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7日晚上，广州市民在英雄广场燃起烛光，自发举行悼念被杀害医生陈仲伟的活动。两天前，陈仲伟遭一名自称其患者的男子尾随砍伤。图/东方IC

在陈仲伟出殡的5月10日凌晨，一场暴雨降临广州。

陈仲伟是广东省人民医院原口腔科行政主任，5月5日，他和夫人回家时遇袭，身中多刀垂危，行凶者随后坠楼身亡。两天后，陈仲伟因抢救无效去世。

早在一个月前，陈仲伟就和行凶的刘某有过交锋：刘某自称是陈25年前的烤瓷牙病人，因牙变色来索赔，“否则同归于尽”。事后，陈仲伟还提醒同事要注意此人，没想到对方却跟踪到家门口，挥刀行凶。

曾遭凶手威胁“同归于尽”

事发当天，警方赶到现场时，砍伤陈仲伟的犯罪嫌疑人刘某已经死亡。据陈仲伟亲人描述，5月5日下午5点半左右，陈仲伟与夫人下班后，一起回到家中，但刚开门，陈就被暗藏的犯罪嫌疑人边砍边推入屋中行凶。

广东省人民医院一名医生也向新京报记者提及，称刘某“过道守了5个小时等主任下班，等主任开门推主任进去反锁门！”陈仲伟所住房屋为广东省人民医院单位房，住户大部分是医院干部职工，事发前警惕性并不高，虽有门禁，但陌生人很容易通过尾随方式，进入住宅楼。陈仲伟出事后，管理处贴出通知，提醒住户加强对陌生人的防范。一度有消息流传，砍伤完陈仲伟，犯罪嫌疑人便从阳台跳楼自杀。

不过，新京报记者从多名接近广东省人民医院的人士处获悉，犯罪嫌疑人刘某在砍伤陈仲伟之后，并不是自行跳楼，而是被随之而来的保安围堵，在爬出阳台企图逃走时，随后坠亡。

刘某行凶的具体原因目前依然不得而知，但在今年4月6日，陈仲伟第一次受到过刘某的直接威胁。 据陈仲伟同事转述，当时刘某在医院找到陈仲伟后告知，1991年时他在此做过烤瓷牙手术，现在牙齿变色，想索赔，“否则就同归于尽”。

在遭遇刘某威胁后，陈仲伟在微信群里放上了刘的照片，那是一名坐着的男子，身材健硕，年龄约30-50岁之间。随后，他告诫同事，“注意此人，有精神病，我已报警”。

当时对于刘某的处理，暂未有相关信息，但一个月后，陈仲伟与刘某再次相遇，悲剧没能避免。

不舍手术刀正办延迟退休

受伤的陈仲伟及夫人，被立即送往医院救治——就在他工作的广东省人民医院，离家一路之隔。

院方投入了最大的资源抢救陈仲伟夫妇。一张手术室外拍的照片也被广泛流传，全副武装的医生人头攒动，将手术室内外挤满。

5月7日中午，60岁的陈仲伟，因抢救无效辞世。

公开资料显示，陈仲伟1982年从中山医科大学口腔系毕业，而后进入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工作，从事医疗、教学及科研工作三十年，擅长口腔颌面外科，退休前为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行政主任，主任医师。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作为医院口腔科的顶级专家，陈主任平易近人、业务精湛。“主任是一个非常温和、平实的医者。”广东省人民医院医生李明（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

他曾听过陈仲伟不少事迹，比如陈仲伟喜欢捐献，并且资助了二十多位硕士博士；比如在“非典”汶川地震时，陈仲伟都在第一线。

南方医科大学口腔医学教授黄建生与陈仲伟相熟多年，同为圈内人，两人经常一起参加会议和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据他回忆，一次参加高评委，在审到一篇论文时，陈仲伟提出此医生不适合升副高职称，因为能明显看出来文章数据造假，而此前，该医生还找人和陈仲伟打过招呼。

“陈主任是一个老实、简单、有学术影响力的好医生，上个月刚刚评上羊城好医生，是同行中少数没任何负面传闻的专家。”黄建生告诉新京报记者。

陈仲伟的侄孙小杰，也对舅公的正直品质印象深刻。在他读初一时，一次牙齿坏了，被母亲带去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找舅公补牙。他们本想，有这么一位大专家亲戚，肯定不用排队，没想到舅公坚持说，每个人都要排队。“那天，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补上牙。”小杰说。

广东省人民医院原副院长吴一龙回忆，事发一个月前，陈仲伟在手术室里曾与他有过交谈，当时，陈仲伟说自己已到退休年龄，但是舍不得手术刀。事发前，医院正在为陈仲伟办理延迟退休的手续，“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啊，舍不得啊。”

“零容忍”与“自我保护”

就在陈仲伟出殡这天，重庆石柱县中医院又发生了暴力伤医事件，外科主任汪永钦被三名就诊者砍伤。

暴力伤医频发，让医疗界的执业环境引人担忧。

2015年，中国医师协会发布的《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其中显示，59.8%的医务人员受到过语言暴力，13.1%的医务人员受到过身体上的伤害，仅有27.1%的医务人员从未遭遇过暴力事件。

调研数据还显示，发生伤医事件时，院方采取不顾是非息事宁人和无任何表示的占到了41.86%；关于在处理伤医事件时，78.87%的医务人员认为医院应该为医生提供安全保护；70.86%的医务人员认为医院应该提供相关法律支持；46.81%的人认为医院还应该为医生提供心理健康咨询。

新京报梳理了从2015年至今的媒体公开报道的60起伤医事件，报道中有明确起因的伤医事件中，因为患者死亡引发的有9件，对治疗效果不满引发的有8件，两者如果都算作对医院医治效果不满的话，一共占比仅28%。

这也就意味着，这段时间内几乎绝大多数的伤医案件都与疗效无关。根据统计，患者要求未被满足、伤人者处在精神不稳定状态等因素则是很多伤医事件的起因。

2013年10月，公安部在其官方网站上发布信息指出，对于暴力伤医行为，各地公安机关要始终坚持零容忍，依法严厉打击各种侵害医务人员的违法犯罪行为；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也将“医闹”正式入刑。

陈仲伟受伤次日，广东省卫计委首先表态，发出《关于严密防范暴力伤医事件的紧急通知》，要求全省各地卫生计生部门和医疗机构与公安部门联合行动，严密防范全省医疗机构暴力伤医事件发生，并指出，要加强医疗机构周边尤其是宿舍区安全保卫工作。

5月10日，广东省政府召开防范暴力伤医专题会议，除了要求建好防护系统，还要求各级公安、卫生计生等部门要成立安全防范专责小组，重点排查有闹医、伤医倾向的重点人群，对暴力伤医等涉医违法犯罪行为要坚持“零容忍”。

不过，一些文件法规也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难度。

据《广州日报》2013年的报道，对于国家卫计委、公安部《关于加强医院安全防范系统建设指导意见》中提出的“按照不低于在岗医务人员总数的3%或20张病床1名保安或日均门诊量的3%的标准配备保安员”的标准，广州地区几乎所有的医院都表示“做不到，成本太高”。

陈仲伟的一名同事表示，其实，为防范暴力伤医事件，很多医护人员在遇到情绪激动的病人或家属时，会避让克制，同时在私底下也会相互提醒注意，尤其是现在，“发生陈主任这事以后，也算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新京报记者 刘子珩 广州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