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兵护送志愿军烈士遗骸棺椁至棺椁摆放区。新华社发
在异国他乡长眠60余年的437具中国人民志愿军遗骸,昨天早晨由专机从韩国仁川机场运抵沈阳桃仙机场。这是中国首次大规模接收牺牲在韩国境内的志愿军遗骸。从全国各地闻讯赶来的老兵和烈士后代,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外早早守候,迎接亲人回家。
空军战斗机升空护航
张高丽:“最可爱的人”永留人们心中
昨天上午6:30,中韩双方在韩国仁川国际机场举行437位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仪式。
中方交接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代表团团长、民政部优抚安置局局长邹铭与韩方代表、韩国防部军备控制次长文尚均准将现场签署了交接书,确认交接437具志愿军烈士遗骸以及相关遗物。随后,中方为烈士遗骸覆盖国旗,并举行了简短祭奠仪式,烈士遗骸由中方礼兵护送登上运送遗骸专机。
专机进入中国领空后,空军两架战斗机迎接护航。11:30迎接仪式在沈阳桃仙国际机场正式开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在沈阳桃仙国际机场出席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迎接仪式并讲话。
张高丽指出,60多年来,我们始终没有忘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所建立的不朽功勋,始终没有忘记谱写了可歌可泣、气壮山河英雄赞歌的志愿军将士,始终没有忘记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的志愿军烈士们。迁回在韩志愿军烈士遗骸,牵动着全国各族人民最深厚的情感。经过中韩双方共同努力,今天437位在韩志愿军烈士英灵回到了祖国。我们举行隆重迎接仪式,就是要大力褒扬志愿军烈士,表达我们最深切的怀念和最崇高的敬意。
张高丽强调,为国牺牲的志愿军烈士虽然离开我们60多年了,但“最可爱的人”的英雄形象永远留在人们的心中。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许其亮,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严隽琪,国务委员王勇,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出席迎接仪式。
交接仪式结束后,中韩双方现场向媒体发布消息。中方代表团团长邹铭表示,两国从人道主义出发,本着坦诚友好、务实合作的精神,共同推进实施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交接。中方感谢韩方相关部门和工作人员的合作与努力,感谢韩方媒体、公众对遗骸交接所表达的友好与善意。根据中韩双方共识,双方将建立长效合作机制,对今后在韩国发掘的志愿军烈士遗骸,于每年清明节前协商交接。
赶来不知是否有父亲遗骸
去年访华期间,韩国总统朴槿惠主动提出送还埋葬在韩国的360具中国志愿军遗骸。这个消息在一个名为“志愿军后代寻先烈墓园”的QQ群里迅速传播,几位志愿军遗属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赴韩中国志愿军墓地凭吊。
寻父四十多年的苗务才,正是在异国墓地暗暗许下愿望,待这些志愿军遗骸归国那天,一定要亲自迎接。
去年12月初,中韩两国就归还遗骸一事达成协议。12月20日,韩国国防部遗骸发掘鉴定小组在位于“三八线”附近的坡州墓地对中国军人遗骸进行发掘。
本月16日,当韩国将归还志愿军遗骸并安葬于沈阳陵园的消息传出时,QQ群又兴奋难免。文国林马上订下27日从成都直飞沈阳的机票,替病榻上97岁高龄的老父亲来迎接战友回家。
昨天凌晨3点,文国林风尘仆仆抵达距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约1公里远的一家酒店。这里已住下12位从北京、天津、上海、山西、河南、青海、长春等地赶来的志愿军烈士遗属,他们从全国各地,坐汽车、坐火车、坐飞机,来到同一个目的地。
从西宁赶来的康明是这群人中最早到的,26日下火车后直奔陵园,眼见大门已经拉上,并贴出第二天将封园的消息,不甘心的他和保安聊天,工作人员被他的故事打动,破例让他入园。夜色中,康明一个人在志愿军墓地静立,感觉“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说,“这里原本应该有我的父亲”。
尽管这些志愿军烈士后代谁也不知道从韩国归来的437具遗骸中是否有自己的父亲,甚至清楚地知道不会有(有的人的父亲战死在朝鲜境内战场),但他们还是来了。
还有从战场下来的老兵。80多岁高龄的他们没有穿军装,戴着帽子,在人群中默默无声。昔日的救护兵曹秀湖,一早看新闻得知消息,拔腿就从沈阳郊区打车赶来,只为看战友一眼。
陵园大门外等待亲人回家
据京华时报记者了解,有4名志愿军老兵代表在机场迎接战友回家。但自发前来的志愿军烈士后代并未获准进入机场和陵园,无法近距离接触棺椁。他们在写有朝鲜战争起止年份“1950”和“1953”字样的陵园大门外等待。
多位后人带来了父亲的遗像。康明将父亲的遗像挂在胸前,当被问到父亲参加了什么战役时,他从包中取出一本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编写的书《团以上干部烈士英名录》,翻到写其父亲的那一页。
邓其平、邓菊平兄妹和爱人一家四口人都来到陵园大门外,他们捧着父亲――63军187师559团团长邓仕均的遗像。邓其平未满3岁,邓菊平出生后不到5个月,他们的父亲就战死沙场。“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一旁的人们都如此向邓菊平感叹。
正在翘首等待中,现场开始清场,要求陵园大门外约30多位烈士后人、市民和记者等退至100米外的马路。在“求情”未果之下,几位烈士后人急了。
“不让去机场,我们没有去,不让进陵园,我们也接受了,我们的要求很合理”,邓菊平哭了,说“我们都60多岁了,天天盼,夜夜盼,我们不来,谁来迎接我们的父亲?”哥哥邓其平仿佛要被从生父身边带走般哭喊起来:“我从小没有爸爸,我要我的爸爸!”
现场僵持了片刻,随后让家属后人登记身份,并在距离大门30米开外的路侧拉起警戒线,划定了一块区域。家属们举着遗像、菊花,拉起迎接横幅,继续等待。
当被问及如果437具遗骸中没有自己的父亲怎么办时,邓其平表示其中有6具遗骸来自父亲牺牲的大致地方,希望能进行DNA比对确定,如果没有也有心理准备,毕竟几率很小。
“有点希望,万一有我的父亲呢?我今年66岁了,第一次为生我的父亲戴黑纱、白花,心里流着血,父亲虽然是特级战斗英雄,却连一个墓碑、一个烧香磕头的地方都没有”,邓其平说,“这些人都和我父亲一样,还有一些上战场时甚至还没结婚,连儿女都没有。”
京华时报记者看到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书记刘忠义也在现场等待,向其询问接收遗骸所做的准备以及陵园何时对外开放,刘忠义表示接到省委宣传部通知后方能接受采访。
从来没开口喊过“爸爸”
昨天下午1时许,在等待整整4个多小时后,437具遗骸在礼兵护送下,分装在20多辆军用卡车上运抵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当第一辆车驶来时,现场的老兵立刻脱帽肃立,家属后代眼圈瞬间红了。刚开始现场安静极了,只有军车一辆一辆驶入陵园的声音。当看到有的军车挂着“迎接英雄回家”“烈士永垂不朽”的红色横幅时,家属终于悲痛难抑,开始号啕大哭。
“爸爸,爸爸,你们回来了!”“60多年了,好想你们!”烈士的儿女们哭成一片,一遍一遍大声呼喊着“爸爸”。他们大部分此生未见过亲生父亲,甚至从来没有开口喊过“爸爸”。
“你走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一辈子都没见到爸爸,我没得到一点父爱”,邓菊平似乎说出了50年来压抑在心里的话,“终于把你们接回来了!”其他烈士后代也呼喊着:“爸爸,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的孩子想你们!”
一直克制感情的康明此时也难以自己,胸前挂着父亲遗像的他一下子坐在路边土堆上。“他们那么年轻,睡了那么多年,为了子孙后代可以过得幸福”,他哽咽着说:“我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
而在外围警戒线一侧,老兵曹秀湖脱下帽子,笔直地站着。喧嚣的立交桥下,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角默默淌下一滴泪水。目送最后一辆车驶入陵园后,他在原地站立许久,穿过马路,独自离开。
“父亲安息吧,我们终于等您回来了”,邓菊平一边轻轻说着,一边把手中的白菊花插在路边泥土中。但她随后告诉记者,还要到韩国去,寻找父亲牺牲的地方,捧一把土回来。
“实在控制不了,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哭过”,邓其平也从哀嚎中渐渐平静下来。“我也是个军人,非常顽强的军人,从来没在任何困难面前掉过眼泪,就为我的父亲掉过。”
从上海赶来的李海放讲起去年赴韩国凭吊时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是我的父亲,所以把墓碑周围所有的草都拔了,一边拔一边问,爸爸你在哪儿”,李海放说“这次回来有437具遗骸,我希望里边有他,这是唯一的迫切希望。”
苗务才远赴朝鲜寻父墓地
来自河南的苗务才小心地展开贴身带着的革命烈士证书复印件。他的父亲苗维忠1923年出生于河南济源县,牺牲前担任中国人民志愿军60军180师司令部侦查参谋。1953年2月9日在隐山前线战斗中牺牲,生前曾立一等功三次,安葬在朝鲜汤原道金化郡地井地区。
父亲牺牲时,苗务才年仅5岁,未曾见过父亲一面。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战争,苗务才的父亲一直在战场上。1946年曾探亲回家,之后就没再回来。
直到7年后,他母亲突然接到丈夫牺牲的消息。
从前线寄回来的遗物足足有半人高,里面有父亲手绘的山川地形图等,字体娟秀,一笔一画标注得一清二楚,但因家境贫寒连小学都没上过的苗务才不怎么看得懂。他迫切地想知道父亲埋在何处,15岁就走上寻找父亲战友的漫漫长路,曾背着土豆、红薯从河南一路走到安徽,几经周折最后到了新疆。
2010年,苗务才的母亲突然不能动并且失去意识,为了了却母亲的心愿,他远赴朝鲜,想找到父亲墓地,但父亲当年牺牲的地方不被允许前往。他只得在志愿军烈士陵园带了一掊土,带到母亲病床前。身边有人对他母亲说这土来自苗维忠的坟前,病危的母亲听到后竟然醒了过来,哭了起来,在坚持两个月后逝世。
“我要再去找,找到父亲,真正取土后再让父母合葬”,昨天在烈士陵园前,苗务才是唯一披麻戴孝的烈士后代。“这是我自己做的,2010年去朝鲜前就做了,我来自农村,是农民的代表,这是我们的几千年来的风俗。”
邓其平母亲孕中送走父亲
邓其平和邓菊平的父亲邓仕均是中国人民志愿军63军187师559团团长,曾参加过腊子口、平型关等100多次战斗,12次负伤,9次荣获“战斗英雄”“特等战斗英雄”的英雄团长,血洒洪川江。
父亲赴朝鲜战场时,邓其平年仅2岁多,妹妹邓菊平还在母亲肚子里,但邓其平却记得慈爱的父亲。“我为什么非常怀念我的父亲,我可以讲好几件事情,他很爱我”,邓其平说。
邓其平记得,小的时候父亲白天不在家,晚上到家后把睡着的他叫起来,“当时我们在陕西住窑洞,好多老鼠,他穿个白衬衣、白裤衩去抓老鼠”。邓其平记得,父亲经常背着他到团里的马厩去看饲养员,“我父亲很爱战士”。
“直到现在父亲把我背着的样子我都记得”。父亲的警卫员如今还健在,邓其平两年前曾和他见过面:“我问我爸爸是不是有个呢子衣服,他说对了”。
邓其平还记得他爸爸因工作没回家时,他非要叫妈妈去找爸爸,“那时候下着雨,母亲刚出门一屁股坐地下了,这个场面记得很清楚”。他也记得母亲抱着他去看父亲跟战士们打篮球,“刚把我放下,我就跑过去,在篮球场上差点被战士们踩到,很危险”。
邓其平对父亲最后的记忆,是赴战场前的挥别。“我母亲抱着我,挺着大肚子,在一个小土坡上,父亲他们是一个马队,我们一块挥手告别”,邓其平说,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少讲起父亲,这件事也从没有人对他说起过,当他长大后把记忆讲给母亲听时,母亲很意外。
康明出征当天一家合影
康明的U盘里有许许多多照片:战友拍下的父亲安葬地的照片、朝鲜和韩国中国志愿军陵园的照片、近20位烈士的遗像、在韩国�望台看父亲昔日战场的照片。然而其中最珍贵的,无疑是父亲生前留影,尤其是父亲前往朝鲜战场当天,拉妻儿在家中院子的留影。
“那个时候我和我父亲照了最后一张相片,还不到两岁”,康明的父亲康致中是中国人民志愿军1军7师19团团长,1953年6月26日在临津江笛音里西北无名高地反击战中遭轰炸牺牲。
康明的母亲告诉他,
1952年12月31日那晚,父亲康致中突然回家,刚进屋就问“明明呢”,母亲说“刚睡着别叫他”,康致中却说“叫起来,照相”。“就在院子的窗下照了几个相,照完相跟我妈说,部队要走了,如果我回不来,你带着明明回西安去”。
这张最后的合影上,一家三口都穿着棉服,小小的康明好奇地看着镜头,父亲康致中一只手握着康明的小手,一只手搂着儿子的肩头,笑得很开心,母亲淡淡的微笑里透出几丝哀愁。
几经周折,康明找到了把父亲从坑道里抬出来的战士,“当时父亲正在开会,整座山头都被炸了,所有团职干部全部牺牲”。一个月后,两方军队根据协议要各自撤退2公里,指挥所正好在2公里内,如果不挖就带不走这些战友,连夜挖开坑道,“我父亲穿着军装,躺在那里,当时他肯定知道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政委趴在桌上,电话听筒压在脸上,都变形了”。
去年赴韩国时,康明来到“三八线”附近,登上�望台,看到了父亲生前的战场。据同行的文国林说,当时康明泪流满面。但康明只对京华时报记者提到,那些山头如今“满山都是树,密密麻麻,这些山上可能都是志愿军遗骨”。
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据京华时报记者了解,437具遗骸已被放入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临时搭建的一个恒温室中,并有人24小时守护,不会对外开放参观。目前陵园正在修建可安葬900具志愿军烈士遗骸的设施。
而据韩联社报道,昨天的交接仪式中,国家民政部优抚安置局邹铭局长表示,中韩双方已建立长效合作机制,今后在韩国发掘的中国军人遗骸都将按照此次的程序移交给中方。
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1951年落成,占地24万平方米,安葬着123位一级战斗英雄和志愿军烈士,包括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杨根思、一级战斗英雄邱少云、孙占元、杨连第等。
陵园连续关闭两天后,将于今天上午8时对外开放,烈士后代计划前往凭吊。
京华时报记者商西朱嘉磊沈阳报道
冤假错案可怕,
对错误的漠视掩盖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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