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有关“鲍某明疑似性侵幼女案”的讨论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在互联网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尽管目前整个事件尚有不少细节含糊不清,但从现在已有的信息来看,鲍某明作为一名成年人,在女孩14岁时与其发生了关系基本已经是双方一致承认的事实。
鲍某明的行为在法律上或许有值得斟酌之处,但无疑已经触及了很多人的道德容忍底线。
而这一案件也再度引发了大众对于“未成年人遭性侵”议题的普遍关注。童年受到过类似伤害的网友,纷纷通过各种方式公开或非公开地讲述了自己遭遇性侵害的经历。
这样的大型“童年噩梦回忆”在网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但每次有类似的个人经历分享,都让大家想要称赞TA的“勇敢”。
因为这些分享让更多人意识到,儿童遭遇性侵问题在现实中具有多么严重的普遍性;也因为我们深刻地知道,对于儿童性侵事件中的受害者来说,坦然说出自己的经历真的太难了。
而大多数人都在某种来自外界或自身的压力下,选择了闭口不谈。这也让“惩罚恶人”这件事,从第一步开始就困难重重。
1.“十几年后,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于儿童性侵事件的受害者来说,阻碍其求救的最主要原因在于——TA在遭受侵犯时对性侵毫无概念。
我们可以发现,在很多网友的讲述中,“童年被性侵”都是一件后知后觉的事情。有的人被长辈或大孩子哄骗“玩游戏”;有的人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向自己求助的奇怪叔叔。
“能让叔叔也撑你的伞吗?” 图源:《素媛》
有的人被小卖店的老板“无意间”触碰敏感部位;有的人遇到了“把手伸进学生衣领以示亲密”的老师。
在这些事例中,侵犯者通常会有一套具有隐蔽性和诱惑性的话术:利用国内家庭、学校中普遍性教育的缺乏,把自己的性侵行为解释为“做游戏”“表达喜爱”之类无害的行为。
这样的谎言在成人听起来异常拙劣,但对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TA们当时甚至都无法意识到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更不要说采取任何方式保护自己。
很多人都是在长大后回忆起来,才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性侵犯。
然而童年时的“不懂”并不意味着没有造成伤害。相反,这些经历给很多当事人留下了一生的阴影。在长大之后每次想起,心中都有一根拔不掉的“刺”。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的儿童都对“被侵犯”这件事完全不理解。
还有些大一点的孩子就算不理解“性”是什么,不知道侵害者有什么企图,也会本能地产生心理上的不舒服和羞耻感。
这种珍贵的敏感本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但事情的发展却往往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更多的例子中,尤其是在没有造成“实质性”的肉体伤害时,很多孩子倾向于把感受到的“不舒服”归结成自己的大惊小怪。
这种心态的产生与其说是源于孩子本身,倒不如说是来自社会对于某些“隐形侵犯”行为的默许。
不少网友都提到了类似的经历:或许是异性亲戚对自己的抚摸和亲吻,或许是大人出于“好玩”开的黄色玩笑。这些行为已经足够出现在TA们小时候的噩梦中。
但对于一些成年人来说,抚摸代表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而在一些更极端的环境中,冲着对性一无所知的儿童说荤段子,甚至是“无伤大雅”的助兴活动。
2017年,一男子被曝在南京南站以“摸胸”等方式猥亵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邻居表示:“他们家平时也没太注意,那小姑娘洗完澡都是光着屁股在家里跑的。”
说白了,很多父母自己都无法正确地认清“正常的关心”和“隐形侵犯”的区别。而他们的忽视和默许,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孩子对于“性侵犯”的认知。
在心理学的普遍认知上,孩子的性别意识在2岁半就开始产生。而这个过程,需要成年人来肯定和强调。
可以想象,如果在生活中没有得到来自家长的有效反馈,孩子很难把自己感受到的负面情绪与被侵犯这件事联系起来,甚至会本能地弱化自己受到的影响。
“我只是被叔叔摸了一下腿,虽然这让我感到有点害怕,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2.TA们为什么不敢说?
除了缺乏对“被侵犯”的认知之外,更常见的例子是,受害儿童因恐惧不敢向父母求助。这种恐惧有时来自于侵犯者的威胁与哄骗,但也可能来自过于严厉和权威的父母老师。
在鲍某明事件引发全网讨论之后,男明星姚弛在微博分享了自己童年在微博发布自己被“骑青蛙”经历。
在他的讲述中,当跟妈妈说起了这个“游戏”后,妈妈第一时间告诫他不要再去那个乐园,有效地阻止了他受到进一步的伤害。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成年人在面对孩子有意无意的求助时,都能像姚弛妈妈一样给予孩子果断的信任和支持。
有网友在8岁时被父亲的同事猥亵,跟父母求助却被骂撒谎;还有人幼儿园时被同班男生摸下体,老师不但不制止还站在一边笑。
当无法在成年人那里寻求到帮助,越来越多的未成年受害者倾向于把可怕的经历当作秘密隐藏在心里。
更不要说,还有很多的孩子早在接触到真正的性知识之前,就已经被大环境潜移默化地灌输了“性”是羞耻的这一概念。
在此前公益组织“女童保护”的一项调查中,有300多位受访家长表示,如果孩子被诱骗在网上给人发了裸照,家长会选择严厉责骂孩子,觉得这种事情“太丢人了”。
甚至在一些成年人心中,“摸胸”只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而公开指出这是“性骚扰”反倒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情。
不可否认,近些年来有更多的家长认识到了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重要性,但是对于性的“去羞耻化”却始终没有在社会范围内被广泛接受。
更多的孩子被告知要怎么保护自己免受伤害,但却没有被提醒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人侵犯了你,那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甚至还有家长非常热衷于把孩子受到的侵犯美化成“叔叔逗你玩”之类人畜无害的概念,自以为是在保护孩子的心灵。
这一套或许对懵懂的幼儿有效,然而对于已经开始产生性意识,但认知尚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来说,很容易传达一个错误的观念:
因为性是羞耻的,所以一切与其有关的东西都是羞耻的,包括被侵犯的自己。
甚至在路上遇到暴露狂,都会产生“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是坏孩子”这样看似没有逻辑,但却非常常见的心理。
这种自我责备不仅会让未成年人丧失向外界求助的勇气,还会引发TA们强烈的痛苦与纠结。有人甚至会美化自己所遭遇的侵犯,试图把自己从性的羞耻中拉出来。
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曾这样描述房思琪在被诱奸后的自我欺骗:“爱上老师会好一点吧,相爱的人之间应该是做什么都可以的吧。”
而网友@贴着创可贴的太史毛球在讲述自己被表哥性侵后,反而产生依恋心理时也提到: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了,于是假装自己是自愿的。
比起成为令人感到羞耻的“性行为”中的一员,倒不如相信这是特别的爱情。
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挣扎在被侵犯痛苦中的未成年人,是被迫在自我厌弃和自我欺骗当中选择一个。
但却没有人告诉TA们,错的是那些对未成年人实施性侵的恶人,自己只是不太幸运而已,不应该受到指责。
3.不只有“完美的孩子”才值得被保护
在文章一开始我们谈到,受害者拒绝讲述被侵犯的经历,让惩治性侵者变得难上加难。
但更加令人沮丧的是,即使TA们勇敢说出自己的遭遇,许多隐藏在人群中的性侵者依然不会受到惩罚。
除了家长出于人情关系不愿报案、取证困难等客观因素之外,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在于:未成年人
作为无法完全对自身行为负责的群体,涉及到有关TA们的性侵案件,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其判定标准都更加复杂。
一位网友提到,林奕含的遭遇之所以引起广泛的同情,是因为她本人是一个“中产阶级背景中听话的优秀学生”。或者说,她算得上传说中的“完美受害者”。
然而现实中很多涉及未成年人的性侵案件往往没这么单纯:TA可能是明确同意的,也可能伴随种种不良甚至违法行为,如援交、敲诈或暴力等。
很多人尽管嘴里说着“跟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就是不对”,但真的遇到了没那么“纯洁”的受害者,还是不免脑补一出“洛丽塔”或者“仙人跳”的大戏。
这种对于受害者极其严苛的审视,有的时候甚至会一定程度上内化到被侵害者的自身。
去年,郭麒麟曾在一档节目中自曝小时候在卫生间遭大叔猥亵的经历。
他在节目中用的词是“伪性侵”,因为自己最后“没有摸”。而对此,姜思达直言:“我觉得这就是非常标准的性侵。”
郭麒麟作为公众人物,在节目上不直接使用“性侵”这个定义,或许是出于对严谨性的考虑。
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多人即使在成年之后谈到自己童年经历时,用词仍然过于保守。似乎只有被武力强迫发生了性关系,才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被性侵”了。
好在我们看到,更多的人正在脱离这种“要求受害者完美无瑕”的思路。
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在一些性关系中,除了表面的“同意”之外,权力、财富、年龄等等让双方非常不对等的因素是更加需要警惕的。
毕竟,只有当作为受害者的孩子不会再遭遇父母的责骂、社会的冷眼这些二次伤害,TA们才更有勇气讲出自己被侵犯的经历。
也只有被侵犯的孩子敢于说出自己的遭遇,我们才会离“保护儿童免受性侵害”的目标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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