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雅婷
在今年评价和票房都相对遇冷的国庆档期间,《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存在感显得很高。这既是和同期华语电影在社交媒体讨论热度来比,也是和它在同期电影的豆瓣评分和打分人数来比。
《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最早在今年1月28日时于 Youtube 和 B站上线,截止至目前,仅在B站这部电影的播放量是220万,近4万人为他在豆瓣打出了7.7的评分,还有高赞评论说它是“世界尽头唯一服务于老百姓的春晚”。
就形式上说,《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是一部伪纪录片,主要讲述身在加拿大的华人艺术组织,如何群策群力在当地办春晚的故事。电影里有很荒诞的情节和人物,比如专家胡毕硕会一本正经瞎侃春晚习俗,比如说牛鬼蛇神各有的节目海选环节。这部电影的弹幕目前有超过4万条,伴随着各种荒诞情景设定和网络文化梗的互动,电影里很多高光时刻都会被“哈哈哈哈哈”挤满。
好笑是一方面的。B站的很多观众评论里,也都在大夸这部电影的精彩和好看,比起搞笑,观众们更认为这部电影贡献的是,它也代表着一种现今市面上越来越少见的娱乐作品或选择。如B站点赞量第一的评论所言:“整个片子荒诞而真实,精准揭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现实中其实所有人都在表演说废话的艺术,一本正经地做着敷衍的事情,每当很多人聚在一起,那种严肃的气氛就逼着每个人去扮演成虚伪的样子,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喜剧了。”
国庆之后,我们向《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电影导演汪英伦邀约了一次采访,请他分享这部电影的幕后故事,以及,预算很少但却能不受内容限制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以下是他的讲述:
我在想,《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会在国庆节期间“翻红”,可能和豆瓣开分这个事有关。
2月份片子刚传到网上时,也有波小一点的热度,一个月内的播放量破了100万,但这个热度很快就过去了。我自己是对年初那一波的热度觉得挺意外的,我们刚做这个项目时,就想从创作的角度把它做成一个好玩的东西,也希望它能在半年或者一年后,被人们传播,逐渐火起来。但这样的期望是说,它被人们注意到的时候有延后性。
所以我没想到传上去后会马上有一些反应,当时有很多观众看到了这个片子,他们好像也挺喜欢的,就有热心网友帮我们创建了豆瓣词条。但豆瓣词条对评分人数有要求,还要经过系统的审核才会出分。之前很多人去评价打分,可它的系统一直是没出分的状态。9月底的时候,有人和我说豆瓣出分了,分数好像还挺高,当时也上了豆瓣周评的第一名。紧接着就是国庆,大家可能就会想看点好玩的东西,会因为好奇,去看看这是个什么。
加拿大话剧团是这个片子的甲方,也是我们的合作方。它是一个全由演员或表演爱好者组成的组织,平时会排练话剧,或者做一些线下活动。他们应该是从前几年起就有每年春节做线下春晚的传统,也做过线上春晚。
去年的时候,他们想在这个事情上增加一些电影性,就突发奇想要做一个既是春晚,也是电影的作品。他们想到要找一个电影导演和团队来做,因为我和一些剧团成员是朋友,经朋友介绍,他们就找到了我来和大家一起做这件事。这个概念其实挺抽象的,就是它怎么能看起来像一部电影,但实际上是一个春晚。我们一开始也很难理解,因为春晚和电影这两个概念,不能说是有什么相同,还其实是相差很远。
我们都在琢磨这是什么意思,主创也在这个概念上讨论了很久,我们很疑惑,也想到了不同的方式,比如说做和春节有关的剧情片,中间穿插了一些节目,剧情进行到新的阶段时,就会有人出来又唱又跳,有点像歌舞片那样。
讨论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之后,我们决定用伪纪录片的电影形式。很大原因也是取决于我们当时的预算,我们的预算实在是很低,想做一部那样的正经歌舞电影的话,完成度肯定很低,视觉和听觉都会非常粗糙。所以我们觉得如果预算做不出什么很精细的东西,那粗糙就是伪纪录片的风格,而且伪纪录片也比较讨巧,能更好融合春晚这个主题,就决定要不就拍一部一帮人做春晚的幕后纪录片。国际上其实已经很多很好的伪纪录片作品了,但很多人可能对这个概念还会有点陌生,我们和加拿大话剧团解释之后,他们也非常信任我们,觉得这个想法是可以的,大家就非常愉快接受了。
《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从开机到后期就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正式开拍也就十几天,这对正常电影项目来说是一个极限操作的事情,尤其是非短片电影,这也是挺离谱的一件事。而且其实我们最后大家都没挣到钱,也有人自己贴了一部分钱才做出来的。可我们之所以还是想做,就是因为他们在创作方面给的宽容度非常大。我接商业项目的话,很少有机会是甲方不管你,甚至可以做一些胡闹的东西来。
我个人猜测,加拿大话剧团或者说积木影业,他们其实都没有对这个片子抱有一定会怎么样的期待,大家想法也比较简单,想尝试一下电影,他们又有那么多演员,那大家就可以在一起拍部电影玩一下,我们也都觉得这样能做出一些真正好玩的东西来。
电影里出现的90%以上的演员,都是加拿大话剧团的成员,大家都是对表演这件事非常有热情,虽然大部分人没有科班出身的经历,但都是真心喜欢这个事情。我们的创作也能和大家的性格结合在一起,我们相辅相成去配合,所以有观众会觉得他们演得还挺自然和真实。
而且我们的拍摄周期特别紧张,有时候通知演员来,演员来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很多戏都是现场写的,他们来了以后,再现和他们讲台词讲戏,讲需要他们现场发挥的东西。其实很多演员不知道这个整体是什么东西,我们很多情节也很抽象,大家是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信任我们,以非常配合的态度把这个事做下来的。
我自己最喜欢的电影片段是全能异人收容所那一段,我们之前拍别的片子会考虑很多,像甲方或者赞助商的要求,或者片子整体的呈现,或者观众接受程度。但那一段是完全从文本创作上来讲的,我跟另一个编剧张雨倩在创作上最天马行空的一段,我们基本都能随性发挥了。
《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会有一些二次元的符号和梗,像全能艺人收容所所长“绫波丽”,胡毕硕博士的解释和科普里会更多。
一方面是因为90后一代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多少都会接触到一些动漫或者游戏上的文化,二次元和网络文化都是我们有经历过的事情,很多梗也算是我们可以信手拈来加进去的东西,80后或者再往前的观众看这个片子,能看到和get到的东西就会少一些。
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上院线,电影节什么的,大家也不考虑这个事情会赚钱,就觉得拍出一个东西放在网上给大家看看这个事很好。我们当时就瞄准的是哔哩哔哩,它确实就是国内很大的视频网站,同时也是海内外的观众都能同时看的平台,我们就会做一些符合哔哩哔哩年轻用户口味的元素进去,我们做的很多东西甚至也是在配合B站的弹幕文化。
我自己是从高中毕业后就去加拿大读大学了,毕业后就在加拿大从事影视相关的工作,在加拿大待了快十年了。疫情对加拿大影视行业从业者的影响也挺大的,我住的城市其实是有北美第二大影视产业基地的,相应的也会有很多独立电影工作室或者创作者在大的系统之外工作。但疫情刚来时因为限制人员聚集,很多项目都被迫停止了。再往后,大的经济环境不好大家过得都不好。其实我们这个行业是在人们比较富裕的时候,才会愿意花额外的钱去做的事情,现在大家都过得不太好的话,行业其实非常受影响,但这一点可能全球都一样。
这两年因为流媒体的出现,或者其他原因,大家都在讨论电影院甚至是电影的未来。我其实不觉得电影一定是属于电影院的,我甚至觉得电影这个概念本身可能是不存在的。其实音频和视频这样的娱乐产业,无论是形式、载体和平台,以后都会非常多样化。还是有很多新可能性。而且电影已经发展这么多年了,它跟一开始肯定非常不一样了,以后肯定也会更不一样,主流的影视行业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像迪士尼这样的大公司,也会选择在流媒体平台上上映电影,可能以后科技变化就又会出现新的东西,这都是未知的。长视频或者短视频都有创作者的表达,也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我将来也可能或尝试或长或短的创作,如果这个东西达到了我创作时的目的,它就是有存在的独特意义的。
对于《一场很(没)有必要的春晚》,主创团队也没有说完全就非常满意。一个就是制作上,但这也是预算的问题,这个作品确实太糙了,哪怕说是走伪纪录片的风格,我们也可以更精细,完成度更高一点。
其二是我们的创作周期还是太短了,很多现场拍的东西和最开始计划的也不一样,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会导致影片的剪辑节奏效果不行。我剪这个片子是从后往前剪的,所以知道这个片子少拍了一些素材,或者有的素材就不能用,导致前面的剪辑结构有很大问题。很多观众会觉得自己看不进去前十几二十分钟,其实确实是剪辑结构的问题,前面会比较松散也和风格有些割裂,我们为了后面梗的集中爆发,前面就主要是在铺垫。为了让前面观众看得进去,我们又不得不铺一些烂梗上去,但可能也是因为烂梗太多了,好像很好笑,但其实会让片子不太对,观众会更难在后面认真去看这个片子。个人来说,我最不满意的是片子的前半部分。
这部电影的观众评论,有的还是很人才的,有人会说“弱智得恰到好处”,还有一个四星评论说,“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我爸的葬礼上”,我没太明白这什么意思,但觉得都挺好玩的。也有人会把片子里的东西当真了,过来打一星差评,说“父母怎么会是英国人和法国人,她明显是中国人”。他们把我们在玩的一个假的东西当真了,这可能是说我们还玩得挺像的。
我是希望大家不要只去关注一些电影表面上的烂梗,但当然不是说我要去教育观众,这也是完全没有的,我希望大家不用去思考什么东西得出结论,但大家都能感受到这个事情本身的荒诞性和现实性。我也不太希望大家在传播这个片子的时候,是觉得这个东西好笑,因为我自己是觉得这个片子可能也没那么好笑,它好笑的点是在于它荒诞,很多人面临荒诞时候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很多人觉得这个或许根本就不好笑,他因为好笑来看,最后发现不是自己理解的“好笑”,他就会感到失望的。
我们在做这个电影时,也没说一定要做成喜剧,只是因为片子要在春节或者说“贺岁档”之间放出来,我们希望这是一个好玩的东西,没有觉得一定要搞笑,想做点荒诞的东西出来,大家会觉得有意思。我们还是想展现自己看到的一些人的生活状态,把这样的状态展示到片子里,希望观众看到这样的状态,能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些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