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无cp女主向爽文,不小白不要男主什么背景都可以,可以推荐一下吗?

像青云之上,师姐的剑,攻略渣男不如攻略世界,同学两亿岁,纷争女神,反正就是不要男主,要爽,就可以了玛丽苏中二病什么的都可以书荒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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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渣化之路,最佳女配,末日游戏之旅。

快穿之荣华富贵,科技王座,快穿之身败名裂。

跟科技树谈恋爱[三国],位面直播中,画风清奇[快穿]。

学霸异闻录,我什么都没看见[快穿],当玄学风靡世界。

数理王冠,听说你们爱着我,渣男洗白手册[快穿]。

从小开始当网红学霸,当学霸变成花瓶女[快穿],恐怖女王[快穿]。

画骨师[快穿]。

(这些只是无cp文,文笔好不好,完结没,剧情怎么样,还得自己慢慢看。)

虐渣不如搞科技 她迷人又危险[快穿]

论圣父的垮掉[快穿] (这本 过程 是有对象的,而且是男主,有孩子)

女战神的黑包群 (第一个世界有cp)

七十年代学霸 (据说快到大结局才突然蹦出来一个cp)

天才心理学家 (男主无cp,悬疑)

穷鬼的上下两千年

史上第一祖师爷 (这个是男主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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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逍遥

我在幕后调教大佬 (男主无cp,不过结尾有一小段的暧昧,但还是互称好友。对于配角,结局有一点悲)

史上最穷捉魂师 (男主无cp,配角bl有cp)

悠闲的法师之路 (女主无cp,网游,感觉有点像早期文?)

一品仙娇 (修仙爽文,女主无cp)

幻想世界大穿越 (男主无cp,穿了几个世界的慢穿?)

做一个不死的NPC(无限流) 》男主,惊悚类的无cp。

神奇医馆在古代(穿越) 》男主,有系统高科技,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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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被迫成为大佬的 》女主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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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我只想死 》女主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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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派偶像 》女主无cp,有一个男徒弟

第一战场指挥官 》女主,结局有人告白,但是女主只是笑。没看番外就行。

如何成为大佬的白月光 》一共有两个世界,我只看了其中一个世界,第一个世界女主过程np,结局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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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他只想发财 》男主无cp

云养小丧尸[直播] 》男主无cp,但是有兄弟情,是真的兄弟情,弟弟很怂,剧情有点无限轮回那味。

——增添——

《反派他美颜盛世[快穿]》 男主无cp

《那个NPC又杀疯了》 男主无cp

《一觉醒来我成了神明》 男主无cp

《我被无限副本里的BOSS养大》 男主无cp

《重回高考那一年》 男主无cp

《怎么不是人类》 男主无cp

《同时攻略三个神明》 女主 【有cp,结局1v1】

《技术型工种[快穿]》 男主无cp

《说好当舔狗的我万人迷了[快穿]》 女主 【可能有cp】 反正有一个男的一直缠女主到结局。

《主公不想说话[快穿]》 似乎是女穿男,结局有说,无cp

《再渣一次就从善》女主有cp

《反派疯狂迷恋我[无限]》 女主结局 似乎有cp

《我和主神相依为命[快穿]》 男主无cp

《从此男主改拿绿茶剧本》 女主无cp,过程有np修罗场,女主是花言巧语的富婆

《这个世界,我征用了》 女主无cp

《咸鱼飞升》 男主无cp

《[综童话]穿成女主的妈》 女主无cp,过程有cp

《星际特工退休后》 女主 有cp ,过程np修罗场

《科举逆袭:最强女首辅》 女主无cp,结局有喜欢她的跟随者

《新时代客栈》 女主无cp

《手握典籍后马甲精封神了》 女主无cp

《我在异界纹图腾》 男主无cp

《对不起,我性别认知障碍》 女主无cp,按abo世界则属于bl剧情

《妖妃死于一百天后》女主有cp

《成神从原始部落开始》 男主无cp

《渣女图鉴》 还没看到大结局,但女主已经 分手十来个 了,女主是真的渣。

我是一个公主,被一个侍卫救了。

我下嫁他为妻,与他过了一段快活自在的日子。

可后来,他死了,被人捅了三十多刀,还被扔下悬崖,全身骨折,脏腑破碎……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彻查驸马被杀,却等来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放心,父皇会为你重新选一个好的驸马,这一次,你选谁都可以。」

选谁都可以吗?

那让死去的驸马复活行不行……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彻查驸马被杀案。

三日后,我等来了父皇的贴身太监喜公公的一句话。

「公主殿下,此案已查得清楚明白,是驸马不幸,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早已逃遁,京兆衙门正在四处捉拿要犯,事已至此,请公主节哀,陛下国事繁忙,公主还是请回吧。」

「不是山匪,他被捅了三十多刀,分明是仇杀!」

「殿下,陛下说是山匪。」

喜公公说得笃定。

我如鲠在喉,泪水混着雨水,从嘴里流进了心里。

半晌,我轻声道:「父皇说得对,是我太过固执,让父皇费心了。」

我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叩首,款款起身离开。

回到公主府,我一头栽了下去。

醒来后,已是三日。

绿萼眼圈微红,却强笑道:「皇后娘娘担心您,特意让人送来许多补品,殿下,您要节哀,驸马最是惦念您,您若熬坏了身子,驸马泉下有知,恐难心安。」

外面响起锣鼓之声,热闹非凡。

「外面怎么了?」

「没怎么,殿下您身子不快,再多躺躺吧。」

我披衣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殿下,别去!」

绿萼急忙来追,却碰倒了东西。

她是我的贴身宫女,从来沉稳练达,今日竟然慌了。

看来出了大事。

我打开公主府的大门,却被门口守卫拦住。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令,请您待在府中,不得外出。」

原来,我被禁足了啊。

「外面怎么了?」

「今日是端华郡主与罗公子成亲之日。」

他们终于要成亲了,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日呢?

「如此规格,怕是比得上公主大婚了。」

侍卫眸中闪过一丝悲悯,旋即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绿萼拉拉我的衣袖。

「殿下,回去吧。」

后来,我自然知道,端华的大婚之礼,的确是按照公主的仪制来办的。

宰相府也极其配合,极尽华贵,母后给了端华无数嫁妆,并赐下了她昔年大婚之时的连珠帐。

他们两个被人赞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他们大概都忘了。

罗宸曾是我的未婚夫,而端华郡主从前只是一个太守之女。

她父母双亡后,吃尽苦头才来到京城,投奔母后。

母后听了她的遭遇,一面感慨自己妹妹、妹夫的不幸遭遇,一面请父皇将端华封为郡主,对她极尽疼爱,似乎如此才能弥补她遭受的苦楚。

那时,我也有心疼惜她,衣食住行样样都紧着她先挑。

可后来,有些东西好像变了。

我戴着她送我的簪子,以为是姐妹情深,却被母后指责不懂事,不该抢夺姨母留给表妹的遗物。

我急忙道,不是我抢的,是端华送给我的。

端华却嗫嚅着嘴唇,眼含热泪,一言不发。

事后,她告诉我,她太害怕了,她初来乍到,不敢违背任何人,更不敢反驳皇后娘娘。

「娘娘虽是我姨母,却是姐姐的娘,姐姐和姨母母女连心,你反驳姨母不会有什么,但我若反驳了姨母,会被她厌弃,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太害怕了。如果我娘还在的话……」

她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平,你做什么?」

太子哥哥一声怒喝,快步走来,一把推开我。

而弟弟李承恩则将端华护在身后,一面小声安慰她「别哭啦!我带你出宫去玩好不好?」,一面又埋怨地瞪着我,仿佛我罪大恶极。

那天,我没有得到道歉不说,还挨了一顿斥责。

太子哥哥说我自私凉薄。

弟弟李承恩说再也不想理我。

他们拥着端华,说要出宫去找一处好玩的地方。

「放心,我们只带你去,那地方连皇姐都不知道,是我们的秘密之所,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再哭了。」

李承恩说得很大声,生怕我听不到。

我憋着一股火气,想辩驳,却无从辩驳。

那一年,我十五岁。

十五岁的李南平真的笨口拙舌,明明觉得不对,却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我出宫去找罗宸。

委屈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罗宸气鼓鼓地,说亲自替我去问,定要让赵端华来跟我道歉。

我心暖极了,忙说不用,以后我不理她就是了。

我不愿再起争端,让罗宸陷入这乱糟糟的境地。

或许下意识里,我不想让罗宸接触赵端华。

罗宸夸我善良:「南平,你就是太心善了,你要改一改,不然以后,我真的怕你被人欺负。」

「不会的,只要你一如既往,我便不会觉得难过。」

十五岁的李南平,真的太为他人考虑,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十六岁的生辰和赵端华的及笄礼撞在了一起。

母后将两场宴事合并做一场。

明明是我和赵端华两个主人,可所有人都围在她那边。

母后送她一套价值连城的头面,太子哥哥为她送来云锦衣,李承恩送给她的是一把古琴。

他得意洋洋道:「此琴名九霄环佩,乃苏轼所用,姐姐快看,合不合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承恩开始直呼我名讳,反而将赵端华叫起了姐姐。

赵端华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那一刻,我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浅颦微笑总风流」「美人微笑转星眸」。

她才十四岁,就已经初露夺人风姿。

她明光熠熠。

我一身孤寂。

我明明心酸如海,却表现得淡漠如烟。

没关系的,我有罗宸。

我等到了罗宸的贺礼。

他送我的是一枚玉簪,玉质很好,翠绿欲滴。

我将簪子插在头上,心满意足。

赵端华盯着我的簪子,眸光闪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心烦极了,等到礼毕,迫不及待地出宫去找罗宸。

没想到没见到人。

我满心遗憾回了宫,早早进入梦乡。

半夜,却被人惊醒。

外面一阵闹腾。

我问绿萼怎么了?

绿萼气鼓鼓道:「还不是那位闹得,与人出去喝酒,喝到现在才回来,又吐又哭的,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她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那些伺候的人可倒大霉了,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原来是赵端华回来得晚了。

我忍不住问:「母后不管她吗?」

「今日她及笄,娘娘说随她尽兴,一切由娘娘担着。」

我心中泛起隐秘的疼痛。

不是这样的。

我十四岁时,母后告诉我,说我已经成人,不可行差踏错,丢了皇家体面。

今日我生辰,母后更是告诉我,以后要循规蹈矩,不可任性胡闹。

我明明那么想念罗宸,却连等他到晚上都不敢,生怕错过宫禁,让母后为难。

可母后对赵端华却说,随她尽兴,一切由她担着。

怎么就不一样呢?

天凉了吧。

我感觉好冷。

第二日傍晚,我才见到一脸蒙眬睡意的赵端华。

她对我露出一抹笑容,柔声道:「昨夜,我和太子哥哥、承恩弟弟,还有罗大哥一起玩闹得太晚,吵到姐姐了,是我的不是,昨夜罗大哥送我一池星河,真的很美,姐姐头上戴着的发簪也很美,我和罗大哥选了很久,才选了这样一支从头绿到尾的,果然很配姐姐。」

她对我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恨!

我想将簪子摔了。

但我又想,我不该听信她一面之词,我该去问问罗宸。

我在罗家等了很久,才等到罗宸。

他一袭锦衣,华贵俊美,看见我,面上带着一抹心虚。

我问他簪子的事。

他迟疑片刻,才说是。

「我只是不知道选什么,才和端华妹妹一起的。」

「那你送她的礼物是什么?」

他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因为那一池星河原本是他从前说过要送给我的礼物。

为了让池子里星光点点,他暗中到处寻找水晶。

我假装不知道他的计划,暗地里却到处替他搜罗水晶。

足足一年,他才将那一处山洞布满水晶。只要点起一支蜡烛,满山洞的水晶都会闪亮地映入池中,池中的光又会映到洞顶。

一池星光,交相辉映,美好得如同一个梦境。

我等到十六岁,一直在等他送我。

十六岁的生辰没等到,我想,他定然是在别的重要的日子想要送给我。

没承想,等来等去,那成了他送给赵端华的礼物。

那碧玉簪上的绿,好讽刺!

我将簪子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划烂了他的手背,血珠子滚了出来。

我惊了一跳,来不及说抱歉,他就发了怒。

「南平,我的确将星光送给了端华,可你明明拥有了那么多,端华妹妹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不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

我若真的斤斤计较,不会从一开始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疼惜。

可她赵端华,配不上我的爱护。

我齿冷至极,一字一句道:「罗宸,我有的,是我天生就有的,没偷没抢,凭什么要分给别人?你若心疼她,就最好把你的东西分给她,不要慷他人之慨。」

「那一池星河就是我的,我分给她你有何异议?还是你以为我已经是你囊中之物?随你差遣?」

我被刺痛,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以转身离开告终。

我和罗宸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

因为赵端华,却说了。

晚上,我气得睡不着觉。

梦里演练了无数遍,如何才能有理有据地吵赢这一架。

可惜,后来,再也没了实践的机会。

我十六岁了,本该和罗宸商议婚期的,但罗家没了动静,母后也不提。

我和罗宸互不联系,形同陌路。

反倒赵端华和罗宸白日出游,夜晚逛街。

宫禁对她来说,形同虚设。

我也曾问过母后宫禁之事。

母后尚未回答。

李承恩却抢先说了:

「姐姐以前在抚州,没好好逛过京城,她多出去逛逛又怎么了,她没有你这样的好命,天生就在好地方,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偏偏还要多事,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

我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姐姐是赵端华。

我寒了脸:「你心疼她没逛过京城,那你可知,我自出生起,就没有看过紫禁城外的夜晚?」

李承恩迷茫了一瞬,不说话了。

母后淡淡道:「你在埋怨母后?」

「不是,我只是说事实。」我咬着唇,心下苦涩。

母后垂眸,不愿听我多说。

她撤了膳食,不管我是否吃饱。

李承恩急急忙忙溜了。

路过我身边时,他低声道:「你惹母后生气了,最好去佛堂跪着抄经,母后最近喜欢读《华严经》。」

母后真的生气了。

她不再见我。

有时,我远远见到她,她面对太子哥哥、李承恩、赵端华时都能慈爱地笑,只在余光扫到我时,收敛笑容,微蹙娥眉。

我问绿萼,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绿萼心疼极了。

「公主您怎么会这么想?您这么好看又善良,别的宫的宫女太监都想来您这里当差,我们奴婢最喜欢您这样的主子。」

我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我得宫女太监们喜爱。

可我的父母、兄弟、未婚夫似乎都不喜欢我。

我最终还是决定去抄《华严经》。

华严经全文近八十万字。

最开始,我抄写得不熟,总是出错,不得不一遍遍重来。

绿萼替我着急,她心疼我一次次重写,手腕都写得发颤,带着哭腔劝慰我。

「殿下,您要心静,心静才能写好字,您一定不能慌。」

我不能慌。

不管赵端华如何献殷勤。

母后终究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她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不去爱护自己的女儿。

只要我能抄写好经书,证明我的孝心,她一定不会不顾我。

我静下心来,果然一张比一张写得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足足三个月,我都在抄写经书。

书成之日,我请人仔细将书稿装订成漂亮的书籍。

我捧着书籍送给母后,带着讨好之意。

母后肯见我了。

她翻看着书籍,眉宇舒展。

「不错,你终于懂事了。」

欢喜一点点从心底溢了上来。

那三个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我和她闲话家常,一如既往。

直到赵端华乳燕投林一般地扑进了她的怀抱。

「姨母,你猜今日罗宸哥哥带我去了哪里?他带我去见了他母亲和妹妹,她们很喜欢我,说盼着我早日嫁……咦,姐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母后的宫殿?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还是她真的将我母亲当成了她母亲?

还有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千疑问,争先恐后从心里冒出来,又挨挨挤挤地卡在嗓子眼,让我瞬间失了声。

我哑了半晌,才压制着怒火问:

「母后,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罗宸与端华两情相悦,母后打算成全他们?

「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终于失了态,颤声问了出来。

「南平,你是嫡长公主,姻缘好寻,这天下有的是大把男儿让你挑选,你想要谁,母后给你谁,但端华只有罗宸了。」

「母后,你在说什么?我与罗宸幼时定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年情谊抵不过他与赵端华两年相处吗?」

「那罗家为何不来请期?你还看不明白吗?」

我如遭雷击。

若罗宸真的有意。

我十六岁了,他早该请自己的母亲前来定日子,走仪程了。

可他什么都没做。

母后又道:「罗家已提起与端华定亲,我同意了,此事尘埃落定,端华,你莫要胡闹。」

她站起身,一时不察,《华严经》从她膝上掉落,摔烂了。

母后皱了皱眉头。

大宫女想要捡起来。

我抢先一步将书捡起,重重地扔了出去。

瓷瓶稀里哗啦碎了,发出惊人的响动。

母后勃然大怒:「南平,你还有没有规矩。」

「我就是太守规矩,才落到今日下场,母后,从明日起,你的规矩,我不守了。」

我愤而离去,身后传来母亲的暴喝:「孽障,你给我站住。」

我不理会,浑浑噩噩离开,我脚步虚浮,生怕不小心就摔倒了。

「姨母,我去劝劝姐姐,您息怒,莫伤了身体。」赵端华在身后追上来,喊道,「南平姐姐,你等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和罗宸哥哥都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但情爱之事,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即便我今日退让,你与罗宸哥哥便真的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我忍无可忍,「啪」的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她捂着脸,惊愕地看着我,旋即红了眼眶,流下珠泪。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我嫌恶心!」

「李南平,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一耳光响亮地落在我脸颊上。

我踉跄一步,忍着头晕眼花,看清了来人是太子李承泽和李承恩。

我的目光或许恨意太过浓烈。

李承泽心虚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教训我。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能如此对待端华?向端华道歉!」

我吐出一口血。

牙齿,被打烂了,口中一股血腥味。

强烈的痛,压下了心中四溢的疯狂。

我扫视一眼,李承泽、李承恩曾是我至亲之人,赵端华曾是我想要心疼之人。

可如今,他们在我眼中,都是陌生人。

我冷冷道:「她,不配我道歉。你们,不配做我兄弟。今日,我与你们恩断义绝。李承泽,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愿他日有人夺你太子之位,你也能如此大度,拱手相让。到时,我会按着你的头,让你给对方道歉,承认自己庸碌无能,窃居太子之位多年,愿你到时候还能从容大度,心中无恨。」

李承泽身形微晃,倒退一步。

我转身离去。

血一点点冷掉。

心里的火也一点点地凉了。

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憋闷,委屈缠绕在心间,发展壮大,不可控制。

李承恩追上来,拉住我:「你发什么疯,给哥哥和姐姐道歉!」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李承恩,你小时候是我带你学走路,你第一个九连环是我教你解的,你第一个字是我教你认的,你完不成功课,是我急着替你抄书,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恨我?」

「我……我没有恨你……明明……明明是你不对,你不该打人。」

他还在狡辩。

我「啪」的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我就打了,又怎样?」

他捂住脸,目光中终于透出恨意。

「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以为你有多讨人喜欢吗?你出生的时候,母亲差点儿失去后位,还差点儿难产死去。那九连环我解不出来,你解出来了,丢人的是我;你帮我抄书,字迹被太傅认出来,我还是挨了打。你帮我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你做了这么多,错了这么多,我没有讨到一点儿好处,我凭什么非要喜欢你?就因为你是我姐姐?」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才是真实的李承恩。

只因为我不能事事如他所愿,他便恨我,怨我,不讲道理,不看真心。

我将心中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

我不能在讨厌我的人面前哭。

我忍着喉中酸涩,一字一句道:

「那好极了,从今后,你没有姐姐,我没有弟弟,我们就此陌路,再不相干。」

我迫不及待转身,才转身,便已泪流满面。

他大声在我后面喊:

「我有姐姐,我姐姐叫赵端华,就不是你李南平!」

后来,我们当真成了陌路。

宫宴上,我不再坐在母后身边,我的位置被赵端华取代。

她言笑晏晏,向母后撒娇,与李承泽亲昵,与李承恩谈笑。

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那里欢声笑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瞧瞧她,瞧瞧我,唇角噙着的笑意味深长。

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酒一杯杯地喝着,在母后阴沉的目光下,生平第一次喝醉。

我第一次不守规矩。

但不守规矩的感觉真好。

再后来,我出宫纵马,驰骋在郊外,生平第一次撒野,竟然格外地畅快。

我不再将母后、李承泽、李承恩、罗宸、赵端华放在心上,他们便也不能再将我刺痛。

只是还是会落寞孤寂。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同孤魂野鬼。

世间熙熙攘攘,我自形单影只。

所以,在路上遇见浑身是血的谢无恙时,我只犹豫了一瞬,便将他捞上了我的马背。

我将他丢在宫外找人照顾。

绿萼有时会和我说说谢无恙的情况,见我无心倾听,便也不再说了。

后来,父皇万寿节。

我准备的礼物不翼而飞,而赵端华呈上的却是我亲手准备的礼物。

那一日,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为了体面吃下这哑巴亏。

可我偏偏用簪子抵着脖颈,逼父皇亲自去查我的礼物是如何落到赵端华手中。

赵端华哭得战战兢兢,无法站稳。

李承恩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打碎了赵端华的礼物,说好要给她赔一份,便随手拿了我的礼物。

他哭丧着脸,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南平姐姐宝物繁多,便随手拿了的。

父皇怒了。

他狠狠地责罚了李承恩,命他向我道歉不说,还亲手打了他十棍。

李承恩叫得凄厉,他恨恨地盯着我,如同恶鬼。

回到后宫,母后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满意了,你们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让阖宫上下看我的笑话吗?」

我捂着脸。

心如死灰。

明明心酸得要命,却强迫自己一滴眼泪都不要掉下来。

我唇角微勾,冷笑道:「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和你们永远不可能荣辱与共。」

我闯入父皇的寝宫,跪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着我,眉宇间的疲惫和不耐压也压不住。

「你又想怎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我无错,可因搅进了是非中,无错也有错。

我强忍着酸涩,轻声道:「女儿今日被人冤枉,想要一个补偿,我想要一座公主府,求父皇允准我自今日起迁居公主府。」

我跪伏在地,头挨在地上,冰冰凉凉的地面让我脑子清醒了一些。

所以,父皇的沉默在我耳中都如擂鼓般响亮。

良久,父皇道:「朕允了。」

他对我说朕,而不是父皇。

我早该明白的。

皇族中人,所谓父女,母女亲情,大不过君臣之道。

我叩首谢恩,缓缓退出。

在我跨出门外的那一刻,父皇的声音幽幽响起:「南平……不要怨恨你母后。」

我默了默,回答:「是!」

我搬到公主府,并再也不回去。

不见,便可不相识。

不见,便可不相恋。

不见,也可不相恨。

我转过年,就十七岁了。

别的公主十七岁已经结婚生子,我的十七岁还没有定亲。

母后似乎也忘了这件事情,反而为赵端华张罗着与罗宸定亲。

定亲礼很盛大,我没去,躲在公主府里喝酒。

不过,有人偏偏不想让我好过。

李承泽带着李承恩、罗宸、赵端华上门。

他们邀请我喝一杯。

李承泽冷声道:「自你搬入公主府,性子越发乖僻,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兄妹不和。今日端华与罗宸定亲,旁人都来送上祝福,只差你的,你给端华送了祝福,我也懒得再来吵你,以后罗宸就是你的妹夫,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这哪里是来求祝福。

这是来耀武扬威,让我以后休要纠缠罗宸,是来给赵端华撑腰来了。

我说:「滚!本宫丢掉的,谁爱要谁要,少在这里碍眼。」

李承泽怒了:「又想挨打了吗?」

他举起巴掌。

一个人却快速蹿过来挡在我面前,是谢无恙。

我拨开他,愤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毫无惧色地面对着李承泽。

「来啊,一个只敢对女人动手的软蛋,你今日敢动我分毫,你我便鱼死网破,明日,我定要闹上金銮殿,自刎在父皇面前,看你的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你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是啊,我疯了。

早在斩断亲情的那日,就已经疯魔了。

我指着李承泽,怒吼:「一群贱人,给我滚出去!」

金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承泽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李承恩恨恨地踹了谢无恙一脚,这才走。

赵端华红了眼睛:「姐姐,我们无恶意的……」

罗宸叹道:「南平,你……太让我失望了。」

眉心胀痛,太阳穴在跳。

等人走后。

我亲自写下一页大字:【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将纸给本宫贴到门上,让所有人都看着。」

那一日,我写了足足写了一千多份,命人贴满了公主府的东西南北墙,如此一来,东西南北四条街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当晚,李承泽就被父皇骂了。

父皇罚他来道歉,并亲自将我府墙上贴的纸一页一页揭掉。

他揭的时候,我就看着,随着他走了一圈公主府。

走完之后,才发现,公主府很大。

李承泽接完最后一张纸,他冷冷盯着我,唇角浮起嘲讽的笑容。

「恭喜你,赢得父皇宠爱,但千万别恃宠而骄。」

「比不得太子殿下受宠,大晚上的还能得父皇召见,不像我,已经三月未曾见过父皇了。」

李承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我心情畅快地回了公主府,却隐约觉得有人跟着我。

我淡淡道:「滚出来!」

谢无恙真的从草丛里滚呀滚呀地滚了出来,然后静悄悄地跪在我脚下。

我说:「你怎么回事?」

谢无恙想了想:「属下只会这样滚,不会别的滚法。」

绿萼憋不住笑了。

她低声在我耳边道:「公主,谢无恙他伤了脑子,除了名字,别的都不记得,现在脑子不灵光,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侍卫长看他身形板正,会一点拳脚,便留他在府上当侍卫。」

我默了默,原来是个傻子,长得倒俊俏。

「今日李承恩踹了你一脚,疼吗?」

「疼的,踹青了。」

他说着便解衣襟,速度奇快。

白花花的肉体就那样冲击了我的眼睛。

我吃了一惊:「大胆,给我滚下去。」

他委屈地蜷起身子,抱住头,又如同陀螺一样地滚开。

我忍不住笑了。

「喂!站起来,走回去吧。」

谢无恙站起来,对我粲然一笑。

好白的牙齿……

我晃了晃神。

这样洁白的牙齿,不像平凡之家出来的……

我的欣喜,没有持续多久,母后宫中便来人了。

来传话的嬷嬷笑吟吟道:「娘娘说公主之前的《华严经》抄写得很好,还请公主再为娘娘抄写一份《法华经》。」

我定定地看着她。

嬷嬷脸上的笑渐渐地维持不住了。

我直接道:「母后是为李承泽出气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娘娘来说,公主与太子都是一样的,为自己的母亲抄经祈福,是人伦之道,公主若不愿,奴婢自会去回禀皇后娘娘。」

我垂眸,厌憎一点点升了上来。

「转告母后,我会抄的,等抄完了我亲自送去见她。」

嬷嬷告退。

我将《法华经》扔在一旁,了无情绪地想:抄不完我就不用去见她了。

可我终究还是心烦意乱。

我带着绿萼去爬山。

万安寺的台阶下,有人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爬。

绿萼说,如此才能表明自己的诚心,在佛前的许愿才灵。

她又说,公主,您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奴婢替您叩首,求佛祖保佑。

我默了默:「不用了,我没什么好求的。」

那时,我满身孤寂,自觉在这世上无所留恋。

更想不到,后来,我会求遍漫天神佛,只求时光回溯,万事可追。

万安寺的斋饭很好,我在山上一连住了三日。

三日后,我带了一份斋饭下山。

我快马加鞭,直奔皇宫。

刚进宫,就遇见气势汹汹的李承恩。

他恼怒地盯着我。

「你还知道回来,母后因为你气病了,你不在母后宫中侍疾,跑去外面逍遥快活,没见过你这样不孝的人。」

我绕开他:「让开!」

他怒了,一脚将我手中的斋饭踢飞。

「趋炎附势,又来讨好父皇?」

斋饭盒子咕噜噜在地上乱滚,饭菜撒了一地。

我眼眸微凝,一脚将李承恩踹倒在地。

我恶狠狠地拽着李承恩的领子,冷声道:「他是我的父亲,我对他好怎么了?」

我怎么也料不到李承恩会突然拔下簪子刺我。

我来不及躲,只能睁大眼眸后撤。

蓦地,一只手快速挡在我面前,簪子刺穿他的手掌,殷红的血飞溅出来。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簪子,将簪子从掌心拔了出来,远远地扔出去。

是谢无恙。

他惨白着脸,掌心血涌,却还是拉起我,将我护在身后。

那一刻,我血气上涌。

我拨开他,疯了一样地踢着李承恩,一脚一脚发泄着心中的恨。

直到几个侍卫将他护住,谢无恙将我抱住,我才失了力气一般停下来。

我盯着李承恩,他也盯着我。

我们对彼此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此事闹得极大。

父皇重重惩罚了李承泽,让他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读完太傅让读的书,什么时候再出来。

而母后惩罚了我。

我跪在她的寝殿外,她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为了一个侍卫,殴打亲弟,你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我捂着脸,笑了。

「女儿倒觉得自己与母后越来越像了,都会护着外人,对亲人如死敌,女儿一定是母后亲生的。」

我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要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

她只是勃然大怒:「孽障,你讽刺我?」

「女儿不敢,女儿以能与母后相似为荣。」

她指着我,怒喝道:「滚!滚回你的公主府,以后无诏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我忍着膝盖的麻木,缓缓走出母后寝宫。

赵端华追了出来。

她的脸在宫灯照映下格外温柔。

她轻笑道:「姐姐如此狼狈,真是我见犹怜,不如我送姐姐出宫吧,我怕姐姐叫不开宫门。」

她不装了。

她露出了爪牙,明目张胆地宣示着母后对她的偏爱。

我猛地抬起脚重重地踹在了赵端华的膝盖上,打一个是打,打两个也是打,我怕什么!

她「啊」的一声,跪倒在地。

我捏住她的脸,恶狠狠道:「再敢招惹我,我划烂你的脸。」

一阵衣衫破空之声响起,几个侍卫跪在我面前,沉声道:「公主,请放开郡主。」

我盯着这几个人的服饰。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暴打李承恩时,也有几个暗卫护着李承恩。

原来母后将自己的暗卫给了赵端华和李承恩。

而我,她的亲生女儿,一个暗卫都没有。

我心凉如水,冷冷松开她的脸,转身快步离去。

在宫门口,我一直等到天明,才顺利出宫。

宫外,绿萼正焦急地等着我,看到我,她一下子扑了过来。

我抱着她,忍不住低问:「绿萼,我真是母后亲生吗?」

绿萼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您是,您是真正的大宁公主。」

我不信啊。

「那为什么他们都有暗卫,就我没有?」

绿萼哽咽。

「公主,您是最好的公主,您有我们。」

谢无恙蓦地单膝跪地。

「殿下,从今日起,我就是您的暗卫。」

谢无恙真的成了我的暗卫。

除了我叫他出来换药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如影子一般,能察觉到他在,却看不到他存在。

我问他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他清澈的眸子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是侍卫该做的。」

这个答案,我不太满意。

又有点说不清楚,哪里不满意。

「若你是赵端华的侍卫,你也护着她吗?」

他凝眉:「我只会做殿下的侍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会是殿下的侍卫。」

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有了一丝隐秘的欢喜,大概是,我拥有了赵端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的欢喜。

母后为了给赵端华出气,请父皇封她为公主。

父皇迟迟没有下决定。

但消息已经传到宫外。

绿萼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装也不能与真凰相提并论。」

夜里,我睡不着,在院子里乱走。

谢无恙静静地跟着我,悄悄地踩我的影子。

他以为我不知道。

我玩心忽起,身形一转绕到他身后,踩住了他的影子。

「被我踩住了,不许动。」

他果然一动也不动。

我笑了一下,走开。

他却没有跟上。

我回眸看他。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还没我有解开我的影子呢。」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

我不想让赵端华如意,她已经足够得意,该来一点儿伤心的事情,不能只是我一个人伤心。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到万安寺,提了一份斋饭,快马加鞭在午食前赶了回来,亲自送入宫中。

门口的侍卫将我拦住。

我明白了。

是母后的旨意。

我转而在大臣们下朝的地方等着。

从早等到晚。

我每一日都早早去万安寺提了斋饭,每一日都出现在大臣们上朝的门口。

终于,第三日,我见到了父皇。

他眸色幽深,长叹一声,带着几分疲惫。

「你有何事?」

我张了张口,想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

我想说,我看到了万安寺外许多人一步一叩首地上山,只为了求佛祖保佑。

我想说,我比他们幸运,我不仅可以求佛祖保佑,还能求父皇保佑。

我还想说,这段时日,我过得并不开心,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洞,那洞如今越来越破烂了。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低下头去,跪伏在地,轻声道:「女儿只想求父皇多偏心女儿一些,女儿只有父皇了。」

我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心里胡思乱想着父皇会不会生气。

然而,他只是沉默。

良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了。」

离开皇宫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

我回眸看向那金顶碧瓦的宫殿,感受到它的巍峨高大和不可左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封赵端华为公主的圣旨终究没有下来。

我的心也渐渐放松,隐约浮起了一丝我是否真的被偏爱的猜测。

而此时,父皇也被别的事情占用了精力,今年雨水极多,南方闹洪灾,北方恰逢收麦季节,却下起了绵绵阴雨。

我心中忧愁,便减少出行。

但每一天,我的桌上都会出现一枝花。

是谢无恙摘的。

绿萼欢欢喜喜地将那花插在瓶里,笑道:「算他有良心,记得是公主将他捡回来的呢。」

但有一日,他没有带花回来,反而带了一身伤,还躲躲藏藏不想让我知道。

但我怎么可能不知,我用猜的便知道一定有事。

我问他被何人所伤。

他咬紧了唇不说话。

我冷冷道:「说!」

他摇了摇头,只道:「我以后会打回来的。」

他好像变聪明了,不是从前那个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子。

我气恼离去,他不说,我也查得出来。

打人的是太子。

只因有人说起谢无恙与太子侧脸极其相似。

太子当时很有储君风度,一笑了之。

事后,却找人堵住了晨起摘花的谢无恙,将人痛打一顿。

若非谢无恙拼命逃脱,怕是要死在那里。

知道是太子干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打蛇打七寸。

想报此仇,必须让他痛。

于是,在太子本该带着赈灾银去地方收获民心的时候,他浑身出了疹子,见不得风,不得不在卧房静养。

这差事便落在了万贵妃的儿子——二皇子李承年身上。

二皇子因着万贵妃身死,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志,被父皇冷落,如今,突然接了差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表衷心。

他率众出发那日,坐在马上器宇轩昂,意气风发,一路南驰。

而太子则浑身上下都抹着药膏,光着身子在屋里砸东西。

他说,此事有鬼,他一定要彻查。

可查来查去,查到了赵端华的身上。

他一下子哑火了。

赵端华哭着说自己毫不知情,她根本就不知道点心里有荔枝,更不知道太子吃了荔枝会起红疹。

这是独属于李承泽的秘密,阖宫上下只有母后和李承泽知道,连李承恩都不知。

李承泽能如何,只好原谅她。

后来,我与赵端华在迎接二皇子归来的洗尘宴上见面。

她含笑在我耳边轻语:「姐姐,太子哥哥知道是你背后搞鬼,他送了一份大礼给你,还请你笑纳。」

不多时,母后便指着男宾席上一位郎君道:「宋将军的三郎瞧着不俗,样貌喜人,可曾婚配否?」

宋将军大喜,忙跪地回话。

我的心提了起来。

宋将军是武将世家,大概是听了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的话,害怕代代领兵被皇帝忌惮,所以宋家子弟分了两拨。

一拨跟着宋将军战场杀敌,争夺军功;另一拨则走文官的路子,科举入仕。

宋三郎自幼武功不行,只能走读书路。

可惜,他读书也不行,反倒将纨绔子弟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母后曾叹过,宋家祸乱之始恐怕就在宋三郎身上,如今她竟然夸宋三郎样貌喜人?

说假话,她不怕天打雷劈吗?

然而更天打雷劈的话还在后面。

母后笑道:「本宫的南平也未曾婚配,宋将军可有意否?」

我浑身冰冷,起身想要回绝。

赵端华却嘤的一声,扑进我怀里,我下意识伸手一接。

她抱住我,虚弱地笑:「多谢姐姐,我刚才头晕了一下。」

众人忙乱地围过来,让我起不得身。

经她一搅和,此事已板上钉钉。

宋将军跪地谢恩,母后含笑点头起身离席。

我目光冰冷地盯着赵端华,手一松,将她摔在地上,杯盘碟盏一扫而落,统统砸在她身上。

她蒙了,狼狈得忘了哭。

罗宸、李承泽大步走来。

罗宸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将浑身汁水淋漓的赵端华罩起来抱住,对我怒目而视。

赵端华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李承泽则摆出储君的架势,对我教训道:「南平,向端华道歉。」

这是我和李承泽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闹出矛盾,从前,我们在宫里如何打打闹闹,对外是一致的,正如母后所说,兄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自从上次门上贴【太子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张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太子不和了。

众人看着我。

我感受着其中的恶意,善意。

我冰冷道:「你别以为如此就能得逞,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身为嫡长公主,动辄生生死死,成何体统?嫁到宋府难道委屈了你?」李承泽表情失望,如同我真的是他的至亲。

何其讽刺。

「太子殿下,你为我安排这一桩婚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以你为耻!」

我愤然离去。

去了后宫,照例在宫门口被拦住。

那一刻,我满腔找母后质问的冲动也散了。

我朝着坤宁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一叩生育之恩。

二叩养育之恩。

三叩绝义之恩,让我可以心安理得恩断义绝。

我站起身,对门口守卫冷声道:「替本宫转告母后,就说恭喜母后称心如意,从今以后只有赵端华一个女儿了。」

我踉跄离去,却莫名解脱。

宫门口,我遇到了宋家三郎。

他肥胖的身躯畏畏缩缩地缩在旮旯里,见到我,猛地蹿出来,被谢无恙一把捉住。

「疼疼疼疼疼,殿下饶命,我就想和您说说话。」宋三郎眼泪快流了出来。

怂得有几分猥琐的喜气。

谢无恙眉头拧得死死的,不仅不松手,反而下手又重了几分。

宋三郎的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我示意谢无恙松手,淡淡道:「说。」

宋三郎用袖子擦擦眼泪,委委屈屈小声道:「知道殿下看不上我,可我纨绔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想给自己头上压一座山啊。」

我仔细打量着宋三郎。

我承认我受了母后的影响,对宋三郎一直有偏见,但现在,我倒是觉得他有几分意趣。

宋三郎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不能抗拒,我也不能抗拒,还请殿下不要怨我,不如咱们一起想想法子,看怎么推拒了这桩婚事的好?」

他说得对。

但我不能轻易信他。

我问:「你有何高见?」

宋三郎得意道:「殿下等我的消息便是。」

我心中焦虑,也只能等着。

没多久,宋三郎逛青楼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接着就传来了他被宋将军暴打一顿的消息。

很快,宋三郎被人光着身子从青楼扔出来的消息又传来了。

而今,宋将军正押着宋三郎去给母后赔罪,看来又少不了一顿打。

绿萼又嫌弃又好笑:「这个宋三郎人倒是不算坏,就是想的法子都不太行。」

他用自污的法子,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就能让母后嫌弃。

他根本就不知道,母后厌极了我,只想让我嫁给一个自己厌恶之人。

折腾了几回,宋三郎去了半条命,他请人传话给我,说自己折腾不动了,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和谢无恙夜探宋府。

宋三郎躺在床上,脸肿成猪头,屁股上有伤,趴在床上哎哎呦呦。

看见我,他泪如雨下。

「殿下……」

谢无恙拳头硬了。

我皱起眉头,本以为宋将军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真的弄得挺严重。

但事已至此,只能让事情变得更严重一些。

母后将我的婚期提上了日程,没多久,便派出了试婚宫女。

试婚宫女离开宋府时,回去如实禀报,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宋三郎不举。

母后派了一波又一波御医去宋府,终于证实宋三郎是真的不行。

母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我。

她派嬷嬷来公主府,问我《法华经》抄得如何了?

我举了举胳膊,笑道:「等本宫伤好了才能为皇后娘娘抄经。」

「公主真受伤了?」嬷嬷不信,声音质疑。

我目光骤冷:「本宫与宋三郎大概命里相克,他不好,本宫也不好。要多谢皇后娘娘的指婚。」

嬷嬷道:「娘娘说了,不管公主如何折腾,这桩婚事板上钉钉,绝不容改。」

我笑了:「在外人眼中,本宫还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本宫犯了错,旁人会怪我,自然也会怪皇后娘娘,母后一心想拉拢宋家,但现在不知宋将军对母后是何感想?」

嬷嬷面色大变,快速离去。

宋三郎悄悄问我,什么时候给他解药,他怕继续下去,自己心爱的头牌姑娘就要成了别人的了。

我道,当一次和尚和当一辈子和尚,想必你还是分得清的。

宋三郎悄悄闭了嘴,伤好了之后,整日悲风伤月,折腾他老子。

天天在宋将军进小妾屋子的时候,在外面哭哭啼啼。

长此以往,他没疯,宋将军快疯了,又不能真的将这个孽子打死。

没办法,宋将军只能自请退婚。

母后顺水推舟,将婚约取消。

这件事情,教给了我一个道理,旁人的苦难对于高位者来说无关痛痒,只有切身伤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会开始考虑你的痛痒。

退婚那日,李承泽气势汹汹地冲到公主府,冷声道:「没了宋家,还会有周家、赵家、王家,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打开房门,平静道:「那明日,周家、赵家、王家的少年郎恐怕都会不举,希望太子殿下到时还能笼络到人心。」

「你敢!」

我轻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太子殿下,不要和疯子讲道理。」

他满目震惊,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旋即冷笑道:「那你也大可以试试,你想嫁的人他敢不敢娶你。」

他洋洋得意地大笑而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恨意一点点蔓延上来。

他说得没错,我可以利用皇权不嫁给不想嫁的人,那么他也可以利用皇权,让我永远也嫁不给想嫁的人。

是夜,我坐在房顶喝酒。

喝了一杯又一杯。

谢无恙轻轻握住我的酒杯。

「殿下,你醉了。」

「呵!」我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谢无恙,若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该如何破局?」

谢无恙拧着眉头,沉默了。

他将我抱上床时,眉头依旧紧锁着,看来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告诉我答案。

「那就选一个没有九族,不怕死,还心悦殿下您的。」

「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用心找,会有的。」

谢无恙红了脸颊,飞身而起。

母后依旧没有死心为我找一个人嫁了。

她此时似乎才意识到我已经不在她控制之内,强横地想要将我的婚事掌控在手中。

她为我挑选的夫君各有特色,但无一例外都是权贵之家不成器的子弟。

我不想因她而伤心,却还是会自我怀疑。

是我不好吗?

是我做错了吗?

是不是我就不该投生在母后的肚子里?

中秋宴上,君臣同乐。

母亲相中的那几个少年郎都在席中,一个个乖巧如鹌鹑。

如今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南平公主失了宠爱,没有人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任何人,明知会结成怨偶,却偏偏要今日同席。

一股郁气凝结心中,让我透不过气。

我端起茶想要喝一口,但才端起来,便察觉不对。

我紧紧捏着杯子,指着刚才给我端茶水的宫女,冷声道:「你站住。」

母后蹙眉,神色不悦。

我不管不顾,在那宫女假装没听见离开时,快速扣住她的肩膀,将茶水灌入她的口中。

母后怒了:「南平,你成何体统!」

从前,我就是太有体统,才会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母后,您急什么?您怕她喝了茶会有什么反应吗?」

「荒谬,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母后,我是什么样子?」

我盯着她,一阵心酸,我现在像个疯子,像个弃儿,唯独不像从前骄傲自信的李南平。

母后明眸微凝,眉宇间难掩厌憎。

而此时,那宫女浑身发抖起来,眼眸中充斥着迷茫和情欲,面色潮红地拽着自己的衣衫,在自尊和欲望之间反复拉扯。

这一幕惊住了众人。

有心人一看就明白在这宫女身上发生了什么。

而那杯茶原本是倒给我的。

那宫女被人迅速拖了下去。

我心里前所未有地冷静,看母后如何解释。

母后张了张口,最终沉了脸:「本宫会彻查此事,谁若在宫中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本宫查到了决不轻饶。」

「呵!」我轻嗤出声,掀了桌子,转身离去。

母后大怒:「李南平!」

我没有理会。

我不信她。

我指望不了母后,我要自己去为自己寻一个公道。

于是,在太子宴请无数文人学子的锦文会上,太子欢畅豪饮,脚步虚浮地被人扶进屋内更衣。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女扮男装的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炮仗点燃,丢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吓倒了众人,无数人四处逃散,往屋子里躲,更有无数侍卫冲进太子的屋里护驾,罗宸首当其冲。

而屋内传来一阵男女拉扯的声音。

「太子哥哥,不要……」

「端华,乖乖儿……」

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太子屋里藏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还是太子的表妹——赵端华。

两人拉拉扯扯,差点儿做出了苟且之事。

罗宸发出一声男人被绿的怒吼,拉开了两人,迅速用衣裳裹住赵端华,并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浑浑噩噩的太子。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嗤笑一声,去了宫中,主动跪在了父皇的寝殿门口。

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很容易查出来。

我自知躲不过,便先来受罚。

没多久,太子怒气冲冲地来了,他经过我时,狠狠踹了我一脚又一脚。

「贱人,孤就知道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一把握住他的脚腕,他受力不均,一屁股跌在地上,却还是恶狠狠地踢我。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如同小时候那样。

最终,宫女太监将我们拉开,我们依然冲向彼此,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好好的兄妹,怎么就变成这样?

父皇大发雷霆,他暴怒地质问我们。

我也想知道,好好的兄妹,怎么就变成这样。

小时候,宫女怠慢我,是李承泽替我出气,然后换了一批宫女,他又亲自教我御下之道,告诉我为上者要恩威并施。

而我投桃报李,为他忧心、思虑,在他被父皇责罚的时候,替他求情,在他答不出来太傅的问题时,替他出主意,甚至因他被责骂,我还朝太傅的头上丢过石子。

为什么现在我们会如此呢?

李承泽怒吼:「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啪」的一声,父皇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不怪父皇,只恨恨地盯着我,良久,才回过神来,脸上浮起愧疚神色。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该爱护弟妹,即便他们错了,也该耐心教导,不该拳脚相加。」

这番回答天衣无缝。

他恭顺地低下头去,所以,不知道父皇脸上失望神色有多么浓郁。

「你口服,心却未必服,你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遇到点挫折只会动辄打杀,你是太子,要学的是为君之道,今日这样的话,朕再也不想听到你说,你进来,告诉朕,你错在何处?」

李承泽恭顺地跟在父皇身后进了御书房。

而我跪在那里,无人理睬。

良久,李承泽双目发红地出来,路过我时,冷哼一声:「你该庆幸你与孤是一母同胞,不然的话……哼!」

我抬眸平静地回望他。

这恐怕是我最大的不幸。

他走后,父皇叫我进去,眉宇间难掩疲惫。

「你让朕偏心你,你便是如此回报朕?太子是你兄长,是储君,你以下犯上,还是用如此下作手段,你知错了吗?」

满腔热望瞬间化为冰冷。

我等了这么久,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我还指望什么呢?

我抬眸,两眼空空。

「父皇,我不懂我错在那里,难道被陷害的人就该老老实实等着被害,一旦她反击,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该万死吗?

「若这世道就是如此,那就是这世道错了。

「若这世道容不下我,那您就将我杀了,让我还了父母生养之恩。」

我闭眸,仰起脖子,引颈待死。

父皇大怒:「你威胁朕?」

「父皇,小时候,您告诉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那是对敌人,不是对手足。」父皇打断我。

我沉默着。

手足狠毒起来,比敌人还可怕,毕竟敌人是无法这样靠近我的。

父皇道:「给你一个月,寻找一个如意郎君,若不能,便接受你母后的安排。」

我躬身应是,浑浑噩噩地走出去。

父皇在身后道:「那一日,不是你母后,你不要怪她……」

他在为母后辩解。

可有什么区别呢?

李承泽背后最大的支持就是母后,若没有母后撑腰,他和赵端华敢如此吗?

太子和赵端华的事情被人压了下去。

但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太子自闭东宫,韬光养晦。

赵端华整日哭哭啼啼,足不出户,听闻对出恭已经产生了阴影,不敢一个人去恭房。

而罗宸与太子反目,已经许多日不去东宫做太子伴读。

一日,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来公主府发疯,砸了许多物件。

他指着我道:「没想到你如此狠心恶毒,与你相识十六年是我生平之耻,若有来生,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我心如止水,只淡漠地命人不得阻拦,由着他砸。

待他砸完之后,再命人将成车的碎片拉到相府,并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清晰地列着东西的价格,合计几万两银子。

我只吩咐下人,若相府不赔,便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再告到京兆衙门去。

罗相不敢,说宽限几日。

三日后,相府便大张旗鼓地将几万两银子送到公主府。

一路敲锣打鼓,吸引了无数人。

罗家有意闹大,想让众人看看我的贪财模样。

我毫不犹豫地接了,并当场将银两分成三份,一份给京中育婴堂养育弃婴,一份给普济院接济病弱的老人,另一份则给了惠民药局,给抓不起药、看不起病的人提供一份助力。

这三份银子一出,万民皆高呼「公主千岁」。

相府的人灰溜溜地离去。

罗宸回去后就挨了一顿打。

他梗着脖子说自己无错,离家之后便去喝闷酒,谁知回来路上被人蒙着麻袋打了一顿。

听闻打得很重,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相府一晚上都有大夫进进出出,连赵端华都不再拿乔,跑去相府问候。

我听闻此事,若有所思。

想起谢无恙那双发红的手和手指节上的伤……

他打得应该挺用力的吧,毕竟贱人皮厚,他手一定很疼吧。

我命人给他一些药膏。

他愣了一瞬,便红了脸。

「殿下不怪我吗?」

「怪你太护主吗?你若不护主,就不是我的暗卫了,不过,你想不想换一个身份?」

谢无恙眸色骤黯,他单膝跪下,快速道:「殿下,我不要自由。」

我气息微窒,他以为我要放他走吗?

怎么可能!

「那你可别后悔啊,谢无恙。」

「不会的,我永不后悔。」

这段时日,我心里前所未有地安宁,我明白了,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欺负我的人不幸,我真的会很快乐。

但更让我快乐的是,育婴堂、普济院和惠民药局对我的感谢。

幼稚的涂鸦、文辞不通的感谢信,以及来自医者的称赞,让我心里残缺的一块忽然变得丰盈。

原来跳出禁宫里的恩恩怨怨,我其实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做,怜贫惜老,关注民生,在闺阁之外,似乎有更广阔的天地。

作为育婴堂、普济院和惠民药局最大的善主,我带着谢无恙常去这些地方转转。

那些人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衣可蔽体,食能果腹,病有药医,老有所养,幼有所护。

我此时才明白书中写的那些道理。

【为国者以福民为本,以正学为基。

【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

若民不富,则国不富。

若民不乐,则国不安。

若民风不正,则国不兴盛。

那些曾经觉得晦涩的话,在此时忽然醍醐灌顶。

一连多日,我行程固定,每日早出晚归,育婴堂、普济院、惠民药局挨着转一圈。

所以,在路上遇见了刺客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慌,不仅不慌,反而从容镇定地指挥侍卫反杀刺客。

而谢无恙则将躲在远处观看的李承恩逮了个正着。

李承恩慌了。

「贱人,你放了我。」

我这一耳光抽得毫不犹豫。

「你打我,你敢打我。」

我不仅打他,我还要拖着他狼狈地进京。

我将他装在一个麻袋里,拖着进京城,一路上让所有人宣告这是我在路上抓的刺客。

众人议论纷纷,说着刺客该死。

李承恩紧紧闭着嘴巴,生怕多说一个字,被人知道了身份。

等进宫之后,我去求见父皇。

我跪倒在地,轻声对父皇道:「父皇,女儿已经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驸马,求父皇赐婚。」

父皇轻松了一些,笑道:「哦?你选的是哪家的公子?」

我轻轻拉了拉我身边的谢无恙,说道:「女儿选中的是他,求父皇成全。」

父皇脸上的笑容淡了。

「你是堂堂嫡长公主,是朕的第一个女儿,怎可嫁与侍卫为妻?」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语气郑重,仿佛我如珠如宝,可这几年弃我如敝履的分明也是他们。

我不想说服父皇。

我今日是来谈判的。

我轻声道:「今日回城路上,女儿遇刺了,刺客在此,还请父皇为女儿主持公道。」

我拍了拍手,麻袋被人打开,露出了李承恩惊恐的脸。

父皇看看我,看看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李承恩,沉了脸。

「你真的刺杀了你皇姐?」

「我……我……我只是想教训教训……」

「咚」的一声,镇尺重重地砸在地上。

李承恩闭了嘴,颤抖着跪在地上。

父皇长叹一声,神思不属。

或许连父皇都无法再说服自己,他的几个儿女可以和睦相处。

他抬抬手,示意我下去。

我等在门外,不多时,我便拿到了我和谢无恙的赐婚圣旨。

而里面传来李承恩的鬼哭狼嚎。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出宫的路上,我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母后。

她抬手给了我一耳光,眼泪热切地流了出来。

我忽然很想报复她。

「皇后娘娘,您知道我为何能抓到李承恩吗?因为我知道以他的性子,只要他解了禁就绝对不会放过我,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我故意天天出城,就为了引鱼上钩,没想到他那么蠢,竟然真的来了。怎么办,皇后娘娘,他一点儿也没有传到您的聪明才智。」

「他再不成器,也是你弟弟,你怎敢如此。」

「他亲口说的,他的姐姐叫赵端华,您有空还是多教教他,别听风就是雨,上赶着被人当枪使,这一次运气好,遇见的是我,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离去。

走出好远好远,我终于失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

谢无恙稳稳地扶住我。

他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头顶。

「殿下,您想哭就哭出来吧。」

眼泪流出,湿透了谢无恙的衣衫。

我好像赢了。

但内心的恐惧告诉我,我输得一塌糊涂。

父母兄弟之情,此生与我大概再不相干了。

前世,我得国师批命,当主凤格。

皇帝下旨为我和太子赐婚。

后来京都陷落、皇城失守的时候,太子弃了我,带走我的妹妹。

直到死前,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

重生归来,我看见妹妹正躲在人后笑得别有深意。

可这次,贵不可言,当主凤格是她呀。

重生到国师入府的那一日,众人齐聚前院。

沐瑾言躲在人群后面,捂着帕子,装着娇弱模样,可我在长廊尽头,看见她那意味深长的笑。

我藏了起来,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国师说,卦象所指便是沐家,所有人必须到齐。

见不到我的身影,第一个露出慌乱神色的便是沐瑾言。

她们忙着找我,直到暮色降临,沐瑾言在假山后发现了我。

平日做尽了端庄柔顺模样,此刻却失态地指责着我,「姐姐,你不顾大局,这样重要的时刻,你竟然如此任性…… 」

她失态,只因我坏了她的算计。

她匆忙地拽着我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目光中的冷漠。

快踏进前院的那一刻,她开口道:「父亲,我找到长姐了。」

可我猛然挣开了她的手,并且使劲向前推了她一把。

她跌坐在地的那一刻,有凤凰临空之盛景,自她身侧环绕,紧接着向院落上空飞去,盘旋三周,令人惊叹。

众人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异象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唯有国师满脸透着大喜之色,朗声道:「卦象显示,沐家有女,贵不可言,当主凤格,今现祥瑞之象,乃是天意指引,二小姐便是这卦中之人。」

满院之人皆面露喜色,唯有她此刻满目惶恐,震惊地望着我,慌忙摇头:「不,这不可能。」

她的母亲扶起了她,笑着道:「傻女儿,这有什么不可能,你本就是沐家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如今又得国师批命,这命数自然不同于常人。」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向了我,带着几分得意与挑衅,可她忽略了沐瑾言此刻那惨白的面色。

消息传得极快,不过数日,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沐家二小姐引得凤凰异象,又得国师批命。

本朝自开国至今,沐家已经出过三代皇后了。

如今,眼瞅着是要出第四个了。

皇帝召见国师之后,便下旨为她和太子赐婚,并命宫中女官前来为沐瑾言教导宫规。

沐瑾言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

她还将屋子里的花瓶都砸了个稀碎,阖府众人都不解她为何这般失态。

长廊相遇的那一刻,她正一脸怨毒地审视着我,「沐云峥,那日,是你故意推了我一把。」

我摇了摇头,轻笑道:「只是被裙摆绊住了脚步而已。」

「那凤凰临空的祥瑞之象,又是怎么回事?」她厉声质问着我,语气癫狂,似乎多日来都为此所困,并未思考出结果。

「这是天赐的福气,妹妹要珍惜才是。」

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着同样的话。

如今,她自己倒是厌透了这份福气。

哪有什么天降祥瑞,不过是江湖技法罢了。

这样的祥瑞,我还能给她重现千百次。

宫中的教导女官甚是严苛,动辄惩诫。

前世,我受了很多搓磨,如今,这些都轮到沐瑾言了。

因她行礼出错,此刻正被罚抄着女则。

我的母亲病逝后的第二年,沐瑾言的母亲便作为继室入门了。

沐瑾言从小便早慧,事事压我一头,独独在国师批命这件事上,极为反常。

直到死前,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

在我被世人的各色眼光审视时,在我被深宫中的明枪暗箭伤害时,沐瑾言金尊玉贵地养在沐家,只待来日坐收渔利。

如今,赐婚圣旨降下,太子登门了,还带了诸多赏赐。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底的不悦,满目冰冷,并无半分柔情。

这一世,他们见面的时机提早了不少。

上一世,我嫁入东宫后,起初他待我冷淡,后来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的时日。

只是这样的时日太过短暂,宫中宴会上,她一手丹青术惊艳四座,也引得他驻足痴望。

再后来,她就成了他心尖尖上求而不得的人。

他常说,同样是沐家的女儿,为何偏偏就你如此无趣木讷,比不得你妹妹一颗玲珑心思。

是啊,她玲珑心思,一边与太子书信往来,一边又对永宁王世子纠缠不清。

太子不止一次提起让她入东宫为侧妃,可她总是温柔推拒,口口声声说着她不能做让姐姐伤心的事情。

每每听到这些话,太子都会赞她善良体贴,转过头来,便苛责迁怒于我,他觉得是我挡了他和沐瑾言长相厮守的路。

这次,我选择成全他们。

他竟全无喜色,在沐瑾言朝着他盈盈下拜之时,他的眼中只有冷漠与不耐,字字句句皆是敲打,如同前世一样。

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可笑。原来同样的境遇之下,他对待沐瑾言也不会有半分好颜色。

当年京都陷落、皇城失守的时候,他弃了我,带走她。

沐瑾言似乎也恼怒于太子的冷漠与无礼,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发作。

她的母亲沉浸在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喜悦之中。

可惜,这太子位终究是难长久的,这江山来日亦会易主。

前世的沐瑾言早就知道了。

这一世的我,也同样知道。

我在廊下远远地站着,可是太子却抬眸向我看来。

只见他眸光深沉,不似年少时,反而像极了我印象中多年后的他。他眼眶微微泛红,跨越人群,紧紧盯着我,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沐瑾言见他愣神,也循着目光看了过来,「殿下,请入正厅用茶吧。」

她冒然出声,似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将目光转回了沐瑾言的身上,上下打量之后,漠然道:「看来二小姐这规矩学得并不好,教养女官们是懈怠了吗?」

一语罢,那些女官们面露惧色,沐瑾言的脸色有些泛白。

「日后二小姐再有失仪之处,你们自去领罚。」

第一次登门相见,太子便打了她的脸面,将不喜之意表现得分外明显,这似乎比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离开时,他从我身边经过,却顿住了脚步。

「沐大小姐,东宫的昙花在前天夜里开了,孤去赏了,确实如传闻中那么美。」

话音落,他抬步离去。

只留下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其他人都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可我心下一沉。

他也回来了。

前世我曾在东宫种下昙花,希望与他一赏。

可是只因沐瑾言随口说了一句「昙花一开,百鬼齐来,不吉亦不喜」,他便命人将其尽数铲除。

如今却对我说昙花甚美,真是可笑。

沐瑾言终是从沐家偷溜了出去,只为见一个人。

我亲眼看见了她从府内溜走,也猜到了她今日要去哪里。

我前去寿安堂禀明祖母,陪着她一起前往栖霞寺进香。

沐瑾言在栖霞寺拦住了永宁王世子萧砚清的去路。

恰好,我与祖母也顺道在后院听了一出好戏,仅有一墙之隔。

她在永宁王世子面前哽咽低语,说着自己对他的一片痴心,可天意弄人。

美人垂泪,自是惹人心折的。

前世的太子殿下便看不得她掉一丁点的泪珠子。

我听着她哽咽着说了许多,对面竟没有半句回应,空气中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只听得对面淡漠疏离的声音响起:「二小姐,你逾矩了,请回吧。」

只这一句,便让沐瑾言的哽咽声硬生生地断在了原地。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神色自若,可是祖母的脸上已满是怒容,手紧紧地捏着拄杖。若不是顾念那几分颜面,只怕已经冲出去了。

沐瑾言刚出院子,就被祖母身边的嬷嬷扣住了,直接让人捆了,送回了府中。

前世她也诉说着这份痴心,可她的「痴心」并不纯粹。

别人不知这永宁王世子来日是何等身份,可是我与她却是知晓的。

这份痴心下,图得是开国后位。

我进香之后,便前往厢房歇息,却有一人翻窗而入,他的衣衫沾染着窗台上的些许灰尘,显得有些狼狈,若是从前的他,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他的目光中满是怅然,「许久不见,孤的…… 太子妃。」

纵使我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这一刻,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颤。

「凤凰戏法,乃东罗国术士所创,于庆和七年在鄞州盛会时所献。孤记得,你对它很感兴趣。」

这就是他这般笃定我也重生的原因。

本该出现在数年后的事物,提前出现了。

「如今长本事了,能将沐瑾言算进去了?」

他的话语喜怒难辨,我抬眸应道:「殿下不该高兴吗?我让您心愿得偿,可以与她朝朝暮暮,厮守一生。」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底泛起怒意,「你是在嘲讽孤?」

我轻笑道:「不敢,只是可惜殿下前世深情难付,这次我亲手成全你们。毕竟殿下厌我至深,定不会希望如前世那样再做怨偶。」

他目光微怔,向前逼近了一步,「沐云峥,你变了,行事狠绝,牙尖嘴利、睚眦必报……」

「如此甚好。」我淡淡笑着,丝毫不在意他的评价。

我不再是他端庄贤淑的太子妃了,行事狠绝、睚眦必报又如何?

归来,就是要报复的,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似乎不相信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也不相信一个人的爱意可以荡然无存。

若是他经历过命悬一线却被人弃如敝屣的绝望,经历过被困在熊熊烈火中的恐惧,他就该明白人心是会变的。

他朝我再度靠近的那一瞬间,我手中的长簪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殿下若是再步步紧逼,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最后只悠悠说了一句,「我有愧,亦有悔。」

转而退后几步,从来时的那个方向离开。

沐瑾言被带回沐家之后,祖母发了好大的脾气。

今日之事若是宣扬出去,不仅是沐家的丑闻,更是惹怒天家的大罪。

她与太子大婚在即,却跑去对着永宁王世子诉衷肠。

祖母将她关在祠堂里,让她跪在那里悔过,在她出嫁之前,不准踏出一步,就连她的母亲也遭受牵连,被迫称病,中馈便由我暂理。

府中本就杂事众多,又加上大婚之事,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这本是祖母的一次考验,办得好就皆大欢喜,办不好反徒增笑料。

打理东宫庶务多年,早已驾轻就熟,沐府上下事务,自然不在话下,就连祖母都惊讶于我如此娴熟的处理,事务纷杂却毫不出错。她说从前是她忽略了我,没想到我在管家之事上颇有能力。

大婚那日,沐瑾言和太子的脸上都不曾有过笑意。

次日便有传言,太子妃在新婚之夜惹怒太子,太子怒而离去,不见踪影,留下太子妃独守空房,还被罚跪了整夜。

回门的时候,也只有沐瑾言一个人回来。

沐瑾言的脸上尽是疲惫,眼底的乌青更是难以遮掩。

三月后,周边各国使者齐聚京都。

皇帝于青云台设宴,权贵云集。

我也随着父亲前去赴宴,刚好看到沐瑾言投来的不善目光。

宴席间,不乏较量。

前世就是这时候,沐瑾言凭借着一手丹青绝技,入了太子的眼。

可这次,沐瑾言如同前世一般登台作画,他却只顾低头饮酒,不看一眼。

沐瑾言仍旧赢得了满堂彩,太子却懒得抬眸,沐瑾言只是强撑着体面,安静落座。

西启小国以棋盘为局,借此挑衅。

上场的棋士皆落败而归,黯然离场。

使者借机挑衅,嘲讽朝中无人,尽是庸才。

众人都知来者不善,却无破解之法。

前世无人破局,陛下失了颜面,勃然大怒。

沐瑾言的目光骤变,猛然出声:「陛下,我姐姐擅对弈之术,她定能赢。」

这样的风口浪尖,她刻意将我推上去。

太子出声阻止道:「各位棋士都无法破解,何必去为难一个闺阁女子。」

他以为这是在为我解围,可如今我不需要这份多余的好心。

前世我本打算上场一试,他却冷声呵斥,让我不必上去丢人现眼,徒惹笑话。

当时因他的阻挠,未能上场一试。

如今看来,何尝不是一种遗憾。

我被困在那个名为太子妃的囚笼里,一举一动只能在框架之内,不能有半分逾越。久而久之,我便忘了最开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陛下,臣女愿尽力一试。」我向前一步,声音沉稳。

永宁王世子玩笑道:「太子殿下行事畏首畏尾,还不如沐姑娘一身魄力。不过是一盘棋,试试又何妨?」

这一番话,让太子的脸色有些挂不住。

陛下自是欣然应允。

沐瑾言露出笑意,因为她知道这局棋,本应无人可解。

我坐上高台,对方尽是轻蔑。

他从未将我视为对手。

如此,正好。

他执黑子,我执白子,棋盘错落,落子无悔。

周围人皆敛声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生怕错过一步。

三炷香燃尽,此局分明。

对方满眼震惊,他的目光逼视着我,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与错愕,「这不可能…… 」

西启使者败于十七岁少女之手。

众人看着棋局,发出惊呼之声。

皇帝龙颜大悦,高声道:「赏!」

太子的目光望了过来,眼眸中尽是惊诧,沐瑾言则是将手中的帕子捏得变了形。

宴会既罢,我在殿外透气,太子缓步而来。

他站在我身旁不远处,目光中满是怅然,「若早知你有如此棋术,当初不该拦你。」

他的眼里自然看不见这些,与我有关的一切皆被他漠视。东宫里的孤寂岁月,只能与棋盘为伴。

有侍者手捧托盘,走近前来。

「沐姑娘,我家世子说自古宝剑赠英雄,这一副永子堪配姑娘无双棋术,便赠予姑娘了。」

侍者面无表情,甚是沉着。即便面对着太子此刻的冰冷威压,也不见半分情绪波动。

「拿回去吧,她不会收的。」太子声音笃定,神色中甚是矜傲。

我本不想接,可是他这般自作主张的命令姿态,让人生厌。

「替我谢过世子。」我抬手接过。

他恼怒道:「沐云峥,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语气骤然加重,明显带着警示与不悦之意,他猛地一怔,愕然半晌,才缓慢回神,想起了如今的身份。

我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他的目光凝视着我,眼底似有情绪翻涌,最后皆化为沉默。

「孤与萧砚清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局,你确定要和他扯上关系吗?」

我抬眸远望,只见那永宁王世子站在阁楼高处,轻摇折扇,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这里。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这一世,我又怎会让太子如意。能给他添堵的地方,我自是乐意配合。

我看着太子满眼愠怒的样子,缓缓道:「殿下,沐瑾言在等你。」

「你不要再提她!」他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我挑眉笑道:「为何不提?后来你们不是双宿双飞了吗?」

他扣着我的肩膀,目光冷漠,「她偷了军事布防图,她害孤的大将死于危名峡谷,害得孤成为百年罪人…… 」

我笑得甚是开怀。

他的手猛然松开,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怅惘,「从前的沐云峥绝不会这样,不会如此冷漠…… 」

他口口声声说着从前,可当年那个沐云峥死了,死在了他的冷漠与绝情下。

归来的我,狠心又无情,只想让他们亲身体验那种种折磨。

太子眸中露出失望,拂袖而去。

他以为自己只要稍稍低头,说上一两句认错后悔之类的话语,假意做做姿态,我便会轻而易举的原谅。

可是,我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他便先发制人地指责我变了。

他这样的失态,才是真的可笑。

朝堂上的局势,越发严峻了。

其他人不解太子为何突然对永宁王府发难,在朝中处处针对,便连上数十道折子,言及永宁王治下不严,在封地大兴土木,骄奢淫逸……

这本是永宁王前世的保护色。

他作为异姓王,历来以一个贪图享乐的逍遥王爷的形象示人,就连永宁王世子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与一众不成器的世家子弟们打得火热。

如今,太子归来,却以此作为突破点。

可仅仅只有这些,皇帝只会小惩,根本不会将永宁王放在眼里。太子即便知晓来日走向,他也不可能站在朝堂上说永宁王要谋反,没有证据,只会落人口实。

我与萧砚清的马车在街头相撞,他手持着折扇,戏谑道:「若是其他人撞了本世子的马车,定不能善了,可既是沐姑娘这么个美人儿,你陪我去酒楼上饮一杯酒,这事儿便作罢。」

「好。」我应得太过利落,他反而觉得意外。

今日,本就是刻意来见他。

落座于酒楼中,他并无刚才的轻佻之色,只自顾自地饮酒,轻笑道:「太子对沐姑娘很不一般。」

永宁王一家将扮猪吃老虎这招,玩得炉火纯青。

可是在太子面前,这份野心早已暴露无遗。

太子已经出手,为了避免败局,他接下来只会更加狠绝。

「比起太子对我的态度,我相信世子定会对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更感兴趣。」

我话音落下的的时候,他的眼眸中升起了探究之意。

我也不打算同他卖关子,便直言道:「三个月之后,淮州之地将有水患,堤坝决堤,难民暴乱,那里是永宁王府的封地,王府必会遭受牵连……」

他冷笑了数声,嘴角透着几分讥讽。

「沐姑娘,你可知同样的话,沐瑾言在宫宴那日便提醒过我,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有趣。」

他的语气,明显在质疑话中真假。

我猜到了她定会提前透露这些,可我与太子的重生,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轨迹,我不会坐以待毙,太子同样不会。而沐瑾言仍然按照她固有的记忆在行事,以期达到想要的结果,只怕她要失望了。

她不知这中间已出了变数。

我摇了摇头,「世子,我的话还没说完,灾民暴乱还会牵扯出贪腐之案,太子定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借以扫除永宁王府的势力。」

他低笑着,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和轻蔑,似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看来,他并不相信。

我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回头道:「来日您定会主动来见我,届时世子就该换一个态度了。」

我千辛万苦带着小妹上了女学,她却自甘下贱要去给人做妾。

我告诉她,她的公子并非良人,念书才是要紧事。

她的公子知道后,带着地痞流氓将我折磨致死。

她却欢欢喜喜嫁给了他。

重来一世。

她又来问我:「姐姐,我能嫁给沈公子吗?」

我微笑着说:「嫁啊,沈家有权有势,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只是,最后会死而已。

我放学回姑姑家的路上,被一伙地痞流氓拖进了一处废弃的老屋。

为首的是我妹妹的心上人,春来镇第一富商沈员外的儿子,沈峻。

他们粗暴地捂着我的口鼻,在暴力殴打我大半个时辰后,撕掉了我的衣服。

他们轮番上阵,将我像张破抹布一样丢在地上,用最屈辱的方式折磨我。

两个时辰后,我的意识涣散模糊,气息渐弱。

「沈峻,这娘儿们脸色发青得不正常,不会是要被我们玩死了吧?」

沈峻提着裤子冷笑一声:「死了更好,死了李念儿就再没有理由不嫁我了。」

我死了,念儿怎么会嫁给你呢?我的念儿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带着不甘和恨意,我咽下了气。

见我真死了,那些地痞们也怕了,匆匆从我身上起来离去。

沈峻收拾好衣服,蹲下来拍着我冰冷的脸:「李梦儿啊李梦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沈峻是什么人?我要的人,她就是九天玄女,我也得把她弄到手。」

「嫌我是浪荡子?被我碰过的滋味如何?哈哈哈。」

「你还敢劝李念儿别嫁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起身拿出念儿给他绣的帕子擦了擦手:

「你要怪啊,就怪自己命不好。」

他说我不要念儿嫁他?

可我明明只说沈峻并非良人,让她三思。

没想到,她竟转头便告诉沈峻我不让她嫁给他。

呵,我精心爱护着妹妹,竟是害死我的元凶。

我的尸体被发现后,人人皆知我是被沈峻害死的。

可沈家有女在宫中当贵妃,又家大业大与官府有勾结。

我这一条小小的人命,算不得什么。

我那亲生爹娘欢欢喜喜地领了一百两银子,给我那小幺弟打了把长命锁,又买了间小宅子,半分没有为我伤心的样子。

我爹说,我死得不光彩,入不得他老李家的祖坟。

然后便将我草席一裹,丢到了后山喂狼。

而我精心呵护的好妹妹,在发现我尸体时,假惺惺地流了几滴眼泪,便奔入了沈峻的怀抱。

她说:「沈郎,我知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地痞流氓起了淫心,才害了我姐姐。」

「沈郎,我不会怨你的,姐姐没了,往后我便只有你一人可以依靠了,你可千万不要负我。」

沈峻笑着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两人青天白日就开始厮混起来。

从那日起,她便成了沈峻的第七房小妾。

在两年后,她被沈峻在床上折磨致死。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自我带着妹妹投奔她后,便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姑姑。

她为了我的事,多次奔走于官府,誓要查清我的冤情。

最后,竟在皇帝陪沈贵妃回沈家时,前去告御状,被沈家乱棍打死。

我没想到,只是当初一句劝诫李念儿的话,竟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更没想到,我的姑姑竟会为我做到此种地步。

看着姑姑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我的心不住颤抖。

我好恨,真的好恨啊。

在恨意达到顶端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

「阿姐,阿姐?你看这个面具好不好看?」李念儿拿起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俏皮地问我。

看着周边的环境,我愣了很久,才意识到我回到了正月十五,李念儿与沈峻初遇这天。

也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我的惨状,才给了我这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我会让沈家身败名裂!

看着眼前身姿纤美的少女,我如上一世一般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洗得发白的衣角:「好看,念儿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可、可阿姐,没钱。」

我知道,下一刻,沈峻便会从人群中走出来,买下这面具送给李念儿,然后被李念儿面具下的美色所吸引,对她展开追求,开始我走向死亡的结局。

果不其然,在我这样说之后,李念儿悻悻地将面具取下,依依不舍地正要离开时,沈峻自人群中走出:「这面具多少钱?本公子买了。」

然后轻佻地对李念儿说:「姑娘,这面具配你正合适,如你一般古灵精怪。」

李念儿哪见过这种场面,羞红了脸,可她还是伸手接下了那面具,小声说:「谢谢公子。」

然后,不好意思地拉我离开。

我冷眼看着两人在我眼前眉来眼去,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恨意,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叫你血债血偿。

我和李念儿是从家里逃出来,投奔姑姑家的。

家里重男轻女,在生下我们四姐妹后,终于生了个弟弟。

我们在家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

我七岁那年,遇到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遍地野草焦黄,井中捞不上半滴水,只能去村头槐树下的公家井中,每户分水而食。

眼见家中的口粮越来越少,爹娘嫌弃我们吃得多、喝得多,便打起了我们四姐妹的主意。

他们把大姐卖进了窑子,二姐卖给了一户不能生育的夫妇,还要将我卖给邻村的瘸子当童养媳。

我深知李念儿留在家中也逃脱不了被卖的命运,便求爹娘让我带着小妹一起去瘸子家伺候他。

瘸子见我长得水灵,一高兴,便多给了爹娘些钱,叫我带上李念儿。

爹娘看在钱的份上,同意了。

在去瘸子家的路上,我借着出恭的名头,带着李念儿跑了。

瘸子腿脚不便,自然追不上我们。

我带着她沿路乞讨,走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春来镇的姑姑家。

姑姑姑父知道我们的遭遇后,虽不欢喜我们,到底还是没赶我们走。

我们从瘸子那里逃走后,便再没听说过爹娘的消息。

许是觉得只要我们没在家吃他们的口粮便是最好的,至于我们的生死,并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我在姑姑家当牛做马,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在姑姑姑父开的豆腐店中干活,被磨砺得又瘦又黄。

而李念儿在我的呵护下,日复一日地圆润白嫩起来。

我九岁那年,李念儿七岁。

丞相大人的女学开到了春来镇,我央姑姑姑父送我们姐妹去上女学。

姑姑平时本就严肃的脸越发冷冽:「女娃学什么学?等过两年给你们寻两处好人家嫁人生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我知上女学可以让我和娘、姑姑这样的女子不一样,便每日哭着求着磨着姑姑让我们上学。

姑父终于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女学是有入学考试的,你们要是能过,那便让你们读!」

他料想我们终日在家中,怎么也过不了那入学考试。

可他忘了,我们隔壁便有一个瞎眼书生,我无事便到他那里去听他讲学。

他曾夸我机灵,还说如果女学开到春来镇,让我一定要去上女学。

如今,女学终于开到春来镇,我怎么可以放弃。

于是,我带着李念儿日日到书生那里问学。

他当真是个好老师,一点点带我读书识字,让我知晓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世界。

可李念儿嫌念书枯燥,去了两日便不去了。

毫无悬念,我在入学考试中得了第一,而她倒数第一。

可我当时太傻,见妹妹入不了学,心急得很,我直接冲到掌学那里卖可怜,说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如果妹妹没入学,那我便也不入学了。

掌学心疼我们的身世遭遇,又实在觉得我是可造之才,便破例收了李念儿。

六年来,我在女学中年年考学第一。

而李念儿年年倒数第一,却是出落得越发水灵,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

正月十五后,女学开学了,因为姑姑姑父不给我们书本钱,我便借来同学的书本,日日誊抄。

以往,我都是要帮李念儿一起誊抄的,可这次,我没有。

她委屈地问我:「阿姐,你怎么不帮我抄书了?」

我淡淡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她愤愤跺了跺脚,跑开了。

第二日,她便带了崭新的书本,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一般:「阿姐,我也有新书了,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去找……」

我冷冷地打断她:「不要。」

她好像越发委屈起来,可我一想到上一世受到的耻辱,便恨不得将那一切让她也经历一遭。

我对她,再没有了姐姐对妹妹的呵护之情,只余下无尽的恨意。

沈家是春来镇大户,五年前皇上微服私访到此处时,对沈峻的姐姐沈梅一见钟情,直接将其纳进宫中,一路圣宠不断,到如今,已成了贵妃。

而沈家也是有脑子的,知道皇上最是忌惮外戚专权,便多次拒绝了皇上对他们家的封荫,只当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可沈家这些年仗着有沈贵妃的关照,鱼肉乡里、奸淫掳掠之事做了不少,春来镇的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

而那沈峻更是多次强抢女学中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已然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我自重生起,便四处搜集沈家作恶的证据。

只要我有机会到御前面见天颜,我必联合春来镇百姓将沈家连根拔起,报我前世大仇。

而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参加考试。

开学不久,县试的时间便定下来了,我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去温习书目。

原本我十三岁那年,掌学便让我去参加县试。

可到了县试前一日,李念儿突发高热,姑姑姑父那时外出办事,并不在家中。

我只好到山上挖了些药材回来,照顾了她一天一夜,她才退烧。

自然而然,我错过了考试。

去年,又是县试前一日,李念儿突然失踪,恰好那阵子镇上人贩子猖獗,我怕她被拐走,连夜找遍了春来镇大大小小的角落。

第二日上学时,才见她和同学有说有笑走来。

一问才知,她竟是去同学家住了一夜。

那次,我气得很了,半月没理过她,可后来又在她的温声软语下原谅了她。

在寻她的那个夜晚,我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怕她遭遇不测,怕她受到欺负,怕得我整夜心肝儿都在颤抖。

现下想来,她还不如就在那一夜被人拐走了的好。

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会错过县试。

自那日庙会后,李念儿与我在一起的时间便越来越少,我知道,她是和沈峻私会去了。

很快,沈峻向她提出要纳她为妾。

她惊喜中又带着犹疑,因为我曾教过她,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去当妾的。

于是她来问我:「姐姐,沈公子向我求亲了,要、要纳我为妾,我能答应吗?」

这一次,我微笑着说:「答应啊,沈家有权有势,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只是,最后会死而已哦。

听到我的话,她微微怔愣了一会儿:「阿姐,你不是说好人家的女儿不应做妾吗?」

我赶紧劝她:「我带着你从家中逃出来,也算是无父无母了,算不上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况且,沈公子对你体贴温柔又家大业大的,你嫁过去啊,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哦!」

李念儿闻言,扯了扯嘴角:「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阿姐。」

从那天以后,每日一散学,她便消失无踪,直到戌时才回来。

本就对她不喜的姑姑姑父,看她的神色越发鄙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