胳膊撑着塌上的矮几,双膝随意的张着,宽大的睡袍罩下来,更显得身形修长中带着说不出的懒散。
只是那隐在面具后的目光玩味的看着她:“知道这是哪里吗?”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的从面前的矮几上拿起酒壶倒了一盅饮了,接着说道:“想要我救你吗?”
他喝完又倒了一盅,看都没看她,意料之中的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想。”
“以你的伤势,能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说明你的求生欲很强。”
他起身走向她,继续说道:“如今你外伤处理了,而治疗内伤最好的法子,就是与本座双修。”
她不懂双修是什么意思,不解的看着他。
他在她的床边坐定,摩挲着她的脸:“与本座双修不但能疗伤,还可使内功一日千里并且能得到无尽的快乐,你愿意吗?”
世上有这样好的事,她自然是愿意,想都没想的点了点头。
他又朗声笑了:“我本已打算不再收徒了,今夜因缘际会,便收了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吧。”
说完他的手自她脸上滑下,穿过上完药之后给她换上的宽大睡袍,直至她的双腿之间。
他的大手灼热,带着浓浓的情欲,一路煽风点火,她突然就懂了双修是什么意思。
因为之前不好的经历,她害怕起来,身体在他手下颤抖。
“别怕,会让你很舒服的。”
感受到她的紧张,他开口安慰。
当他毫无阻碍的进到她的身体里,隐在面具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这么小,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随即了然的叹息:“苦了你了。”
他的大手抚上她的发,亲吻她的眉眼:“放松,闭上眼睛感受来自丹田的暖流,我会帮你将它送入你的四肢百骸,打通你的 全身经脉 。”
因着他的温柔,她渐渐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袭来,那股热流不断的冲击她的全身经脉,让她仿佛置身空中,不知今夕何夕。
太过剧烈而又持久的快感,让她无力承受,最终在兴奋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回了那件宽大的睡袍,负手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
他并没有回头,却知道她已经转醒:“你醒了?”
“嗯。”她答应着,感觉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轻松,身体比受伤之前还要健壮轻盈,脸上也容光焕发。
“今夜月色不错,过来陪我喝酒。”
她听他如此说,起身走到他身边。
他回身看了她一眼,将酒壶递给她,赞赏道:“恢复的不错。”
她接过酒壶,有些为难的说:“我不会喝酒。”
“能喝就多喝点,不能喝便少喝,不会是个什么概念呢?”
他觉得有些扫兴,自她手中拿回酒壶,对着月亮饮了一口:“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看他如此,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一般,愧疚难当,拿过他手里的酒壶饮了一口。
那酒便真如烧刀子,辣的她喉头涩涩的疼,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他却朗声大笑起来。
她一度以为他很爱笑,可他的眉眼隐在面具后,看不清那笑意有多深。
“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弃了吧。以后你就叫十一娘,是我合欢宗第十一罗刹。”
合欢宗,在这世上恐怕不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弑杀屠戮,恶贯满盈。
时而有孩童夜间哭闹,大人们总会吓唬说:“再哭小心被合欢宗恶鬼听到,抓去煮了。”
她惊诧的看着他,喃喃问道:“你是?”
“合欢宗宗主,赫连不归。”
血魂昭昭,紫魅不归。
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那个臭名昭著的恶魔和眼前的这个霁月清风的男子联系起来。
没有理会她眼中复杂的神色,他兀自说道:“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
他顿了一下,抬手替她揽了一下鬓边的发:“从此以后,你便是这世上食人血肉,飞天遁地的恶鬼。外面的 魑魅魍魉 ,但凡有看不惯的,尽可肉食之。”
她听了他的话,突然兴奋起来,眸子闪闪发亮。
如若可以,她第一个想杀的就是那该死的地主老财一家,然后是她的养父母。
臭名昭著又怎样,世人愚蠢、贪婪、深陷欲念的泥沼无法自拔,她便来超度他们。
这么想着,她咯咯的笑出声,声音悦耳动听。
见她如此,他反而叹息:“你倒是真的适合合欢宗。”
说罢将她拥在怀里:“以后想做什么便去做,本座会护着你。”
不管世人口中的他是怎样的,他是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
从那以后,他便真的竭尽所能的护着她,让她越来越肆意妄为。
他的日日宠幸让她进境飞快,功法练起来也是信手拈来。
自觉差不多的时候她就跑去灭了地主老财满门,仍觉得不解恨,索性放了把火把宅子烧了。
看着原本不拿正眼瞧她的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她觉得心里无限痛快。
又跑去把养父母抓来合欢宗,给自己当奴役。
也有人在章华殿议事的时候揭举她,合欢宗虽是邪教,却不太插手民间事宜,像她这样因为私愤灭人满门,只会给合欢宗招惹麻烦。
而那个大殿之上,隐在帘幔后的人只是懒懒的应了句“知道了”便再无声息。
他的偏爱让众人对她怨声载道又束手无策。
但她记仇得很,寻了个机会把那个揭发她的人给宰了,而赫连不归依然默许。
大家终于明白她的地位,虽然位列十一罗刹之末,同样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却无一人得到过像她这般盛宠。
合欢宗像一张网,弟子散布在全国各处,有自己独有的联络方式。
章华台之下,便是他们的总舵,别说江湖中人,便是宗门弟子,也只有位份高的才知道。
而这总舵中,又数十一罗刹地位最高,是宗主的亲传弟子。
十一罗刹又可以开设分舵,广收弟子,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回章华台议事。
只是作为十一罗刹里的小十一,她还没有能力独立门户,只能在他的庇护下作威作福。
她在他没有底线的偏爱下变得 刁蛮任性 。
一开始她觉得世人一定对他有误解,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和“血魂昭昭”扯上关系,直到背叛出逃的九罗刹九娘被抓回合欢宗。
九娘 是在刺杀任务里爱上了那个原本要杀的人,坏了他的事。
被抓回来的时候,九娘的门徒已经被血洗一空。
那日并非是初一十五,但是合欢宗但凡能进入总舵的都被召集回来。
幽暗的章华殿黑鸦鸦的跪了一片,气氛却肃杀压抑,安静的能听见烛花的爆响。
九娘瑟缩着跪在中间,已经没了往日的神采。
大殿之上隐在帘幕后的人亦没有说话。
整个合欢宗数千弟子,见过他们宗主的加上十一罗刹也不过数十人。
九娘的额上冒出冷汗,本就心惊胆战加上这样肃杀的气氛,让她濒临崩溃。
大殿之上的人终于缓缓开口:“九娘,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座赏你一个痛快。”
合欢宗的刺客都随身携带着剧毒,以待哪日事迹败露可以死的舒服一些。
九娘身上自然也有,可她没来得及用,听说她是赫连不归亲自抓回来的。
此时的她手脚被缚,牙也被拔了个干净,想要自杀是断不可能了。
可合欢宗里酷刑甚多,手段残忍,她只是想想都吓得浑身汗毛乍起。
能痛快的死去,真的成了一种恩赐。
她身形不便,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态匍匐在地,颤声道:“奴知道的真的已经都说了,求宗主开恩。”
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一声惋惜的叹息:“九娘啊,你该庆幸没有将合欢宗所在供出去。”
叹息声刚落,大殿之上低垂的帘幔突然腾空而起,随之强劲的杀气铺面而下,惊的原本随众人一起匍匐在地的十一娘抬起了头。
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九娘的脑袋在那强劲的杀气里如同被重物开了瓢的西瓜,脑浆四溅。
众人将头埋得更低,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只有她睁着惊惧的双眼,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吓过度失去反应。
“ 七娘 啊,看在她跟了本座那么久又办事得力的份上,本座便赏她一个痛快。”
说完帘后的人站起身,挑开帘幔走了出来。
九娘的惨状他看都没看一眼,亦没有看匍匐在地的众人,瞟向直直跪在那里目瞪口呆的她。
他的眉眼隐在面具之后,看不出神色,她却突然打了个颤栗,几乎是本能的匍匐下去,额头触地,再不敢抬头。
他一向慵懒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在头顶响起:“你们都给本座记住了,既然做了鬼,就别再贪恋外面的日头,小心魂飞魄散!”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心里却替他辩驳:“他虽嗜血无情,但对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那以后,她对他的感情里多了一份畏惧。
他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并不说破。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那日与他双修,他突然自喉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惊得他们俩同时睁开了眼。
他的合欢术已经突破第十二层,达无上之境。
所以他双修之时已不同常人,不会感受到交合的快感,只会专注内息,炼气化神。
合欢术与普通的内力功法相比可以使人快速进境,达到两倍甚至三倍于常人的效果。
可同时它也有个致命的弊端,就好似 饮鸩止渴 ,只是那毒是慢性的,经年累月一点一滴渗透到全身经脉,渐渐会失去控制,在超过十二层以后达到无上境,再修炼下去,容易走火入魔,无法克制体内的欲望最终力竭而亡。
他曾亲眼看到慕浮血的惨状,所以决定不再收徒,遇到她,算是个意外。
陪她修炼至今,她的进步之快,让他都觉得惊讶。
结束以后他在她的肩头轻喘,突然自嘲的笑了,声音里带着餍足,微微有些沙哑:“小十一,你如今的媚术了得,连本座都差点着了道。”
她听完娇笑着揽着他的脖颈:“还不是师父教的好。”
他也笑,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慵懒:“看来是可以独当一面了,明日便去试炼堂寻个差事吧。”
她因为他的这句话呆在那里。
试炼堂顾名思义就是给刚刚出师的弟子安排差事试炼的。
可办那些差事的身份不过都是舞女歌姬,专门用身体迷惑人的。
她本以为自己不用去那些地方,本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已起身披了睡袍走向院子里的 温泉池 。
她连忙追了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他置身于氤氲水气里,并没有回头,冷声道:“小十一,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她不敢再多话,似乎被那水气迷了眼,视线开始模糊。
试炼堂的任务对她来说自是轻而易举,回到合欢宗,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百无聊赖。
看着养父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越看越碍眼,又不能放出去,当真是麻烦得很。
正当她兀自后悔当初没有赶尽杀绝,犹豫着要不要一杀了之, 媚儿 过来唤她,说宗主召见。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那夜之后便不像以前夜夜招她双修。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由得眉开眼笑,脚步轻盈的往他的住处临华殿走去,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悦耳动听。
刚到门口就听到他强忍的闷哼,蕴含着无法忍受的痛楚。
是合欢术的反噬。
达到无上境就会面临反噬之苦,若继续双修,便会越来越难以自控,最终在双修之时精力枯竭而亡。
可若停止,在每月月圆之夜身体的忍耐便会达到极限,如果不能及时与人双修,就会痛苦难当,犹如万蚁啮骨、万针刺心,难以忍受,痛不欲生。
她出师以后见他发作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忙将她赶走,然后独自忍受,今夜又为何将她召来?
听着他痛苦的声音,她心中的焦虑盖过了疑问,刚要推门而入,却又听到一个陌生女子焦灼的声音:“赫连不归,你到底怎么了?你快让我给你探探脉啊。”
她推门的手突然顿住。
赫连不归这个名字,从来没有人敢叫,而且是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叫出口。
纵使遭受反噬之苦,可他若想杀谁,依旧易如反掌。
见她发呆,身旁的媚儿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是。”
她低声应了,悄然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呆立当场。
那女子看着约摸和她差不多年纪,一袭白色云绯纱衣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白净,圆圆的杏眼里透着焦虑,伸手就要去探他的脉。
那样重要的地方,自然不是任何人都能碰得的,果不其然,那只白净的手刚刚靠近就被他扣住了手腕。
“颜姑娘,在下警告过你许多次,不要多管闲事。”从他喑哑的声音里听得出来他在努力的压抑着什么。
“可是你抖得这样厉害,还流这么多汗。”那个被唤作颜姑娘的女子在他身边没有丝毫的畏惧,抬起另一只手抽出手帕去擦他额头上的汗。
她擦掉的不仅仅是他额头上的汗,还擦断了他心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努力克制的欲望喷薄而出。
他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怀中,额上冷汗淋漓,身体不住的发抖。
“赫连不归,你要做什么?”
少女惊魂未定,瞪着圆圆的杏眼看着他。
他突然就冷静下来,没再乱动,捏着她手腕的手抖的厉害,声音喑哑好似从牙缝中挤出:“对不起,我冷的厉害,只是想抱着你取取暖。你不用担心我,我是中了毒,好在我差人送来了解药。让媚儿带你到别处歇息吧。”
说完放开了她,少女一得了自由就从他怀里跃起,揉着手腕担忧的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他颤抖的厉害,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却还是尽力安抚她:“我没事,你放心。”
少女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走了出去,路过她的时候对她点头笑了下。
可她却笑不出来。
“十一,还不过来!”
等她出了门,他才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又对着门外吩咐:“媚儿!带颜姑娘到偏殿休息!”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
也是,以他的功力,屋里多了个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那时候的他,无暇他顾。
她刚一走近,他就焦急的将她卷入身下,那么近的距离,她感觉他的身体抖成了筛子。
可他还是压抑着,等那少女的脚步走远了。
她觉得晚饭的时候她的养父母一定在她的饭里偷偷加了 黄莲 ,要不然她的胃里怎么会这么苦,苦到了心里。
不对,不是苦,是疼。
他们一定是偷偷暗算了她,等她回去,一定把他们都宰了。
这么想着,她又咧开嘴笑了,可眼泪却汹涌而出。
“师父,我好疼啊。”
她对他撒娇,可他的动作依旧急促而凌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她以前那么喜欢和他双修,也曾因他只肯与自己双修洋洋自得,可现在,她突然觉得不愿意了。
她开始推拒他,她的推拒似乎惹恼了他,动作更加狠厉:“十一,连你也开始厌恶我了吗?”
说完他的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凭什么?凭什么我是这样的?凭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干干净净的是个人?”
他越说越愤怒,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就在她觉得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他却突然松了手。
他好似耗尽了力气,瘫在她身上,手抚上她的头,在她耳边呢喃:“小十一,我给过你选择,你不要恨我。”
她好想哭啊,可她却娇笑着揽着他的脖子:“师父,你还有小十一呢,十一永远陪着你。”
他抬起头看她,眼里晦暗不明,抬手替她擦拭眼角的泪。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它不争气。
他擦拭着她的眼泪轻轻叹息:“小十一,我们才是一类人。外面那些被阳光笼罩的人不属于我们。”
总有人置身阴暗,可是人人向往光明。
那少女便如同一道光,照亮了他们身上的污秽与不堪。
十一娘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日他会忍不住,他渴望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因为担忧迟迟不肯离开。
她的存在让本就难以压抑的欲望更加欲壑难填,加重了他的痛苦。
可是尽管遭受着难以忍受的刨心食骨之痛,他都不忍心玷污了那个姑娘,急急把她召来发泄。
原来他真的在意一个人,是这样的。
咽下喉头泛起的苦涩,她看着那个泡在氤氲水气里的背影,忍不住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还呆在他身边就好。
“师父……”
她的侧脸贴着他湿漉漉的后背,沾了一脸水。
她好喜欢唤他啊,也喜欢听他唤自己“小十一”。
他回身看了她一眼,大手一伸就将她也拉入水池里,水花四溅,迷了她的眼。
他在水池里拥着她:“陪本座一起泡一会吧。”
他的性子孤僻怪异,又嗜杀冷血,所以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在他这里过过夜,更没有人能进到这汪温泉池。
就连她也是第一次,所以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些特别的吧?
“师父,那个姑娘是谁?”
不知好歹的问出这个问题,她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可是话已出口,她吞不回肚子里。
他果然放开了她,起身出了水池向屋里走去,冷冷的留下了一句:“小十一,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脚上带出的水沾湿了地板,留下一串脚印。她沿着那串脚印一步一步的跟了进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身回望,小小的脚印覆在他大大脚印上,这样一路走来,她就能永远跟得上他。
这么想着,她又咯咯的娇笑出声,脱了身上的袍子跳上床钻进他的怀里。
他有些不耐烦的推拒她“小十一,回去休息吧,本座倦了。”
她才不要回去,将头也埋进他的怀里,对他撒娇:“师父,我想留在这里。”
他有些无奈的往里让了让,将她粘在他脸上的长发拢到脑后,回身拥住了她:“那就别乱动。”
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好,身上依旧难受,她乖乖的听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屋里安静下来,可是他们都没有睡着。
夜凉如水,皓月当空,不时传来丝丝虫鸣。
若他的怀抱是她的归宿,那他的归宿在哪里呢?
“小十一……”
他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本座想让你去办件事,可能会有些危险。”
他的声音里难得的透出几分犹豫。
可是她愿意,只要是为了他,赴汤蹈火,她在所不惜。
她想仰头看他,脑袋却撞到了他的下巴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连忙抬手轻抚他的下巴,他拉下她的手宽慰:“不要紧。”
借着月光,她看到他的下颌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忍不住探出手抚摸,上面新生胡茬带着雄性的气息,让她着迷。
她忍不住凑上去用舌头舔了舔,眼睛笑成了月牙看着他:“什么事?师父你尽管说。”
他不再任她胡闹,大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重新压到下巴下,叹息:“是件很重要的事。你涉世未深,本座不放心,明日便去三娘的如意楼锻炼一下,什么时候能够参透人心,再来找我复命。”
如意楼,她自然听说过,那是上京最负盛名的青楼,里面高朋满座,夜夜笙歌。
她嚯得抬起头,又撞上了他的下巴。
这次她起的又快又急,撞的连他都抬起手轻抚自己的下巴。
她却顾不得了,急声道:“师父,我不想去如意楼。”
他的眸子沉了沉,冷声道:“小十一,本座是不是惯坏了你?你当合欢宗是什么地方?”
当成什么地方?她一度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她抿着嘴没说话,他没了耐性,坐起身唤媚儿:“来人,将十一娘送回去!”
他的话音刚落,媚儿便如鬼魅般出现,将她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夹在腋下腾空而去。
所以尽管她亦步亦趋,也可能跟不上他。
她的眼泪滚落,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如意楼里迎来送往,她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
一开始她不接客,三娘没有招,只能由着她。可是她如果不能尽快学会魅惑人心,成为如意楼头牌,就不能再见到他。
她有时候赌气的想,不见就不见,没有他日子照样过。
可是却控制不住的想他。
她在每一个见过的男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可他们终归不是他。
再也承受不住相思的煎熬,她决定好好配合三娘。
三娘闻言松了口气:“小祖宗,你可算是想通了。”
合欢宗的人都知道,宗主对她另眼相待,都不敢怠慢了她。
当她终于携了一身风尘和世故回到合欢宗的时候,已经三年有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像初时那样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了。
她匍匐在大殿上,听着那个曾经朝思暮想的慵懒声音时,心里已经不剩多少波澜。
他满意的轻笑:“小十一,你终于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本已麻木的心因为这句“小十一”疼了一下,她不禁热泪盈眶。
可她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她,那热泪还没蓄满就被她逼了回去,娇声回道:“多谢宗主栽培。”
小十一已不在,而她的师父,是合欢宗的宗主。
议事结束,她随着众人匍匐后退的时候,大殿之上又传来他的声音:“十一娘留下。”
她只得停下身,匍匐在原地,等众人都退去,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通体白缎皂靴。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眼前,她的心开始控制不住的狂跳。
他俯身扶起她,一别三年,她终于又见到了那张让她魂牵梦绕的脸。
而那张脸上,戴着如今看来碍眼的有些刺目的银白面具。
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的真面目。
他抬手为她擦泪,她才意识到眼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爬了满脸。
她连忙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低头快速的抹掉了脸上的泪。
“小十一,你在怪本座?”
她没再看他,低着头回道:“十一不敢。”
“敢也罢,不敢也罢,小十一,遇到你的那天,我给过你选择。”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他的那句“不要怪他”是什么意思。
若要她重新选择,她会选择死在那夜的乱葬岗吗?
她不会。
苟且偷生,总归还是生。
思及此,她抬头对他娇笑:“十一不怪师父。”
他满意的笑了。
她也笑,笑靥如花,美极,倦极。
他叹息:“小十一,本座看着如今的你,竟有些于心不忍。”
她微愣,他这算在意她吗?
三年里学着琢磨人心,她早已明白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她。
她咯咯的娇笑:“师父,你看我像你吗?”
他心里没有她,却救她,宠她,纵容她,因为她像他。
她不知道他的经历,但已经可以肯定,在那个滂沱雨夜,他之所以会救她,并不是他突发善心,而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一向轻挑的薄唇紧抿,目光隐在面具后晦暗不明。
随之大手掐住她的脖子高高的举起,冷笑:“十一娘,你果然出息了,竟然妄图揣测本座的心意。”
知道自己真的惹怒了他,更知道他的嗜血无情,她抓着他的手,艰难求饶:“师父,饶命……”
“啪~”
他像扔一条狗一样将她扔到地上,她终于能够呼吸,抚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
他将一颗药丸扔到她面前,冷声命令:“吃了它。”
她没有能力违抗他的命令,况且她也不会。
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对他还有用,她就还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看着她拿起药丸乖巧的吃下,他的声音 终于缓和下来,恢复一贯的漫不经心:“知道这是什么吗?”
“噬心蛊。”她面无表情的回道。
他赞赏的笑:“小十一,如今的你真的让本座觉得惊喜,可以更放心的把任务交给你。”
被外派做任务的人都会被率先服下南疆秘术噬心蛊,解药一月派发一次,以防叛变倒戈。
她终于也等来了这一天。
她起身匍匐在地,朗声道:“请宗主吩咐。”
“去到一个人的身边,想办法弄瞎他的左眼,切记,是左眼。”
她本以为是多么难的任务,听他如此说,不由得一愣。
直到来到那人府上,她才明白任务有多难。
因为她来的,是太子府。
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子府新招的歌姬。
能成功将她混入太子府,说明这里早就有合欢宗的暗线。
她心中不由得感叹他的手腕,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竟然将手伸到朝堂上来。
要知道朝廷与江湖,向来泾渭分明。
要弄瞎一个人的眼确实简单,但是如果那个人是太子,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十一娘到太子府已经四个月了,别说弄瞎太子的眼睛了,她连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在太子府的日子实在不太好过,每天除了排练舞蹈,还要对付那些女子的小伎俩。
因着她生的好看,所以格外生妒。
那些小伎俩不致命,却也让人觉得膈应,而她又在合欢宗娇纵惯了。
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要忍。
因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见到太子,并且得到他的宠幸。
为此她刻苦练舞,引得教导姑姑连连夸赞。
她刻苦努力,乖巧听话,终于在一年后迎来了在宴会上领舞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自认跳的不是最好,可她是最好看的,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她的外貌,可以弥补她在舞蹈上的不足。
一曲舞毕,太子鼓掌称赞:“跳的好,你叫什么名字?”
她含情脉脉的看向他,:“回太子殿下,奴婢十一娘。”
他们说话的空档,其他人已经识趣的退了下去,大殿中央只余她一人。
太子起身走向她:“惊鸿艳影,风华绝代,这个名字,配不上你。”
他说着已经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把她往自己的位置上带,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孤重新赏你一个名字如何?”
可她舍不得换,朝他娇媚一笑,回绝道:“禀太子殿下,这个贱名奴婢用习惯了,怕是一时改不了。”
站在一旁的公公听她如此说,呵斥道:“大胆奴才,太子殿下赐名,你怎敢如此不知好歹?”
“无妨”,太子听罢朗笑,“既然不习惯,那就慢慢习惯,从今以后,你就叫锦瑟吧。”
说罢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早有人眼疾手快,替她端上了酒杯。
你瞧,又有人自作主张的给她起名字。
她拿起酒杯对着太子谄笑:“太子殿下,奴婢敬您一杯,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太子朝她笑了笑,拿起酒杯与她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其实太子是好看的,与赫连不归的看似漫不经心却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不同,太子是温润的,柔和的。
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并不咄咄逼人。
十一娘心里有些庆幸,毕竟伺候这样一个人,会让人心里愉悦很多,不至于太难熬。
那夜,她如愿以偿的得到太子的临幸。
没有一个男人在品尝过她的滋味以后可以不上瘾,除了同样修习合欢术,并且达到无上境的赫连不归。
害怕太子产生怀疑,她并没有刻意使用媚术,依旧让他欲仙欲死。
他在她身上叹息:“锦瑟,孤服了你。”
她在太子府有了自己的住处,奴仆,太子夜夜宿在她这里,给她的宠爱,不亚于最初的赫连不归。
原来得到男人的宠爱这样简单,只要生的好看,功夫够好。
可是宠爱,到底与爱不同。
她意兴阑珊的看着太子的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从来不缺,也不稀罕。
“不喜欢?”
“这些东西太寻常了,奴婢觉得没意思。”
太子的目光欣赏中带着探究看着她。
一个舞姬,不爱金银珠宝,那到他太子府的目的是什么呢?
可他说出口的语气却是宠溺的:“那锦瑟想要什么?尽管跟孤说。”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向他,揽着他的胳膊撒娇:“奴婢想要太子殿下的爱。”
他听罢伸出食指轻刮她的鼻子:“傻瓜,那你已经拥有了。”
她含情脉脉的望着他的眼睛感叹:“太子殿下,您的眼睛真好看。”
要怎么才能得到它呢?不如直接要吧。
“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啊?”
太子听罢朗声大笑:“想要孤的眼睛?锦瑟你胆子不小。”
她如今要他一只眼睛,简单的轻而易举。
可是太子身边明卫暗卫众多,高手如云,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纵然是一条贱命,她也不愿意赔给他的一只眼。
见她出神,太子挑眉:“怎么?锦瑟,当真想要孤的眼睛?”
她回神娇笑:“想要,殿下全身奴婢都想要。”
“那便都给了你吧。”他说着,大手揽过她的细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太子的触碰,是除了赫连不归以外,她唯一不觉得反感的,于是热情的回应他。
一室春光,狼狈旖旎。
十一娘重新梳妆的时候,太子已经穿戴整齐。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太子殿下,奴婢想出去逛逛,总是待在太子府,实在太闷了。”
“找 赵伯 帮你备马车,注意安全。”
太子正欲出门,听她如此说,随口丢了这句便匆匆离去。
十一娘欢天喜地的去找赵伯,书房里立在窗前的太子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吩咐道:“去仔细查查她的底。”
自角落里闪出一个人,跪地应了,悄无声息的离去。
十一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马脚,满心欢喜的逛着上京热闹非凡的街市。
却撞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一袭绛衣白靴,正在笨拙的往那位颜姓姑娘头上插一只珠钗。
她欢快的脚步顿住了,定定的看着他们。
他把她拉入黑暗里,陪他做鬼;而他自己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享受光明,凭什么!
他就不会魂飞魄散吗?
“娘子?”
身旁的丫鬟唤她,她回过神,朝她笑了笑:“去帮我买个糖人,突然很想吃。”
丫鬟应声去了。
她自一旁的摊子上买了个斗笠戴着,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感觉到有人跟踪,他带着姑娘进了上京颇负盛名的茶馆。
看着他们进了雅间,她脱了斗笠跟了进去。
刚推开门,他急劲的掌风扑面而来,她不敢怠慢,脚下后撤,侧转身子躲了过去,连忙喊道:“师父,是我……”
他闻言收回手,立在屋内蹙眉看她:“你怎么来了?”
她轻摆细腰,娇笑着走了进去:“偶然撞见师父与颜姑娘,特意前来问候。”
说罢对着满脸疑惑的少女笑了笑:“颜姑娘不记得我了?我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
少女凝神看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你是给赫连不归送药的姑娘?”
她掩唇娇笑着走向他,手抚上他的背轻轻摩挲:“哪里是送药,分明是送自己的身子,那时候师父迫不及待的想要我了。”
看着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又想起那日他的隐忍克制,她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笑的愈加开心。
他不想让那少女知道的不堪,她偏偏要讲给她听:“我还以为江湖中人都瞧不上我们合欢宗的人,姑娘倒是对宗主格外关心,不知姑娘是哪个门派的?”
少女并没有回答她,冷面霜眉直直的盯着一言不发的男人,冷声问:“赫连不归,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夜你急着支开我,是为了与她……”
少女的话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
可十一娘却说的出,她壮着胆子抚摸着他快要捏碎的拳头,娇声回道:“自然是为了与我双修。合欢宗修的是什么功法,姑娘莫不是不懂?师父可不止我一个好徒儿呢,我是师父收的第十一个弟子。”
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大手自身后握住她的,狠狠地用力。
她感觉到一阵锥心的断骨之痛从手掌传来,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再也顾不上伪装,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
“赫连不归,你说话啊……”
他的名字那样长,又那样难念,可那少女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
“是,她说的是真的。所以颜大小姐,是不屑再与我为伍吗?”
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有些自嘲的话里带着尖刁刻薄的冷言相讥,好似濒死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做着无谓的挣扎,伤了自己也要刺痛对方。
少女望着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没再言语,绕过他疾步离去。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慌张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那只伸出去的手就那样徒劳无功的僵在空气里,眼睁睁看她离开。
好似曾经照亮他的一缕光慢慢散去,他又周身笼罩在阴暗里。
那只手既然伸出来了,总归要做些什么。
看着他戾气大盛,紧抿着唇看着自己,十一娘反而不再觉得害怕,索性站在他的面前仰头看他:“师父,你想杀了我吗?可是小十一马上就能为您取到那个人的眼睛了,您确定现在就要弃了我再浪费两三年重新做局吗?”
意料之中的,笼罩在她头上的杀气慢慢散去。
他突然放声大笑:“十一娘,你很好。”
她柔媚的娇笑着回应:“谢师父夸赞,十一就先回太子府了。”
事到如今,她反而不着急取太子的眼睛了,因为她心里清清楚楚,事成之后自己必死无疑。
她还不想死,所以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拖延时间的同时,她得尽快想办法找到噬心蛊的解药,时间一长,他必生疑。
可是如今她被困在太子府,实在是行事不易。
说来也奇怪,原本夜夜宿在她这里的太子,竟然一连几天没有露面。
她正自狐疑,有人来传话,说太子殿下喝多了,召她过去侍候。
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她快步向前殿走去,腰肢轻摆,头上的步摇相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太子远远看到她走进来,向她伸出手招呼:“锦瑟,快来,这帮人意图灌醉孤,你快来帮帮孤。”
她娇笑着坐到他旁边,见他脸颊绯红,眼神却依旧清明。
拿起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她扬声道:“谁敢灌殿下酒,奴婢帮您灌回去。”
众人一听开始起哄,纷纷过来敬酒,都被她拦下来喝了。推杯换盏间她已觉得有些醉了,太子却提议要玩行酒令。
在座中人谁敢拂了他的兴致,于是又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游戏太子玩,输了酒她喝。
“喝酒了。”太子敲了敲桌子,提醒醉在一旁发呆的她。
她喝的太多,酒壮怂人胆,对着太子埋怨:“你怎么那么笨,老是输,我都喝了那么多了,再输你自己喝。”
她话音刚落,立在旁边的张总管厉声呵斥:“大胆奴婢,是不是活腻了!”
众人齐齐起身跪了一地:“太子殿下恕罪。”
她的酒被这一吓醒了大半,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开始后怕,连连磕头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无妨”,太子伸手将她扶起:“既是玩乐,就不用拘泥礼数,既然孤的美婢喝醉了,今日就此散了吧。”
她借着太子的手直起身,看着太子那张带着和熙笑容的脸,仿佛透着佛光,伟岸的如同 活菩萨 。
到了床上的时候她也格外卖力。
太子蹙眉隐忍着喷薄欲出的欲望,大手掐住她的脖颈:“不是修习合欢术吗?使出来给孤尝尝。”
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的酒意瞬间退去,震惊的看着身上蹙眉享受的人。
见她没反应,太子眯着眼看她,手下开始用力:“到孤身边来,是为了什么?杀了孤?”
她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强作娇笑,不答反问:“太子殿下真的想尝试合欢媚术?那可是让人欲仙欲死呢?”
太子来了兴致:“还能怎么个欲仙欲死法?给孤瞧瞧。”
太子殿下都吩咐了,她自然要奉令承教,使出浑身解数来。
太子也是人,很快在她的媚术里迷失心智。
她借着他失神的空档伸出手,狠狠地扣向他的左眼。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那她就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巨大的疼痛拉回太子的心智,他捂着自己受伤的眼睛,气急反笑:“锦瑟,你到孤的身边来,当真是为了孤的眼睛?”
费尽心机的刺瞎他的一只眼,幕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来人”,太子冷声吩咐,“把她关入水牢,好生审问,孤要把合欢宗掘地三尺。”
被伤了一只眼,太子的声音终于没了往日的温润,带着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水牢里他们变着法的折腾她:身上被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的没有一块好皮,用钳子拔光她的指甲,用烙铁烫,上夹棍,她就是死活不开口。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坚持这么久,每当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就是遇到他的那个滂沱雨夜,他将她带出乱葬岗的那个怀抱。
她早该是已死之人,因为他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够本。
这条命是他救得,那她就还给他吧。
奄奄一息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太子那张原本温润的脸,此时那张脸阴沉着,左眼上罩着镂金眼罩,上面雕镂的龙纹磅礴欲飞。
一只独眼愈发犀利,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好像变了个人,没有半点从前的温润和熙。
她气若游丝的看了他一眼,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把她放下来。”太子冷声吩咐。
束住她的枷锁一打开,她便如一摊烂泥瘫倒在太子脚边。
太子自上而下看了她一会,缓缓的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既然这样都不想说,孤就不逼你了。以后安生的待在孤的身边,孤不会亏待你。”
他说完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缓步走出了水牢。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滂沱雨夜,那个人也是如此抱着她,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她努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人脸色阴沉,薄唇紧抿,左眼上罩着一只镂金龙纹眼罩。
如此看去,他们竟有几分相像。
再次转醒的时候,太子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大手关切的抚上她的额头:“醒了?你昏迷了两天。”
还没有人对她这样过,她突然舍不得动,贪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全然忘了自己的一身伤就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头干涩,声音沙哑难听,就闭了嘴。
太子端过来一碗参汤,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质地绵密,温润淡雅:“先喝点润润喉咙。”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呆呆的看着他:“为什么?”
他将碗放到床前的方凳上,一只独眼晦暗如墨,看不出情绪:“为什么不杀你?因为孤舍不得。”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只要你跟合欢宗断了联系,安安稳稳的待在孤的身边,孤可以既往不咎。”
断了联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抹绛色身影,真的可以断吗?
就算她想断,她身体里的噬心蛊与母虫能断吗?
见她没有回话,愣愣的发呆,他俯身帮她掖了下被角,安慰道:“好生修养,别想太多,孤先去忙了,晚上再来陪你。”
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身边的丫鬟感慨:“殿下对娘子真好,娘子昏迷的时候,都是不眠不休的陪着。依奴婢看,娘子是要有大造化了。”
什么大造化?她惨笑了下,浑身疼的厉害,低头看了看,她的十指包着纱布,浑身也被纱布包的像个蚕蛹。
她没了指甲,十根手指头光秃秃的,好像一截肉棍,难看碍眼。
身上的伤慢慢养好了,只是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恐怖疤痕,但十个指甲却是再也长不出来了。
连唯一引以为傲的身体都变得残破不堪,她开始自卑,变得沉默,没了往日的神采,甚至不愿意让太子看到她丑陋的身体。
太子看她寡言少语,给她带来一只猫逗趣。
小猫咪毛茸茸的乖巧的粘上来拿头蹭她的手,惹得她伸手去摸,五根光秃秃的肉棍在雪白的绒毛上更显突兀刺眼,她慌张的收回手。
太子将一切看在眼里,眸子暗了暗,里面写满了心疼,强行将她的手拉出来,放在手心轻柔的抚摸:“是孤的错,让他们失了分寸。”
她没有说话,一心只想抽回难看的手,太子没再勉强她,松了手将她拥入怀里:“锦瑟,你这样让孤看着心疼。”
她僵硬的被太子拥在怀里,脑海中却浮现出一抹绛色身影,印象里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她的不堪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她就像一个玩偶,被他们无所谓的拆坏了又觉得可惜。
她抬头揽上他的脖颈,挤出一抹苦笑:“殿下,如今的锦瑟还有什么让您留恋的?”
太子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的摩挲:“可能是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也是,她还有这张完美无瑕的脸。
她在他的手里绽放了笑容,灿烂妩媚。
太子再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套镂金镶玉护甲,那护甲很短,不至于带着不方便,又简约精巧。
那个时候她正在午睡,他走了进来,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的戴上。
她被弄醒,举起双手来看。
精美的护甲延长了本就纤细的双手,肤如凝脂,宛若柔荑。
“真好看。”
她由衷的赞叹,脸上漾起满足的笑。
太子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青春少女,眼底透出一丝不忍,摸了摸她的头:“锦瑟,你多大了?”
她原本欣喜的看着自己又变得好看的双手,听他这样问,一时愣住了。
她多大了?自从来到合欢宗,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世人都叫她妖女,没有人在意妖女的年龄。
她仔细的算了一下,跟着那个人来到合欢宗的那年,她十四岁,在他身边呆了两年,又在如意楼呆了三年多,加上太子府的一年,她如今应该是:“刚刚好二十岁。”
“还像个孩子。”太子轻笑,笑的温暖和熙,一只独眼却冷凝没有温度。
她伸手抚上他的左眼,那里原本温润的眼眸上扣着镂金眼罩,触感冰凉。
他是 天潢贵胄 ,九五之躯,因为她变成了残疾,落人口实。
真要追究起来,她的这一条贱命都不够赔。
可他还是留下了她,并且细心呵护。
心里仿佛有块坚冰融化,那带着冰渣的水从心口流出,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热还是冷,滚烫的眼泪却汹涌而出,摸着他眼罩的手也微微发抖:“对不起……”
她颤声道歉。
他取下她颤抖的手放在嘴边轻吻:“没关系,就算只有一只眼睛,孤一样能镇住这个天下。”
她自婆娑泪眼中看到一个内心强大的男人,顶天立地,高不可攀。
她没了指甲便自怨自艾,而他没了眼睛,依旧要坐镇天下。
如果崇拜不算爱情,她依旧是不爱他的。
她这么想着,仿佛被那抹绛色身影占据满满的内心有了一丝缝隙。
惬意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当曾经生机勃勃的色彩凋零,大地苍茫,河水冰封的时候,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
雪花一开始很小,仿佛小心的试探着未知的世界,熟悉了以后开始慢慢变大,而后洋洋洒洒将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
她站在窗前赏雪,正好看到太子夹着风雪而来,在白茫茫的地上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
她赶忙迎了上去,接过他脱下的斗篷:“见过太子殿下。”
他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搓着手走到火盆边取暖:“这天儿太冷了,你记得多加衣服。”
他说着就来探她的手,见她的手冰凉,蹙眉拉到火盆边一起烤火。
“殿下,奴婢不冷”,她抽回手,又去拉他的衣袖,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兴奋,“外面雪下的那样好,咱们去堆雪人吧。”
太子原本怕冷,冬天都是尽量待在火盆边,可看她满眼期待,竟不忍心拒绝她。
他命人拿来铲子,递给她一把,两人一起把雪往一处堆。
他堆得又快又急,她娇声埋怨:“哎呀,殿下!你别把泥也铲起来了!”
听她如此说,他铲起满满一铲子雪,洋洋洒洒的朝她当头撒下。
“殿下!”
她惊呼,声音里带着嗔怪,索性弯下腰团了一个雪球朝他砸去。
她可是合欢宗妖女,睚眦必报。
两人一来二去在雪地里追逐嬉戏,竟也不再觉得冷,漫天的雪花里夹杂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这场战斗结束在她的求饶声里:“不敢了,不敢了,殿下饶命……”
他将她按在雪地里,把雪往她身上埋。听到她的求饶声,停下动作,躺倒在她身边。
洁白的雪地里,漫天的飞雪中,两个人四目相对,仿佛天荒地老。
她伸手摸着他浓密的剑眉,柔声道:“殿下,帮奴婢堆个雪人吧,还没有人给我堆过雪人呢。”
“好”,他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起身拿起铲子认真堆了起来。
她欣喜的站在一边看他忙碌,心里的幸福好像从一片荒芜里冒出来,泛滥成灾。
他随手将铲子倒插在堆好的雪人上,又解下斗篷系在它身上,得意的回身看她:“怎么样,不错吧?”
却撞上了她直直看向他的柔情眼眸,他在那里面似乎看到了……爱意?
他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拉过她的手:“进屋吧,外头太冷。”
她被他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
小的时候看父母给弟弟堆雪人,他们堆的可没有这样好,太子殿下堆的雪人都透着贵气。
一片白茫茫的庭院里,一条翠绿的小蛇蜿蜒着爬行,格外扎眼。
她支开身边的丫鬟走过去,抓住了那条蛇的七寸。
这是一条寻常的 竹叶青 ,眼睛却透着不寻常的红色,在这本该冬眠的寒冬里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这条双眼通红的竹叶青,是合欢宗噬心蛊的解药,也是暗信。
一月一次,也是时候了。
她拿出匕首,取了蛇胆吃了,又自小蛇腹中取出一枚白色的蜡丸,打开以后是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一个字:“杀。”
叮的一声,是匕首脱落在地发出的脆响。
她可以忘了那抹绛色身影,可噬心蛊不会忘了它的母虫。
她愣愣的呆立当场,直到丫鬟来唤她:“娘子,太子殿下召您去一同赏梅。”
猛的回过神,她将小蛇隐在袖口中,蹲下身捡起匕首,冷声回道:“知道了。”
似是看出她的异常,丫鬟担忧的问:“娘子,您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你去把我那件青色斗篷取来。”
丫鬟应声去了,她迅速刨了一个坑将 小青蛇 埋了,用雪盖住,收好匕首站在原地等。
刚刚处理好丫鬟就抱着她的斗篷出来,罩在她的身上,又贴心的帮她系好。
太子派来的人将她引至梅园中心的凉亭,太子拥着厚实的狐裘坐在那里,一旁的炭盆烧的通红,桌子上的红泥小火炉温着热酒,看到她冲她招手。
她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扶起她的手,见她的手冰凉,敞开大氅将她裹进怀里,埋怨:“怎么穿的这样少。”
说着用脚踢了踢身边的炭盆,让她离得更近一些。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这样好的兴致?”
她自他怀中扭头看他,他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中赏梅,相得益彰,佳人作伴再加上我这新醅的酒,才不辜负良辰美景。”
她听罢在他怀里娇笑:“殿下当真这样喜欢奴婢?那殿下就别做太子了,随奴婢隐退江湖,看遍大好河山,岂不快意?”
太子闻言朗笑:“看遍大好河山,哪有指点河山来的畅快?”
她吸了吸鼻子,奇怪他身上的龙涎香今日为何如此刺鼻。
也是,他坐拥江山,何必隐退?
“可是他们要我杀你。”
他大笑出声:“锦瑟,就凭你,杀得了孤吗?”
她努了努嘴:“我可以试试。”
“锦瑟,别扫了孤的兴致。”他出言警告,放开她站起身,端起一杯酒走到廊下看雪。
她走到他身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背:“殿下,我不杀你,我就得死,殿下帮锦瑟选一下?”
他回身看她,独眼犀利,冒着寒光:“锦瑟,不要逼孤杀你。”
她在他的眼神里流下两行清泪:“幸得识君桃花面,阡陌从此多暖春。太子殿下,您原本是那样温润的人,变回来好不好?”
他的目光更加冰冷,连出口的声音都是冷冷的:“孤会变成这样,不是拜你所赐?”
她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惶恐的看着他。
他却没再管她,拥了大氅迈步离去。
苍茫的雪地里,只留给她一排深深的脚印。
她愣愣的看着那排脚印,没再跟上去,因为她记得,就算跟上了也还是会被抛弃。
深夜的时候,她换了夜行衣,飞檐走壁出了太子府。
既然杀不了他,那就干脆回到合欢宗,任凭赫连不归处置。
夜里城门已闭,她决定先去如意楼落脚,天亮再想办法出城。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官兵将如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管是如意楼的人还是前来借宿的客人,全部扣押。
她陪着三娘带人杀出来抵抗,刀光剑影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子坐在明黄的 金辂 里,一只独眼冒着寒光,嘴上噙着快意的冷笑。
她一下子愣住了,僵在那里任凭刀剑向她刺来,直到三娘飞身前来帮她格开一刀,冲她喊道:“十一,你愣着干什么?”
太久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她差点忘了自己叫十一娘,合欢宗的十一娘。
三娘拼命杀到她身边,急声道:“十一,如意楼暴露了,我护你出去,你回去禀报给师父。”
她没有想到,三娘这个时候会选择保全她。
“如意楼被毁,我就算活着回去师父也不会轻饶我,不如保全你吧,我还能死的痛快些”,见她一脸诧异,三娘催促,“别愣着了,我给你断后,你快走!”
如意楼被围成铁桶,要杀出去谈何容易,被看破意图,他们将她和三娘团团围住。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她走。”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周遭立马安静下来,围着她们的士兵依旧拿着刀,谨慎的防备着,给她让出一条路。
一条生路。
太子嘴角轻扬,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孤说过,会把合欢宗掘地三尺。锦瑟,孤要感谢你,为孤引路,今日便放你一马,其他人通通带走。”
三娘闻言大怒:“十一娘,你怎么敢,是你暴露了如意楼?我自认不曾薄待你,你竟恩将仇报,你不会有好下场,师父定会帮我将你碎尸万段!”
三娘说完这句话,吞下预备的毒药,自尽而亡,其他人也跟着三娘,纷纷吞药。
“拦住他们,留活口!”
霎时场面乱做一团,她却呆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所有人被制服,直到太子对她说:“锦瑟,我们后会有期。”
直到他带着人离开,直到如意楼的漫天火海里只剩她一个人。
他没有杀她,亦没有带走她。
他对她说,后会有期。
空气里回荡着木头燃尽断裂的碎响,火蛇蔓延的咆哮,还有她的放声大笑。
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原来,他不杀她,留着她,陪她虚情假意,就是为了今天。
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为了把合欢宗掘地三尺。
如今为什么还留着她,为了找到合欢宗总舵?
她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蠢得让他如愿?
她突然觉得没有力气了,瘫坐在地,不想再动,任凭火蛇蔓延到她身上。
一抹绛色身影自火海中闪了进来,拦腰抱起她腾空而起。
“太子殿下要找本座,尽管来合欢宗,何必为难一个姑娘。”
他抱着她落在旁边的屋脊上,绛色衣袍随风猎猎飞舞,宛若神明。
“师父……”她轻声唤他。
他没有回应,眼睛盯着远处的黑暗里。
不一会自黑暗里走出一批人,手持弓箭对着他们。
他冷笑:“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还留不住本座,回去告诉太子,本座与他,亦后会有期。”
说罢足尖轻点,甩掉身后飞来的箭雨,抱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绛衣白靴,踏雪无痕;
血魂昭昭,紫魅不归。
从来就不是一个江湖传说。
城郊的密林里,她匍匐在他身前,第一次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为什么不杀他?”他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你也学九娘,不知死活?”
她没说话,眼里有泪噗簌而下。
“小十一,你让本座很失望。”
他放开了她,站起身,自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扔给她:“吃了它,你会忘记过去的事,噬心蛊也会慢慢解了,以后合欢宗便与你无关,小十一,这是本座能给你的最后的恩赐。”
看着那抹绛色身影渐行渐远,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宠物,找不到主人。
心里的慌张涌上来,她焦急的扑上去拉住他的衣角乞求:“师父,不要丢下十一好不好。”
他的身形顿了顿,伸手扯出自己的衣袍,迈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的痛楚终于不能自抑,失声大哭,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童。
终于哭累的时候,她抽泣着拿起地上的药瓶。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吃了它就可以离开合欢宗,重见天日。
可是她的世界已经天塌地陷,早就没了天日,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轻笑一声,将药瓶扔进密林中,她才不要丢掉关于他的记忆。
环顾四周,密林葱葱,高山巍峨,她还有一月之期,不如自己去看看这壮丽山河,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她倒在了关在满天的飞雪中,雪落在她的鬓边。
这潦草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可是真遗憾啊,她生的这样好看,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爱。
被人爱着是怎样的感受呢?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
与此同时,一抹绛色身影在这漫天满地的白色里缓步走向她,那样显目,可是她已看不见。
他蹲下身看她良久,伸手为她抚去眼角的泪痕。
“小十一……”
他在风雪中轻声唤她,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弯腰抱起她,他最后一次将她抱在怀里,带她离开这漫天飞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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