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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多雨的冬天里,我读到了耳闻已久的《边城》。今年夏天,我再次重温。

它很短,很美,又那样忧伤,像极了诗,让人读完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所以我总是不断地翻看,一遍一遍,慢慢地感到一种安定,心头的酸楚与惋惜在小城如水的温柔里得以被抚平。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段著名的留白式结尾余味悠长。侯群雄先生这样解释:“作者大约不忍将这样的疑虑投向孤独的翠翠身上,于是在不确定中,给了一个不能兑现。却也聊以给人一点安慰的幻想。”这样一个深邃的的尾巴,像一曲牧歌最后一个悠长的尾音,在潺潺河水旁空荡的山林里,与鸟鸣厮磨一阵,而后淡去。

《边城》,公认是这样一部“田园牧歌式”的小说。小说描写了一座湘西边陲宁静古朴的小山城,名叫茶峒。这里有温柔的河流、清凉的山风、浓翠的细竹、娇嫩的桃杏、黄泥的墙、乌黑的瓦,还有恬淡无争的生活。茶峒的小溪中有一对祖孙撑着渡船,他们的为人淳朴善良,他们的故事平淡而忧伤:祖孙俩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抿着自卑与孤独;美丽单纯的船家女翠翠的爱情尚未发生就已消失;一系列的误会与错过描摹出人与人的隔膜……

“美丽总是让人忧愁。”《边城》中小山村遗世独立的清洁与主人公平凡人生中的悲哀让我沉思而铭心。

作者偏爱湘西,笔下流淌的是浓的化不开的乡愁。茶峒像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外界的战火纷飞侵扰不到这片绿水青山,灯红酒绿的现代文明也与这里分隔开。但这里并不是伊甸园。从整篇小说的悲剧氛围里,我们能窥到这种安宁生活的脆弱。即便在这样美好的小山城里,生活总还是不尽如人意:善良的人们在命运变数前是那样无奈,有些遗憾似乎早已注定;我们有那么多脆弱的时刻,就连背后柔和的月光也许某一刻也会将人压垮。作者怀着悲悯写下这样一个故事,将人生的无助感用诗意的笔轻轻点染。

但《边城》带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脆弱”。在我看来,这点脆弱里实际上包裹着它的反面。翠翠擦干了为祖父,为二老的眼泪后,独自一人在重修的白塔旁撑起渡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的背影是如此坚忍:她用一种纯粹的力量蹚进生活的河流中,静静地消化伤痛,面对未来。

读完《边城》,我便联想到了《呼兰河传》。呼兰河城是东北的一座小城。与黄绿色的茶峒不一样,呼兰河城是紫黑色的。“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满地裂口。”这座小城是荒凉寂寞的,人们过得混沌而自然:“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这座北方的小城较茶峒更带着点粗粝的气质,显得更加坚强,但它也是“一串凄婉的歌谣”,平实诙谐的叙述的背后是作者含泪的微笑。在萧红这片心灵的家园上,发生过许多普通而深沉的故事。呼兰河城的百姓们在劳苦中吮吸一点点生活的甜意。“我”的祖父,有二伯,冯歪嘴子……匆匆而过的人物深处有多少脆弱与坚忍的交叠,使他们温和地克服那个棱角冰冷的时代。

一点脆弱,一点坚忍。一直以来,人们总是带着这两样东西行过人生的旅途。它们都很重要。有一点脆弱,让生命能在必不可少的泪水中得到滋养;有一点坚忍,让生命能流淌过石缝与岩崖,涓涓向前。

湘西茶峒的小溪里,翠翠还在撑着船,守望着天边的云;呼兰河城的园子里,狗尾巴草还在一年年生长,蝴蝶从这家飞来,又飞到那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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