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楸帆第二个微信号是一只打坐的狗,但他本人可不是一个佛系青年,他看起来就精英得很。

大部分时候,陈楸帆以“普通人”自居,但你得知道,这是谦虚的说辞,这个出生在1981年的年轻人,16岁发表的作品《诱饵》就获得了少年凡尔纳奖(校园科幻大奖)的一等奖,高考时,陈楸帆以汕头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基于对互联网的敏锐嗅觉,他先后入职百度与谷歌中国,然后就在工作之余,写出了《丽江的鱼儿们》《鼠年》《霾》等一批获奖作品。

是的,同样是上下班时在地铁里胡思乱想,陈楸帆已经想出了9 次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3 次中国科幻银河奖,1 次世界科幻奇幻翻译奖。

在《奇幻与科幻杂志》(F&SF)、《克拉克的世界》(Clarkesworld)、《光速》(Lightspeed)等多个欧美科幻刊物上,“Qiufan Chan”都是第一个出现在上面的中国名字。

这一部分基于他与华裔科幻作家、《三体》英文版译者刘宇昆间的深厚友谊——两人由作品相识,邮件来往几次,忽然发现同天生日,更觉志趣相投。实际上,刘宇昆第一次尝试进行翻译的中文科幻作品,就是陈楸帆的短篇《丽江的鱼儿》,而他之后开始接手翻译《三体》,也是陈楸帆牵的线。

作家圈子里,陈楸帆也很受欢迎,这一部分基于他的职业。现在,他在研究动作捕捉与VR 技术的诺亦腾公司 (公司名字Noitom 来自于英文单词“运动”Motion 的倒写) 担任副总裁,每年要出席大大小小无数个行业会议。他大概是中国科幻作家里离“核心科技”最近的那个了,每年科幻圈子小聚会,刘慈欣、夏笳、郝景芳都乐意坐他身边,试图从他刚刚接触到的最新讯息里,抓住这个呼啸而过的时代。

但作为一名作家,陈楸帆的创作并不总是顺利的。

1996年,《诱饵》的获奖证书寄到学校,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转交给他时,同学们吃惊着窃窃私语的样子时隔多年仍无比清晰。但随后,他创作的第二篇小说,一个发生在火星上的阴谋论故事就遭到了退稿,再往后,因为备战高考,陈楸帆暂停了创作。在入学北大开始之后,漫长的七八年里,陈楸帆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短篇,却也都没有产生大的影响,直到2010 年,导演彭浩翔发起的一个另类征文微博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个自封为“首届三俗微小说比赛”的小项目,要求参赛人员以少于140 字的体量创作一篇小说,恶搞低俗下流暴力均欢迎,但必须得是小说,不能是段子。陈楸帆抱着娱乐的心态参与,结果一出手便是第一名。只是280 个字符所能传达的还是太少,陈楸帆不舍得止步于此,于是几天之后,一气呵成的《G 代表女神》问世了。

《G》的故事设定在一个人类感官衰退的年代,性欲沦为一种奢侈,天生是没有阴道的女孩“G 女士”用各种宗教的、科学的方式去追求性高潮,终于在一次实验后,拥有了浑身都是G 点的超能力——是的,吹一阵风、下一阵雨、或者被抚摸一下,她都会高潮。就这样,G 女士被当成性偶像、开始向全世界表演。

这不是一篇典型的科幻故事,流畅的语言与符号化的风格给足了人们快感,大量充斥的性元素也让作品饱受争议,所以陈楸帆说,《G》获得了第四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短篇金奖这件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有点女性主义”,陈楸帆说,“我是说这种控制与反控制的过程,也许能够让人思考一下体验与处境的关系”。

所有作品里,陈楸帆还是偏爱自己的长篇科幻小说《荒潮》。

《荒潮》中“硅屿”的原型“贵屿”,离陈楸帆的老家汕头很近。那个人口不足20万的小镇,遍布着3200家从事电子垃圾回收的企业和家庭作坊,从业人员多达7.5万人。这种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产业,在创造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的同时,也把这里变成广东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陈楸帆18 岁离开家到北大读书,十几年后再回看家乡,发现那简直就是一个“科幻世界”,“因为那里有最先进的科技思想,和最保守的风俗观念”。这次写作,陈楸帆进行了大量的实地考察,书中那些复杂的宗族关系和宗教仪式也都与潮汕文化紧密相关,他特别以极大力度描写那个湿润到黏腻的环境,放大对身体的刺激,“我在意实感,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只有感官上的细节能让读者身临其境”。2013 年,《荒潮》作为他的突破性尝试,一举获得了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

目前为止,陈楸帆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写作风格,但他觉得归纳风格是评论家们的事,作家只管开辟可能性就好,毕竟科幻之所以让人钟情,就是它可以把设定推向极端,让人看到那种惊异感和陌生化,“而现在的中国,”陈楸帆一顿,“本身就是一片异化的最佳试验田。”这也是这代科幻人的集体感受。

闷不吭声埋头写了多年,再一抬头,忽然发现科幻成了风口,资本、IP、科幻电影,“呼呼啦啦涌进来好多人”,但这并不足以支撑媒体对中国科幻的盲目乐观。

“金字塔结构是最稳固的,杠铃次之,现在只能算个锤子。”陈楸帆在微博上如此描述中国科幻的现状。“锤子很大,很重,但是下面就是特别细,纤细、纤弱的一根棍,这根棍一倒,其实也什么都不剩了。”中国科幻正处于“大国崛起”阶段,可想想专门发表科幻小说的杂志还是只有《科幻世界》一本,“这放在哪个国家都很难置信。”

像每一个作家一样,陈楸帆对于周围世界极其敏感,但高科技世界的激烈竞争与繁重工作没有压垮他,他依旧优雅有礼,用他尖刻的智慧与幽默的戏谑控制每次谈话的节奏,就像刘宇昆的评价:他的为人如同他的小说一般与众不同。

工作忙碌,分身乏术,陈楸帆依旧坚持早睡早起,从不熬夜。即便精力有限,他还是习惯用大块的时间写作——“最好是在夜里,或者早晨;最好是断网、远离手机和社交网络。”总裁陈楸帆的一个困扰是:白天干扰太多难以创作,晚上灵感更好却不能熬夜。这时,无比自律的陈楸帆,会选择在晚上记下所有灵感,再在第二天早点起来写。

回到开头对佛系的探讨——

陈楸帆说,“都行,可以,没关系,不争,不抢,认命,随缘”的佛系风潮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时代焦虑。在这个发展飞快的社会里,一个科幻作家要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陈楸帆的一位老师将认知科学与积极心理学相结合,提出了一个关于幸福的概念,陈楸帆觉得,这概念在科幻文学上也相当合适。

概念说,既然人类的意识与自我认知可以根据不同的时间维度进行分层——比如人类精神层面的东西最后都可以划归到原子、分子的活动里——那么相对应的,幸福也可以根据时间维度来进行区分。

可以用三个维度来衡量,首先是在“秒”的时间尺度上生发的愉悦感;随后是在“分”和“时”的长度上所产生的专注;最后则是超越了时间维度的“意义”,“在科幻小说的领域里,我觉得这三个层面的幸福互相交叠、互相碰撞,它们带给我的满足,让我足以抵抗这个时代所带来的焦虑。”

文/ 韩哈哈

编辑/ 韩哈哈

摄影/ 李英武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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