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苻坚?

最近对苻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稍微看了一些他的事迹和资料,个人感觉对于他应该还是有褒有贬的折衷评价比较好,想知道知乎的各位大大们怎么看待苻坚这个历史人物…
关注者
880
被浏览
877,264

107 个回答

不时 者、 不群 者。

以天王苻坚的儒式“圣王”人格,换到北魏孝文帝、西魏宇文泰、北周武帝、隋二帝、初唐二帝任何一个的身上,都是能成一番较稳固大业的,问题在于 苻坚所处的时代不允许 苻坚仅仅凭借“圣王情怀”取得一统,而苻坚周围也 没有足够的官僚集团 来弥补 苻坚性格的不足

义感君子,利动小人 。吾等生逢 先帝尧舜之化 累世受恩 。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胤,而可坐视豺狼忍害君父! ----------《晋书·载记十五》郭质响应苻登号召时言之

永固雅量瑰姿,变夷众夏,叶鱼龙之谣咏,挺草付之休征,克翦奸回,纂承伪历, 遵明王之德教,阐先圣之儒风,抚育黎元,忧勤庶政 。-----------《晋书·载记十五》


历史进程给予苻天王的只是人口基数过少又处于关中动乱区的氐人族群、只是除了王猛再无“非部落贵族”的统治集团、只是毫无汉人世家支持的统治中层、只是汉胡矛盾仍旧尖锐的十六国形势、只是成功稳定汉化先例的几无。【详情可参考寒某的这个答案: 氐族建立的前秦为何统一如此短暂,而拓跋氏的北魏则能统一较长时间? - 寒鲲的回答 】在历史进程相当不充分的大势之下,苻天王 妄图仅凭自己的一腔“尧舜王道”热血,便一统寰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儒式理想主义上苻坚很像王莽。

苻坚 好功 ,而 不能忍 智大而不见机 。猛知其不能除垂,故劝以勿伐晋耳。不然,以坚之强,而欲取晋,夫又何难之有! ------------王安石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 ,虽尧、舜不能为治,况他人乎!秦王坚每得反者辄宥之,使其臣狃于为逆,行险徼幸,力屈被擒,犹不忧死,乱何自而息哉!《书》曰:‘威克厥爱,允济; 爱克厥威,允罔功。 ’《诗》云:‘毋纵诡随,以谨罔极;式遏寇虐,无俾作慝。’今坚违之,能无亡乎!
-----------司马光

宋代“安石头”先生说他是: 嗜好尧舜圣王之功业,不能忍受历史进程的缓慢,看不见大势时机,是迟早药丸的 ;宋代“搬石头”先生说他: 不会使用威势的君王,根本就不是真尧舜

不会运用帝王权谋是天王苻坚作为一名君主的短板,不能明察历史进程是天王苻坚作为一名政治家的短板,这些 性格短板没有充沛的官僚集团来群策群力,单凭王猛一人是没法儿弥补的

同样是征服西边的凉与东边的燕,北魏就能顺利地实现河西、辽东汉人世家的内迁以及汉魏典章制度的学习,前秦就阻力重重。前秦始终没有给汉人世家以上升渠道,这就使得前秦无法真正实现君主集权, 苻坚的周围只会有更大比例的挂着汉地官名的部落酋长,而非秦汉帝国式的中央官僚

综上, 不时、不群、空有情怀 的苻坚虽然值得敬佩,但并不值得学习。历史进程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突破阻力改革北方政权的 一个强有力的人 强有力的一群人 ,而不仅仅是苻坚&王猛这对孤零零的经典CP。毕竟苻坚只 是个好人 ,一点也不“长者”,所以 并不是一名合格的乱世君主

@何越曦 邀请。

历来对苻坚的评价,毁誉参半。



褒奖者认为,苻坚宽宏大度,任人唯贤,而且还战功卓著。如果淝水之战能取得胜利,那么他很可能就是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还是那种仁君式的千古一帝。



但批评者却认为,苻坚滥施同情,这正是他失败的根本原因。至于淝水之战的惨败,那不过他狂妄自大的咎由自取。



因此,我们不妨就从苻坚身上最大的标签—— 仁慈 说起,来看一下苻坚的问题究竟何在。



苻坚仁慈,不仅对自己人宽容,对敌人也很宽容。 相关事例在史料中比比皆是,已经用不着做过多介绍了。


但其实,这与他异族的身份,很不相称——在当时,喜好杀戮可以算得上是胡人身上的“本质属性”。



而苻坚是少有的那种从小就愿意接受中原知识文化的人,《晋书·苻坚载记》记载,苻坚八岁的时候,就请老师在家里教他读书。

我们觉得这种事理所当然,但以苻坚的身份而言,这种行为却可以称得上是异类。苻坚的祖父苻洪就曾经说,我们“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

苻坚这种对中原文化的爱好,伴随了其一生。 在此后执政的几十年间,他兴修儒学,并多次驾临太学,与博士们争辩五经要义,结果是“博士多不能对”。

虽然这种“多不能对”,总归有点让着皇上的意思,但苻坚能够和博士们讨论经义,这本身就代表着他自己在儒学上的精通。这不只在异族君王中是罕见的,就算放在汉人皇帝里,也可堪优秀。

而且苻坚还不是一个书呆子,他真的做到了学以致用。 传统的儒家学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讲“帝王学”,教人怎么当一个好皇帝。在这方面,苻坚用力颇深。

就个人性情而言,苻坚绝对是儒生心目中的“圣王”。以至于他在后世所获得的赞誉,很大程度上都是来自于儒生的褒奖。

比如说,苻坚对下面这段话,就一定是由衷赞同的:


(梁惠王)问曰:“天下恶乎定?”
(孟子)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对于孟子这条“不嗜杀”的训诫,苻坚几乎用了一生来坚守。 前秦攻占四方,很少有屠城的记录。甚至对于敌国的王侯大臣,苻坚也从不加以杀戮,反而是量才任用。

孟子说:如果能有君王不嗜杀,那么“民归之,由水之就下”,老百姓归顺他,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

对于这番教导,苻坚十分服膺,并引为终生之诫。


那苻坚的这种行为,又是对是错呢?

对此,在下的答案是: 不是对,也不是错,而是不相容。

并不是说苻坚的这种“仁君”不对, 而是这种“仁君”,并不是时代所需要的。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五胡十六国逐鹿中原,神州震动北方大乱。

苻坚或许确实是传统意义上的“圣王”,他在人格上的修养和追求也足以令后世称道,但遗憾的是,这可能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可与此同时,他要面临的,却是那个时代的“千年未有之变局”。在当时已知的历史中,还从来没有一个时期像十六国时期一样,中原彻底变成异族纷争的疆场。

这带来的新问题其实是,苻坚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乱。

中原此时已大乱近百年,前有刘渊、石勒,后有苻坚,几代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要怎样才能重新恢复中原大地旧有的秩序?


这个世纪之问,到苻坚在位时,真正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苻坚给出的答案是: 回归传统,靠传统政治中的仁君政治模式,宾服四夷,归化万邦。

在苻坚之前,可能并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几百年后,唐太宗的“天可汗”,却是对这种模式的追随。而李世民的那一句名言,也应该正是苻坚的写照:“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但这又引出了新的问题: 为什么同样的做法,几百年后李世民能成功,如今苻坚却失败了?

是因为苻坚的个人能力不够吗?

这个因素当然也有,但却并不是主要原因。李世民得以成功,苻坚却走向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在于,李世民比苻坚晚生了近三百年。

时间,才是李世民能够混同四海的契机。

在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胡汉融合。


在前秦时期,胡汉之间还存在着相当大的民族矛盾。冉闵遍杀胡人,导致羯族一夜之间消失,这不过是三十年前才刚发生的事。即便到了苻坚的年代,胡汉隔阂也依然是一道迈不过去的鸿沟。

一个明显的例证是, 在苻坚的朝廷上,并没有北方大士族的身影。 自汉魏之交以来,北方著名的大族,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等,没有一个跟这个朝廷合作。而如王猛,只是汉人之中的寒门。

也就是说,前秦从开始到灭亡,始终都没有真正得到过汉族士大夫的支持——即便,是在最为强盛的时候。

这种彼此间的隔阂,并不是在一个政权强盛以后就能顺理成章解决的,还需要时间的润滑。

苻坚如果能够南征成功,真正统一南北,那么以他对儒生的喜好,应该是能够逐渐软化士族的立场,让彼此开始合作、逐渐融合的。但问题是,历史没有“如果”。

胡汉之间的真正融合,还要再过上一两百年的时间。要等到进入长城以内的胡人逐渐消散掉“以马背为家”的生活习惯,慢慢适应中原汉人的耕种生活;要等汉人在几百年的岁月中,也逐渐适应胡人的存在。

此外,还需要再加上政治上对胡汉区别的淡化。 这也是在苻坚身后几百年才完成的进程,当年进入中原的五胡终于逐渐消亡,慢慢融入了汉人之中。


其次,一种全新的资源获取模式出现了。



民族在当时存在的意义,不止是一种以血缘划分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更在于其军事意义:对于每一个民族而言, 自己民族的战斗能力,才是真正能够让他们在乱世中赖以立足的根本。

即便是苻坚,不管有多么想消弭民族之间的裂痕,也依然还是得靠氐族人来维护统治。

这种时候,除非能出现一种组织方式, 相比于民族或部落的模式,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凝聚更强的战斗力 ,“民族”才可能真的被弱化。

在苻坚死后一百多年,这种组织方式终于出现: 府兵制

这一古代重要兵制的最大特点,是 兵农合一 。府兵平时为耕种的农民,在农隙时训练,在战时自备武器与马匹从军打仗。

这样一梳理,你就会发现,苻坚当时面临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是天下大乱——在当时的历史中,已经发生过多次天下大乱。但是,这次却并不相同, 事实上,它是塞外胡人在进入长城以后,与中原的原住民如何融合的问题。

这两者的差别在于, 前者只是因为缺乏秩序 ,任何人只要能够建立起秩序,就可以消解问题。

但后者,却是一个适应和融合的问题 。建立起秩序,只不过能解决掉表面的战乱,但藏在深处的矛盾却依然存在,无非只是什么时候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而这也才是苻坚的缺陷所在。他的个人能力之所长,并不足以在那个乱世中结束混乱,建立秩序。

他的仁君属性,既不足以填平民族隔阂之间的沟壑,也没有办法创造出一种比民族或部落更好的资源获取形式。

他仅仅依靠传统政治中的“仁”,就想平定那个乱世,实在是有点好高骛远了。


然而遗憾的是,苻坚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缺陷。相反,因为在道德上的修养,他还坚定了自己要名垂千古的心。

一颗不甘寂寞的心。

早在淝水之战的前一年,苻坚就派名将吕光领兵征讨过西域。至于理由,很无厘头:西域的前车师国王来朝进贡,跟苻坚说了大宛国的坏话。前车师国王说,虽然大宛国也每年向朝廷进贡,但是他们的忠诚并没有那么纯洁!

你也不知道车师国王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但苻坚因此而派兵西征。

苻融表示反对,认为此行完全就是在虚耗国力。但苻坚的理由却很简单:当年匈奴还没有灭亡,汉朝都要出兵征服西域;如今匈奴已经消亡,大军所到,更必然如摧枯拉朽一般,传檄而定。

接下来,苻坚又顺嘴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梦想: 化被昆山,垂芳千载,不亦美哉!

这么高的期许,苻坚完全就是直眉瞪眼奔着千古一帝的目标去了。

古往今来, 人的痛苦往往都在于,能力撑不起自己的欲望。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欲望可能是没有那么多的钱、没有那么高的职位。但对苻坚来说,却是有着千古一帝的心,而没有千古一帝的能力。


此外,苻坚对于自己的军事能力也很自信。

即便是继位为大秦天王以后,苻坚也依然还有自己带兵出征的记录。慕容恪攻洛阳时,苻坚亲自带兵驻扎于陕城,以为防备。后来前秦灭燕,王猛领兵出征,但到最后一战准备围攻邺城时,又是苻坚带领后备部队赶到,最终攻破邺城,擒获前燕末帝慕容暐。

虽然看起来是苻坚亲自带兵灭亡了敌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也就是去前线刷了个经验——甚至连经验都没刷到,就只是挂了个名。

但问题是,苻坚自己不这么看。他对于自个儿的军事能力迷之自信,到几年后准备南征伐晋时,他又要亲自出征了。

皇帝亲征这件事,简单来说,好处在于能够极大的激励士气,让士卒奋勇杀敌。 但坏处,却是不能撤,御驾一旦后撤,军队立即就会四散。 可御驾的撤退,又是很有可能的事,如果战场形势不利,那么苻坚肯定得先走,怎么着也不能把自己折在战场上。

而且,如今伐晋,苻坚完全就没有亲征的必要。


一个可以借鉴的例子,是两百年后的隋灭陈。

隋文帝杨坚就没有御驾亲征,而是让晋王杨广总管其事。因为杨坚自己知道,皇帝在前线,就是个累赘。


但苻坚偏偏要去,还一定要上前线。

当时就有很多人劝苻坚,说你留在洛阳即可。可苻坚不听,一定要到两军阵前—— 这,其实才是淝水之战会从这一场小战役演变成大溃败的关键原因。

苻坚如果留在洛阳,那么前线即便失败,影响也可控。但当苻坚带着整个军事决策系统上到前线,一旦失败,也就意味着前秦的整个军事系统随之崩溃。

从淝水前线一路撤到洛阳,苻坚收拾残局,依然聚拢了十余万军队,可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国内的民族矛盾从来就没有消亡,只不过是被前秦巨大的军事存在给压制住了。如今一旦前秦失去军事威胁,各种矛盾也必然爆发。

而苻坚和他的这十几万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压制这些矛盾。



然后,苻坚那些不适合乱世的仁慈,也在此时开始显现恶果。

或者这么说更准确, 苻坚一如既往的仁慈,才是给他招来真正祸患的原因

淝水之战前,苻坚曾派 朱序 去晋军军中劝降,但却被朱序把秦军的虚实给泄露出去。这,已然是苻坚过分信赖降人的恶果。

之后,淝水之战战败,苻坚又举止失当。种种动作,终于让前秦帝国分崩离析。

苻坚在逃回洛阳时,还有十几万的军队,其中,也包括 慕容垂 率领的三万人马。此后,慕容垂请求回邺城扫墓,苻坚竟然答应了这个请求。

鲜卑慕容氏此前在邺城一带已经经营多年,如今一旦放虎归山,后果将不堪设想。当时便有人向苻坚表示反对,但苻坚还是本着一贯的宽容,放走了慕容垂。

这最终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容垂在回到邺城以后,果然开始起兵作乱。同时, 慕容泓 慕容冲 在关中也开始起兵呼应——而这两人之所以能有如此能力,也是因为苻坚早年间种下的恶因。还是基于他的宽容大度,慕容皇族几乎所有的人在前燕灭亡后,都被封了官职,散居于四方。到此时,苦果终至。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面对纷乱的局面,苻坚命其子苻睿领兵,平定关中慕容氏的叛乱。

苻睿麾下平叛的将领中,有一位龙骧将军—— 姚苌 。姚苌是 羌族人 ,早年间羌族被苻坚击败,因此归顺苻坚。苻坚当时为表大度,将自己曾经任职过的“龙骧将军”赠予了姚苌。

而羌族,正是王猛当年在临终时,专门叮嘱过的“ 我之世仇 ”之一。

借着此次平叛,姚苌从中获得了机会。他联络羌族在关中的剩余势力,逐渐壮大,并与慕容泓的势力联合,一起攻击苻坚。

关东之地,是氐族夺自于鲜卑慕容氏的,如今失之于慕容垂,倒也情有可原。但关中却是氐族苻氏经营了三代的,如今也就这样被羌族和慕容泓联手侵夺。

这一切,苻坚的责任不可回避。 这些年来,是他把关中的氐族子弟全都迁到了四方。 最初的想法,是用族人来镇守各地。但当真的有人作乱,这些族人却实力单薄,毫无作为。而氐族的根本之地关中,却不再为氐族所有。

苻坚最终被姚苌缢杀。

临死前,苻坚周围的人——不论是看守的士卒,还是服侍的下人,都痛哭不已,苻坚能得人心,可见一斑。

但一个大人物能收获周围小人物的爱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要能表现出同理心,关心周围“小人物”的情景遭遇,就很容易可以得到这些人的感动与忠诚。对于几十年来一贯宽容大度的苻坚来说,他自然精于此道。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份好心肠,远远不足以让他结束战乱,反倒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仁者之心,不见得适用于乱世。
仁者无敌,那是儒生们的想象。

只是苻坚却相信了,还终身奉为圭臬。


回答完毕。


以上,节选自:

仁者未必无敌


延伸:

淝水之战
王猛遗嘱
胡乱中原


个人公号: 喻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