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林夕 曲：Christopher Chak

林夕曾经不止一次讲过，最怕人们问他一首歌的歌词意思是什么，甚至在讲座的提问环节之前温馨提示这类问题请可免都免掉。

而这首《任我行》，我却难得见他为这阙歌解过好几次码。

2013.10.25 香港

“在几个月前想到一首歌名，我是先想到歌名的，叫《任我行》，陈奕迅唱的，那时候我想呢，就是如果⋯⋯如果我写其实照这个名照好正路这样写呢，如果我不颠覆过去不颠覆自己或者不检讨自己或者不⋯⋯不要（掀）起一场革命的话，我基本上好简单的就是那仍我行咯，像那些旅游广告那些就是，那我中意呢，就我随时就拿张卡出来我就去到哪里，我就要见雪就见雪，要见山就见山，要见水就见水，多容易写啊真是，但这首歌就是不眠不休这样写了四、五天，之后不断这样再改来改去啊⋯⋯所以那首《任我行》呢，结果我是就是自己一路想一路写一路想的时候，我如果要真是要写出一首有生命的东西，而不是一条塑料的咸鱼的话呢，其实“任我行”， 其实“任我们大家行”，当每一个人都是这个社会这个制度的产物的时候呢，我给你行你行得到哪里呢？你行得到多远呢？ ”

在这段说话里面，我不仅看到林夕在这首歌里面寄寓的思考，还有身为一个写作者对作品的负责。“词海任我行”，任他行他行得几远呢？他行到思维的边界，写出 “人群是那么像羊群” 的警句。

《任我行》里面有一句 “ 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 ，林夕非常满意填了“空山无人”四个字入去，既啱音又符合意境——讲广东话的朋友试下读这四个字，就明白同置于这首歌的旋律中演唱是几乎一样的。后来在某次挥笔写对联的时候， 他才后知后觉地 发现“空山无人”四个字原是出自苏轼的一篇颂文。这个创作故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千年前的词句能够化入在现代的音乐旋律中，通过古汉语元素保留得最完整的广东话成全这份美感，当然也离不开这位“伟大的文字工作者” 天生 对文字敏感的感应。

还有一次，是在2015年香港书展上，林夕不自觉就用了《任我行》里面的重要意象“神仙鱼”比作当年入行的自己， 并由此讲开去自己入行以来的“使命感”：

“有一种所谓的抱负，讲好听些是使命感，踏足这个行业，那这个行业也是好像等于一条神仙鱼尝试去游向这个咸水海这样的。好彩唔知点解又未死，还生存到现在。”林夕亲述自己带着“使命感”入行，“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当时年少气盛的自己：“我现在不能够不耻笑自己，耻笑自己三十年前，就希望可以凭我的歌词，入了行以后可以令歌词进入到文学的殿堂，巴唔巴闭咧？（全场掌声雷动）幼唔幼稚咧？是幼稚的。因为当时作为一个无论真假的文青都好啦，想着，因为自己很喜欢看，很喜欢现代诗，就想着用很多新诗的手法尝试替歌词添砖加瓦（自己笑场）。那个幼稚其实是在于， 今时今日回想起来，文学的殿堂不是由人建立的，是由你自己建立的。 那个殿堂不是一个某一批人去起出来的实物。所以当年的我其实是没必要执着于觉得歌词不是文学来的， 我就要尽量努力在这个土壤上面深耕细作，令它可以进入到文学的殿堂。 ”

林夕先生的部分奖项：）

过去的十一月是冷酷的，有一个城市将“有强权没公理”的经典台词搬来现实大舞台，嚣张跋扈地上演，令众多草根百姓流离失所，应了林夕在《阿猫阿狗》里辛辣的自嘲：

水向下流 沉底的位位都有眼有口有手

面目模糊不入镜头

无聊地奋斗无权留在方舟在洪流下怎出走

还有一宗声称已被“查明”并且早晚都会被不了了之的大案，也在林夕为C AllStar写的《生于斯》惊现预言：

掌声灯影里 红 黄 蓝 绿没法分辨

多么想改变然而自己都担心被改变

还是这首2013年发表的《任我行》， “为何在雨伞外独行” ，批中了2014年的Umbrella Movement里面的关键标志。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面论述“诗”和“历史”提出： 前者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情，后者记述已经发生的事。故此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 有心的读者固然不难体会到林夕在文字上花了多少深耕细作的功夫，却不能全然了解他在曲径探微的过程里如何洞察人类历史普遍性的现实，挖掘明暗难辨的人性，才碰见那些带有预示色彩的线索并将其撷取到自己的词作中。

相信我和很多听众一样，都曾经在林夕的情歌里面顾影自怜过，躲不过甘于当副车、快乐着唏嘘；随着年岁的渐长，林夕慢慢有意减少了悲情歌曲的创作，我也渐渐明白了不必囿于那些时间注定虚掷的小情小爱，在有限的生命里，见自己，见众生。

他是我成年以来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而在我看来，对一个人的追随，“懂得”要比“盲从”可贵得多。

老爷，五十六岁大寿快乐。

若有独家村可供寄居，愿同你共守一角青空。

图片/网络

美术编辑/HM

(这是盏搞音乐的第1172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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