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江涛
几天前，当我在影院看到这部片子时，起初并没有把它当纪录片看，看了十几分钟，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纪录片，再看下去，又发现像一部故事片。导演许慧晶后来的解释让我释然：“我一直想以故事片的方式拍摄纪录片”。不同于比较平面的传统纪录片言说风格，导演采用多机位模式，试图讲述一个更为立体化的故事——
在前中国棒球队队长、强棒基地创始人孙岭峰的带领下，一批来自全国各地边缘残破家庭的不幸儿童，如何通过训练，去美国参赛，并一点点改变人生的故事。
不像许多体育电影，这个故事的核心，正像孙岭峰所说，
不是他们选择了棒球，而是棒球选择了他们。
在通州郊区的强棒天使棒球基地，孙岭峰告诉我，自己当了15年中国棒球队队长，又担任一段江苏省棒球队教练后，在原有位置已干到天花板，想做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事情，按照自己的一套理念培养孩子，改变国内少人问津的棒球生态。他选择队员的标准简单而奇特：1.足够贫困；2.身体健康；3.没有家族遗传病。
棒球比赛的规则非常细琐，技战术要求也高，在强棒基地，王磊老师花费了半个小时，才让我大致明白了比赛规则。简单来说，棒球比赛分九局制，双方各九名队员。比赛中，防守方九名队员一起上场，投手在投手丘位置投球，其他队员则散布在本垒、一垒、二垒、三垒负责防守；进攻队员每次派出一名击球手，在本垒区击打投手投出的球。击球后，他要迅速跑向其他垒区，如果在防守队员把球传到垒区前，踩到垒垫，则成功上垒，否则出局。
如果他击出一记被称为“本垒打”的好球，防守方根本来不及把球传回，便可以一口气从一垒跑回本垒，得一分。反之，如果连续三次没有击中投手投出的好球，则被杀出，改派其他击球手，九名队员全部被杀出后，进行攻防转换。对于防守方来说，如何根据投球特点与击球效果，灵活进行场上跑位传接，阻止进攻队员上垒，极其考验队员们的战术水平和合作意识。
简单了解比赛规则后，我忽然想到如果没有球棒和垒区划分，棒球倒有些像我们童年时经常玩的跑圆圈，同样地多人攻防，同样需要跑进圆圈，中途被抓便直接罚下场。这让我本能地棒球有了一种好感。我不知道，这些孩子最初接触到棒球是什么感觉，但显然，在训练之外，需要他们面对的事情已经够多。
许慧晶每次拍摄半个月，前后过来十余次，默默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开始一点点走入孩子们的内心世界。
刚到基地时，马虎每次吃饭都吃很多，一直吃到吃不下为止，有时甚至把自己吃吐，这当然与他之前经常饿肚子有关。外表强硬的马虎，其实也很怕黑，由于和其他伙伴相处不好，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睡，他只好挨个到教练那哀求。睡觉时，他常在床头绑一根安全绳，把自己和床头固定起来。当别的队员都去外面参赛，蹲守基地的马虎，在夜色中会唱起想念妈妈的歌曲。
平常蔫蔫的小双，常被师爷说他缺乏霸气，过于保守。可当马虎拿他父亲开玩笑时，他却跳起来和马虎打了一架。
对小双和马虎来说，他们想象中的父母，或许是他们面对一切困难时最大的慰藉，因为从未谋面，他们可以一遍遍想象父母的样子。
就像《菊次郎的夏天》中的小男孩正男一样，母亲本来只存在于想象中，可一旦他偶然发现母亲的照片和留下的地址时，再也忍不住踏上寻找的路。然而，没有找到母亲对他或许并非坏事，至少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希望，一遍遍想母亲的样子。
师爷培训小孩很有办法。对马虎这种调皮孩子，他在最开始一周时间，由着他闹，完全没有理他。一周后，才开始收紧缰绳，办法就是盯着一件小事，一盯到底，直到他改正为止。纪录片拍摄期间，许慧晶的孩子刚上幼儿园，他把这种办法用到小孩身上，发现很有效果。在基地，师爷告诉我，他当年训练的孩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苗子，现在这些孩子更像是一下铲过来，带领他们，要更耐心，深入了解他们的内心。
影片中，一幕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师爷在训练场一头不断给大家打气，鼓励每个人在赛场上都应该成为一匹狼，训练场另一头摄像机捕捉到的马虎，连队形也走不齐，他含着泪水，对镜头说：我就是一只流浪狗！
然而，从美国比赛回来后，小双却跑回了家。孙岭峰亲自开车到家中接他，他也不想回去。为此他还和相依为命的二伯发火：你们就是想把我扔掉！片子结尾，小双跑到村口山坡上的一颗大松树前，一个人不断把松叶插到松树粗壮的枝干上，和山坡下坐着的二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棒！少年》的后期剪辑经历了一年多的漫长时间。许慧晶发现他事实上不够了解孩子，比如小双为什么要从基地跑回家中，中止充满希望的前途。疫情期间，平常很少带孩子的许慧晶有了更多时间与孩子相处，慢慢地，孩子允许自己帮他洗澡，带他上学，上学路上，还指点他路怎么走，父子之间的感情联系越来越紧密。也就是在那时，他才理解，不管是小双还是马虎，或者更大一点的队长大宝，最小的队员李海鑫，
对这些来自边缘家庭的孩子来说，他们最缺乏的是安全感。
“小双在二伯家，至少他生气的时候可以对二伯喊，但是在基地，教练说他的时候，他只能听着。”
当苦难与棒球相遇，与其说是棒球改变了他们，不如说那种集体而有规律的训练生活，让这些极度缺乏爱的孩子们朦朦胧胧感受到家的感觉。
就像孙岭峰在影片中所说，
棒球是一个回家的运动，因为本垒区就叫home，只能跑回home，才能得分。
孩子们正在习惯改变，虽然还是忍不住时时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