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作为语言单体,置于语言群体中研究,便具有了修辞学的价值,从阐释学的角 度予以研究,便具有了语义学价值。
在这些方面,研究者众多,不乏高论。然而,对词 语单体从发生学角度,探究造语始因、造语的结构体式、造语的美学追求、词语的文化 内涵以及词语所赖以生成的生态环境等等,却是被人们遗忘了的角落。
造语与文化生态
先哲有言:物有本末,事物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依发生学要求,只能循词 语发生的逻辑秩序: 求诸逻辑先,方能得其原初所自和始生义; 反之落于逻辑后,不仅 不能明其源,还会悖其义。
词语的萌发、生长始因颇为复杂,特别是文化诸因不容忽视。 这里先说文化生态因:
特定文化地域,孕育与生成特定的文化形态。因之,人们称地域为文化生态环境。
《金瓶梅词话》中的一些词语,显现着鲜明的文化生态特征。以「走水」一词为例,便是 文化地域的产物。
「走水」不是注家所释如水般光洁流动。 「走水」,是浪纹的边饰。
《词话》中两见:一为灵床饰(65)【1】、一为轿饰(43),与「水袖」构词相同,符合着中 国的地域文化观念。
以水为边饰,当然是以陆地为本体了。 这种地域文化观念,潜制约 着词语的构建; 文化生态及其观念,自觉或不自觉地渗入到词语之中。
纵向地看:中华文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表现为农桑文化形态。农桑文化的生态环 境,繁衍了众多的相关的词语。
《词话》中,农桑文化的词语颇多,不能繁举,只能择 其要者,以为左证。
万历本
「牛耕地」(40)暗喻性行为。男根为牛,今时某些地区仍称婴阳 为「小牛牛」。
旧小说以「牛子」作为骂语,将人蔑为性器。地指女阴,地母牛耕;农 耕文化寓于此语之中。
「旋簸箕,咂的好舌头」(23),农事特点更为鲜明。扬场、旋簸、扶犁、点种为农事四大技术,旋簸箕须有经验之老农方能为之。
难点在于,以箕之 旋簸,簸除杂物而不波及粮谷,杂物砸「箕舌」而下。(箕整体为柳编,前端箕口处镶薄木 板名曰箕舌。)砸谐音咂,遂生亵语。
再举一农耕色彩浓烈者,以说明农耕文化生态与造 语之关系。「漫地里栽桑,人不上」(23)。
由于对农桑的隔膜,注家所注皆未及其义。
漫地与漫天构词相同:漫天是无限高,漫地是无际远。养蚕栽桑多于家前屋后便于采摘;而栽桑于漫远之四野,桑树便无人上了。
此语难解,还由于结构上的原因; 这是一个典 型的歇后语:「人不上─」歇去一个「树」字,树数同音; 孙雪娥说她是「不上数」、 排不上号亦即打到赘字号的人。
对这种典型的歇后的陌生,证明今时人们(包括语言学界)对歇后语的疏离。 导致对歇后的语义难明,「苍苔透了凌波」所歇之「袜」未必人尽皆知。
不仅今人难明「六礼约─」所歇为礼之内则的「则」(《仪礼‧婚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币、请期、亲迎),以谐「贼」。
就连《金瓶梅》崇祯本的删定者,只知「号咷痛」 明歇哭,而因不知「控墙拱」暗歇「窟」(哭)删掉了。
其他如,「猪八戒坐在冷铺里 贼─」(76)后歇一「丑」字。 皆因对造语方式的陌生而不明其义。
附带说及,受到《词话》重视运用的尚有基因于饮食文化的词语,如「不骂他嫌腥」(75),孤立地看此语难解;若与「不骂他嫌少椒末儿」(76)两相比照,语义自明: 不 骂他难道嫌他没滋味,上不得口! 限于篇幅,缘自饮食文化的词语,兹不赘论。
总之,考察词语如果囿于正音释义,只有语言学的局部(语音、语义)价值。 而若,把词语置于 文化生态环境之中,从发生学角度理清它孕育生成的初始基因;便有了超越也便具有了新的多方面的(特别是文化的)价值。
《文学语言研究》曹 炜 著
造语与戏曲文化
中国文化历来有雅俗之别。文人造言,依经循典;而且蔑视俗语谓「俗语无典」。
其实,这是错误的偏见;俗人俗语,并不是凭空而生,俗人造语,有着俗成之典,可谓之「俗语俗典」。
俗语,多源出于说书唱戏。戏曲文化,更近于俗,易为说话人所采用和为人们所接受。 戏曲文化对《词话》词语的俗文化形态的形成,起着培养基的作用。
《词话》以戏曲为典而孕生的词语颇多,「秋胡戏」出于《桑园会》,「三不归」出自《白免记》,因剧目今时仍存,易于察知。
有的剧目今已不存,仅在《词话》的词语中留下谜般的影子:「妻儿赵迎春,各自寻投奔」(86),语义并不难解,大抵与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相若。
然而,赵迎春其人、其事、其戏若何?多方查考,而无所获。 种种词语表明:《词话》的一些语词是戏曲文化的凝缩,语词堪称存贮文化事象的宝库。
许多词语表明戏曲是语词的母体,是语典语源。由于戏曲在民间之普及,有戏典之 语词在语言交际时:语力、语趣、语美因典油然而生。
强化了语言效果,这也便是人们 以戏造语的动因。 「只因潘家那淫妇『一头放火,一头放水』,架的舌,把个好媳妇儿 生生逼勒的吊死了」(70)。
「一头放火,一头放水」语典出自元杂剧《博望烧屯》,剧写三国故事,诸葛亮设谋诱夏侯惇入博望城; 举火烧城,又毁闸放水淹没残军。
此语 言加害于人,使人蒙水火双重灾害。 陷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置人于死地。
人们在说听此语时,联想到《博望烧屯》,自然地生出语力与语趣。
《词话》运用的是明代的俗语,然而却是前代的语言延伸。清孙锦标《通俗常语疏证》称: 「元人词曲,俗语尤多」。
确如所言,《词话》受元杂剧影响颇大。
「丁八」一词 虽也缘自元杂剧,但造语方式特殊。
在元杂剧中虽尚未找到实例,而「丁字不圆,八字 不正」却见于马致远的《岳阳楼》「我依着他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这是正话反说,意为规规矩矩地拜见。
圆为曲线构成,丁字横直成不了圆; 方为直线构成,曲线之八字两笔相背不成端方。
俗语: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不方不圆,实即不规不矩之义。
「丁八」为「丁字不圆,八字不正」的节缩。
「丁八着好一向了」(32),言不规不矩(鬼混)很久了。
《词话》语词,缘戏造语,典寓语中。有的语典远涉唐代。唐时有〈樊哙排闼〉之乐舞,今仅存目,乐舞情事已佚。
《词话》中「门关的铁桶相似,就是樊哙也撞不开」,此语四见,在12、17、69、93 各回。〈樊哙排闼〉事见《史记》《汉书》,略为:刘邦不理朝政,众臣无由入谏,哙破门而入,刘邦从谏,防止了黥布之乱。
乐舞不存,此语遂成了存贮这一文化信息的化石。
《金瓶梅词话》书封
造语与宗教文化
词语的文化诸元所以不容忽视,因为是文化胎孕了新的词语。当然新语反转过来又丰富了文化。然而两者不是简单的重合,而是一种新的整合形态。
新语是宏富的文化实体: 既有着多层多维结构,深层的内核又是文化的原质。内核的基因是文化的染色体,新语便是文化的新生体。
文化是新语内质内化,而结构模式又是文化的外化。结构表现 为内层外层两个空间:内构深蕴着文化内涵,外构呈示着美的传统。
因之,词语便有了 双重作用力的价值。由于词语造语结构复杂,文化信息元的高容量,所以必须把它置于赖以生成的文化之中,考察它与母体文化诸关系。
在语源学上才能真正地找到它的「脐带」; 在语义学上才能把握真义。
从整体文化上去审视某一词语,绝不意味着某一新语囊括了文化的全部。但语中摄入了、融入了某种文化事象则是确定无疑的。
佛道两教对中国文化有着较深的影响。新语中渗入两教文化是很自然的事。即便是语义的阐释,也须进行宗教文化的剖析。 源于道教文化的,《词话》中存在着大量的语证。
「半边俏」(52、58),因不明道教文化之所以而误释。「应伯爵戏谑妓女:我半边俏还动的被!」能顶起被单当然不是注家所云的「半边瘫」「半瓶醋」。
其实,它只是男根的隐语。因语构即造语方式特殊而难解。它是由语链构成,如果忽略某个环节,便因「缺环」而误解。
简言之,「半边俏」指人体「左边的」;「左边的」便源于道教文化:道教四帝之一的北方神「玄武大帝」,原型为龟蛇同体。反映了先民科学的蒙昧,误以为龟有雌而无雄,须与蛇交方能繁衍。
待到龟从四灵之一跌落到与生殖器同值,道教不得不将神由全兽型改为全人型。于人化的神象两侧分置龟蛇二将军。 龟将居左,是为「左边的」。以龟象男阳,盖取其形肖而已。
《词话》由「左边的」生出「半边俏」 无疑是一个创造,由使秽言雅化,进而使之趣化,追求语言美的效应。
当然,不能从「俏」字上认定它是生殖崇拜的复归,但秽言得到了美的洗礼,新语便具有美的质量与价值。
《与艺术论》傅憎享 著
《词话》中有为数不少的语词与道教文化有着血缘关系,不能胪陈其全般,再以「扒灰」(33)及其相关的词语略事申说。 注家皆陈陈相因,沿袭谐音解语。
清李元复《常谈丛录》以为「扒灰」是爬行灰上,以污膝谐「污媳」;清王有光《吴下谚联》以为扒开灰「偷锡」谐「偷媳」。两解仅从字面谐音而未及造语的道教文化内质。
道家的丹铅术,以女体为「鼎」为「炉」;性行为曰「冶」曰「火」。大冶升火,炉须加「柴」。
柴,在《词话》及其他小说中,隐指男根;由柴又派生出棍、棒、杵、把等。明乎此,《词话》中称性行为过滥为「九焞十八火」(25),称性行为之再重复为「回炉」,便不言自明了。
「扒灰」,指翁在其子冶过之炉内,扒其余烬而已,无他。明代笑话集《笑府》有笑话可资参证,翁:灶内灰满! 媳: 扒了就是!扒其杂烬或取复然(燃)之义欤!
清代小说《跻春台‧卖泥丸》一回「那个妇人偷汉,某人烧火……」「烧火」即助燃者。
《跻春台‧活无常》媳骂翁「你总想,来烧火;未曾打你扒火棍,逼住都要把灰扒!」烧火,可以泛指任何婚外「助燃者」,「扒灰」则特指翁私其媳了。
以谐音污媳、偷媳解语,是逻辑后的,所以难释其义。逻辑先的语词史实是:道教文化才是造语始因。明确了道教文化是这些词语因子,便掌握了解语的钥匙。
于语义上才有了正确的阐释;于语源上,才找到了真正的母体。
《词话》中不仅有为数不少的根源于道教文化的词语;尚且有着根源于佛教文化的词语。如「用五轮八宝玩着两点神水」(6、63),便是源于佛教文化的。因为对语源生疏, 人们多略而不解。
印度教谓人体起自会阴沿脊柱向上,有数个轮宝(因教派不同,轮宝数不等)。 而且有《六轮宝》之经书。
五轮宝体位大抵为:力源轮(阴根)、应神轮(脐部)、法身轮(心区)、报身轮(喉部)、眉心轮(双目间)。
「玩着五轮八宝」意谓导气引神、 以意领气,自会阴起沿脊柱经由各轮位,达至眉心之慧目。等于说凝气聚神,定睛一看。
以「五轮八宝」言之,便强化、神化了慧目。
此外还可举与宗教文化相关的信仰习俗的语例,14 回有「过阴」一词,便是由灵魂 崇拜而生。人相信万物有灵,人的灵魂可以离开肉体,升天堂或下地狱。
「过阴」便是人的灵魂去地狱,经过巫术还阳为之还魂。「过阴」在这里为死的替代语。
不论本土的道教文化,还是东土的佛教文化,一进入口头词语(特别是《金瓶梅词话》)之中,便被俗化而呈俗文化形态。 鼎炉火冶等词在道教典籍中,保有着宗教文化的原义。
然而在《词话》与其他小说中,便不复是它本来面目了。尽管来自宗教文化母体,然而经由《词话》世俗化之后,它便失去了复归宗教本原的可能。
如佛家言: 落花无返树之期。 尽管落叶不能复归返树,然而叶与花化为春泥,益养着文化之树。
文化的多元,构 筑着中华文化的整体。在文化上开掘词语的原质,在文化上认同。这既可以说宗教(或其他)文化是开启语原的钥匙; 反转过来何尝不可以说词语是活化石、是存贮或一文化的宝藏呢。
这样,即可以用宗教(或其他)文化解语,当然语词自然地丰富宗教、语言文化诸史。前述语例,有的展示给人们双重轨迹:性文化与宗教文化同轨。
这样,其意义与价值便远远大于宗教文化了。下面转入造语与性文化的论述。
《金瓶梅隐语揭秘》傅憎享 著
造语与性文化
尽管涉性之词以单体形态,存活于《词话》语言群之中,然而涉性隐语不是简单的语言符号。 不像一般常态语,据显义语素,便可判定指归。
隐语有着常语所无的隐义语素。 加之,造语奇思巧构: 外构奇巧多变,语符间关系十分复杂,内涵幽隐宏富,包埋 着深邃的文化原质。仅奇思巧构便使隐语成了难解之谜。
「鸦胡石影子布朵朵云儿了口恶心」(76)。
此语被海内外学人视为《金瓶梅》难语之最。所以难,因其结构是多维多层次的,即以多种格式造语。
其第一层次是藏头格,把四个语节的「干扰素」排除,得所藏之头为「鸦、影、朵(躲)了」。
进入第二层次「鸦影躲了」与另一隐语「寒鸦儿过了」同义异构; 同为时间观念的喻指:暮鸦归去,天光晚了。
然而两语不同,一个外延、一个内涵:「寒鸦过了,就是青刀马」(32)是谓 天晚了,耍大刀了。 而「鸦影躲了」不直指目的,而将目的隐涵在四个语节之中,这使 隐语跨入更深的层次。
四个语节皆寓隐义:「鸦胡石」《水东日记》有载(明‧叶盛《水 东日记‧卷三》:「鸦鹘石中贵,有再遭营火者,珍珠皆灰化玉器窑器或裂或变唯诸色鸦鹘石愈精明。 」),谓是火烧不变其质的坚硬的玉,隐「硬」义。
「影子布儿」,民间皮影戏的影 窗,供耍影人儿之用,隐「耍」义。
「朵朵云儿」为「四平市语」(见明田汝诚《西湖游览 志余‧卷 25‧委巷丛谈》),隐「大」义。
「了口恶心」了与鸟通,隐「鸟」义。
全语外层 为「鸦影躲了」,喻天晚; 内寓「硬耍大鸟」。 两语,「寒鸦过了」「鸦影躲了」,所指皆一,然略有差异,「青刀马」较易解青为大、刀与鸟同、马(午)舞即耍。
刀、了 皆古之鸟,《广韵》「鸟:丁了切」。 故此隐语取声取韵皆鸟。
「哨子石望着南儿丁口 心」即取「丁」声。丁了皆复归为鸟,是由鸟文化衍生而出。 许多涉性隐语皆与鸟相关。
或以为「老咬虫」与「鸟」何干,误释「精虫」之精液;这是未名「虫」的原始义。虫为鸟,仍是男根之异名。
「老咬虫」与「含鸟糊狲」取义相若,其义为「老咬鸟」。古 时,虫不仅称昆虫,尚且代指鸟甚或兽。
《水浒》(62)燕青所射的「虫蚁儿」,便不是昆虫蚂蚁,而是鸟雀儿。
《词话》中多次出现的「城楼上的雀儿,好耐惊耐怕的虫蚁儿」(24),也是一句隐骂,鸟雀对举,同隐男根。
《词话》又人化为「王鸾儿」(86), 仍然是鸟。今时,人们仍呼男婴之阳为雀儿、鸡儿。 凡此种种皆为鸟文化之遗存。
鸟文 化闻一多先生称之为卵文化,实质是生殖文化。《词话》中的「狗骨秃」,不是注家所释「狗骨头」。
骨秃,为花苞、蓓蕾。狗骨秃指狗的胚胎,以尚未出生的狗胚胎作骂,以示其比狗崽子还轻贱。「狗骨秃」近于另一骂语「黄子」,谓物种由卵黄而生,足证 卵文化烙印之深刻,涉性仍为时忌,不详加论列。
《水浒传》书封
造语与文化动因
隐语的造语动因是什么呢?简言之,一为语讳、一为语趣。
语讳,对性讳莫如深,是生殖崇拜的跌落,性及其器官皆不能直称,异名遂多,甚至曾有《二根异名录》之载籍。对此,无庸赘言。
从语趣上看,人们在语言交际中,有厌旧求新的心理。常在一般 常态语言之外,重构「变态」新语。追求的是在语言授受过程中,产生新的审美效应。
由于新语荷载信息方式之奇变,受语者乐于听闻。
由于新语信息容量高、结构复杂,语义不能直接获得;须经译解的思维加工,而且不是简单的粗加工,甚至是多级转换的深 加工,才能认知。
这种思而得之,便是一种语美的享受。隐语难解如谜,解谜与喜新同是人们认知求深求新的思维追求。
厌旧,因为直白浅露之词,已经磨光了刺激的棱角;新变的隐语符合着求异之心。荣格说:
「一旦达到能清晰地解析的程度,其魔力就会立即消失;一个有效的或生动的符号,必定具有不可解释性。」
隐语的力、趣、美三者皆隐藏在深层结构之中。 尽管隐蔽很深,然有端倪可寻; 如果无从索解,人们便不去解它 了。
解谜心理驱使人去解悟隐语。一旦顿悟破译,豁然开朗的喜悦涌生。对于已明新语的人,仍有重历佳境的再度欣悦。
人们不满足不假思索的简单认知,不愿意「不劳而获」;追求思而得之的创造和参与。发语者输入的密码,为受语者译解认同,双方获得同样的审美愉悦。
正因为隐语有着常语所没有的语力、语趣与语美的质量,故而人们不断地创造新的复杂幽隐之语,置换旧的简单的直白的常语,使之充盈着鲜活的诱人魅力。
或以为只在东西方语言间有着思维差异,其实,在汉语的常态语与「变态语」之间,思维差异也是显著的。
由一般常语转换为特殊隐语,不是意念符号的简单更易的同事异言; 而是变直线运动为曲线运动。常语取的是直线位移之法:「天晚作爱」指向直露、 界限明确,思维在局限空间之内。
而变异的「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以及更复杂的「鸦影躲了」其位移方式,不再是直线,而是曲线,这曲线又是九曲回环的方式。
指向由直露而幽隐。 思维边界扩大:由有限而「无限」。尽管两点间以直线为最短,走向省时省力; 然而曲线的回环盘旋,经过译解的拉申,语力、语趣、语美得到了延长。
意味所以深长,恰在于「曲径通幽」,于幽隐中生出诱人的魅力。
语力、语趣、语美,皆缘于奇思巧构。
奇巧的语构,给隐语蒙上了层层幕障,遮蔽了语义指向。尽管语构奇变,看来似乎怪诞,如「鸦影朵了」; 然而绝对不是无序的杂揉,而是有序有机的融合。
外构的表现形式与内构的语旨,呈现最佳状态: 是形式与内容完美和谐的统一体。
尽管隐语转而取特殊的结构方式传递信息,不论其外构多么复杂、内构多么幽深,均须依循一定的逻辑秩序。而且,造语的逻辑秩序是建筑在传统文化之上的。
如「鸦影朵了」之藏头、朵之谐音、全语歇后内寓等等。如果说这是反逻辑的,只不过打破了陈旧的模式; 而绝对不是非逻辑、更不是无逻辑的。
传统文化,制约着造 语与受语,形成了共同守则的逻辑规范。同时,造语方式又是由美学原则决定与制约的,都是植根于民族思维习惯与文化传统,质言之,是民族思维形式与民族文化的结晶。
如 果离开共同文化传统所形成的共同思维形式及其逻辑规范,语言便不为人们所理解。
语 言一旦丧失传递信息的功能,语力、语趣、语美的价值便也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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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辽宁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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