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赵氏孤儿（一）——史记记载存疑

最近在电脑上看了一下葛优主演的电影《赵氏孤儿》，想聊聊那一段历史。

关于赵氏孤儿的故事，我想大家都非常的熟悉吧，为了以后叙述方便，我简单的再讲一遍。根据《史记赵世家》的记载，这个故事大体是这个样子的：

在春秋时期，晋国晋景公在位时，权臣屠岸贾意图消灭世家大族赵氏。屠岸贾在没有得到晋景公批准的情况下，于公元前597年擅自联络晋军诸将向赵氏所在的下宫发动进攻，屠灭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等赵氏的主要分支，《史记》原文“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此赵括是春秋时期的人，与后来战国后期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不是一个人），是为“下宫之难”。

此时，赵朔的妻子、同时也是国君晋景公的姐姐赵庄姬已经怀有身孕，逃到了景公的宫里躲藏，并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著名的“赵氏孤儿”。屠岸贾要斩草除根，派人到宫中搜查，赵庄姬把小婴儿藏起来，并对刚出生的小婴儿说，如果天灭赵氏，那你就哭，否则，你就别哭。结果小婴儿没有哭，躲过了搜查。为更好的保护赵氏遗孤，赵氏的2位门客程婴和公孙杵臼商议，用 别人的婴儿 （请注意，《史记》原文“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替换了赵氏孤儿，然后，由程婴假装出面告发公孙杵臼和赵氏孤儿的藏身之处，晋军诸将杀死了公孙杵臼和假的赵氏孤儿，而程婴则带着真正的赵氏孤儿（名叫赵武）藏到了山里。

15年后，公元前583年，晋景公生病，占卜说有厉鬼因后继无人而作祟。晋国的一位贵族韩厥知道赵氏孤儿的存在，趁机向景公说，赵氏有功于晋国，而宗族被灭，很可怜，因此才有厉鬼作祟，他建议景公册立赵武，恢复赵氏宗族。景公同意，并利用诸将入宫问疾的机会，向诸将引见了赵武。诸将此时把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屠岸贾，并带着程婴和赵武一起攻灭了屠岸贾。

仇敌灭亡、赵氏复立，在赵武成年之后，程婴说当年下宫之难时，大家都勇于赴死，他并非不敢死，他是想复立赵氏，现在任务完成，他要到地下向公孙杵臼述说此事，遂自尽。赵武为程婴服丧三年，此后赵氏长期祭祀程婴和公孙杵臼，世代不绝。

这个故事很传奇，也很感人，因此早在元代就被改编成了元杂剧，后来由此改编的影视剧也比比皆是。

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看过一部老电视剧《古国悲风》，讲的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里面加入了赵氏孤儿赵武与屠岸贾的女儿的一段虐恋，结局自然是惨的一塌糊涂；然后央视出了一部《东周列国春秋篇》，里面也演到了赵氏孤儿，算是中规中矩；前几年，葛大爷主演了电影《赵氏孤儿》，把赵朔他爹赵盾的事儿也拿来一锅烩了；后来吴秀波主演了电视剧《赵氏孤儿案》，里面程婴变身为神医、外加诸葛亮一样的神算谋士，真可谓百花齐放。当然其中的一个大泪点倒是比较一致，就是都说程婴是用自己的儿子替换了赵氏孤儿。这里我要再强调一下，史书从来没说程婴用的是自己的儿子，史记原文说的是“ 谋取他人婴儿 ”，具体是谁的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程婴的。

赵氏孤儿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但是我这里想说的是，这个故事是存在比较大的疑点的。

有人不禁要问，赵氏孤儿的故事流传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是《史记赵世家》明确记载的，这难道还有疑点吗？

还真有。下面我就参考《左传》来具体讲一下。

《左传》的成书时间比《史记》要早数百年，《左传》可具体分为经和传2部分：经，是春秋末期孔子编著的；传，是春秋末至战国初鲁国史官左丘明编著的，用来解释和补充“经”。目前学术界一般认为，就研究春秋历史而言，《左传》的史料价值要高于《史记》。

那么，我们翻看一下《左传》就会发现，《史记赵世家》赵氏孤儿的故事是存在疑点的。下面我们就简单列举几条：

1、下宫之难的发生时间

根据《史记》记载，赵氏被屠灭的下宫之难发生于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赵朔、赵同、赵括和赵婴齐皆于此年被杀。

但是，查《左传》记载，晋景公六年（公元前594年），晋国攻灭赤狄潞氏，“晋侯使 赵同 献狄俘于周”，即晋景公派去向周王室献俘的使者是赵同。一个死了3年的人怎么可能去献俘呢？

此外，据《左传》记载，晋景公十二年（公元前588年），晋国设置六军，“韩厥、 赵括 、巩朔、韩穿、荀骓、 赵旃 皆为卿”，赵括的名字赫然在列，按照《史记赵世家》的说法，那时候赵括都死了9年了，怎么去当这个“卿”呢？请大家特别注意，《左传》的这一条记载，《史记》也是采用了的，在《史记晋世家》中明确记载，“（晋景公）十二年冬，……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 赵括 、 赵旃 皆为卿”。也就是说，《史记赵世家》的记载，不但与《左传》不一致，也与《史记晋世家》相矛盾。

2、下宫之难的借口

攻灭赵氏，需要一个借口，按照《史记》的说法，屠岸贾找的借口是“赵盾弑君”。这也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公案，具体情况我们以后再分析，现在只简单说一下，当时的国君是晋灵公，赵朔的父亲赵盾则是晋国执政，灵公无道，想要杀掉赵盾，未果，赵盾逃出晋国国都躲藏。不久，赵盾的族人赵穿杀死了晋灵公，赵盾才得以返回国都。也就是说，赵盾并没有直接杀死国君，且当时已经逃亡在外，但因为赵盾是赵氏的族长，族人赵穿弑君，赵盾要负领导责任而已。

屠岸贾对此是清楚的，他说，“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也就是说，屠岸贾认为，赵盾虽然对弑君一事不知情，但他是赵氏族长（“贼首”），也要负责任，现在赵盾本人虽然死了，但他的子孙还在，所以要杀掉他的子孙。

那问题就来了，屠岸贾既然打出了为先君报仇的旗号，那就算做样子也要做到家吧，赵盾并未直接弑君，只是负有领导责任，其宗族都被杀光了，那按情理推断，那位直接弑君的凶手赵穿，必然也要被一并追究吧？当然那时赵穿已死，但他儿子赵旃还在呀，是不是也要被灭族呢？

我们查一下《左传》和《史记晋世家》就会发现，赵旃活得好好的。上面引用的公元前588年晋置六军的史料里，赵旃就在诸卿之列，后来在公元前578年还升了官，从“新军佐”晋升为“新军将”，而那时候晋景公都已经去世了。

间接责任人后代全族都给屠灭了，直接责任人的后代不但没死，反而还升官了，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3、赵武的出生年份及年龄

按照《史记赵世家》的记载，赵武应该生于下宫之难当年，即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15岁的时候复立，古人使用虚岁，赵武15岁的时候应该是晋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

查《左传》和《史记晋世家》的相关记载，我们发现，赵武复立发生在公元前583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是，赵武的生年却存在问题。

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43年，赵武作为晋国的代表参加了一次会盟，同时参会的鲁国代表回国后说，“赵孟将死矣。…… 且年未盈五十 ，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这段话的大意是，赵武（即赵孟）快要死了，他年纪还不到50岁，但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像个八九十岁的人，不会活很久了。

可见，赵武在公元前543年的时候，不超过50岁，古人用虚岁，由此推算赵武生年的上限应该是公元前592年，在公元前597年的时候，赵武还根本没有出生。

可能有人会说，《史记赵世家》可能只是把下宫之难的时间记错了，其他的未必也错了吧。那好，我们就假设赵武是在公元前592年才出生的，那么按照《史记赵世家》的说法，晋景公恢复赵氏是在赵武15岁的时候，公元前592年后推14年是公元前578年，那么晋景公恢复赵氏是否可能是在公元前578年呢？不可能，因为那时候晋景公早已经去世了（晋景公死于公元前581年），而且这也与《左传》和《史记晋世家》记载的赵武复立时间（公元前583年）矛盾。

再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把赵武的生年和年龄都改过来，公元前592年出生，10岁那年（公元前583年）复立，《史记赵世家》的记载还是有问题，因为按照《史记赵世家》的说法，在公元前583年，赵武是直接参与了攻灭屠岸贾的行动的，“遂反与程婴、 赵武 攻屠岸贾，灭其族”，如果那时候赵武15岁了，很好理解，古代男子15岁已经可以征战了，可是一个10岁的小正太能干啥？怎么可能去参加攻灭屠岸贾的行动？

综合以上分析，我认为，《史记赵世家》关于赵氏孤儿的记载，是有疑点的。为了更全面的了解那段历史，我准备在接下来的几期中，给大家讲一讲《左传》是如何记载赵氏孤儿事件的。敬请期待。

如对历史感兴趣，请关注我，继续深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