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故事：评《我心飞扬》
我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是很不现在，相信每个看过电影的观众都有这种身处过去的感觉。就算孟美岐没有任何负面新闻，她也无法改变电影非常浓郁的过去感。
过去的故事：评《我心飞扬》
by 乌合之子但愿君
当苟仲文当上体育局长之后，逐渐实施了各种更加人性化的改革。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运动员们可以以个人身份开通社交平台，并分享自己的日常视角。这种更在意“小民自信”而不是“大国叙事”的随和与开放，是在之前从未有过的。
现在，奥运冠军运动员王濛都可以在解说比赛时讲出“只代表自己”的率性言论，而不是“必须代表集体”的收敛说辞。
不过《我心飞扬》讲的并不是发生在“现在的故事”，而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
说它过去，重要的当然是发生的时间是20世纪最后10年。这是以杨扬（原中国短道速滑运动员、现任全国青联副主席、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副主席、 北京冬奥组委运动员委员主席 ）为原型虚构运动员 杨帆 的故事。故事所展现的东北环境、运动场所、标语口号，都是非常过去的。
而整个叙事结构与风格，也显得非常“过去”，似乎不像是一个有着 现代视野 的编剧写出的故事。不管是人物性格，还是情节安排。不管是叙事特点，还是对手安排。给人的感觉是， 徐峥 的监制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和他上一部监制的电影《爱情神话》相比较，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故事首尾的两个叙事高潮，都非常熟稔地采用了“血丝呼拉”的设置。也就是用深刻的伤害强迫女主角做出两难选择。
故事一开始，就讲述了杨帆的父亲来看比赛的路上出车祸的悲惨场景。这时，杨帆需要在继续参加比赛和看望亲人中做选择。不管是教练一开始的隐瞒处理，妹妹闯进比赛场，到后来杨帆面对妹妹和教练高下视线，以及最后情绪过于激动，导致比赛失利。这种种冲突的处理方式，都让观众在共情上面对巨大阻碍。
这个叙事单元的目的是，让观众同时体验到集体精神需要（国家对金牌的渴求）与痛苦的抉择（父亲去世的见面），并理解杨帆在其中的情感纠葛。可是这真能有效吗？
现在的观众，更喜欢、更愿意看到的，是《我们的冬奥》里类似《九月的冬季假日》和《小虎妞寻梦记》那样的叙事风格。主角不应该 在宏大叙事下做出舍小家保大家的牺牲选择 ，而是应该在 快乐自信开朗的环境下做出的两全选择 。整个运动员风格化思潮的变化，也正是我之前说的苟仲文局长做出的改变。
你能想象，电影最后切片里，王濛获奖瞬间的如释重负感和现在王濛的率性飒气居然是同一个人吗？
就连电影里，杨帆在参加美国盐湖城举行的第十九届冬奥会时，坐在餐厅里和教练聊天都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说那些老外也没拿奖牌，参加个比赛怎么那么开心呢？我们要拿了奖牌，比他们还开心。”
而电影里，杨帆去世的父亲，最后变成另一个缺席的符号，整个作品除了车祸，都没有被提及。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父亲的符号，那就是如同齐泽克所说的 大他者（国家） 和 小他者（教练） 的交互在场。
| 大他者 | 小他者 | 真实亲子 |
|---|---|---|
| 国家 最大的父权 | 秦教练 代言者 | 已去世的父亲 |
除了父亲工具人以外，杨帆的家人也是非常明显的功能性角色。
妹妹提供的是“唯金牌论”亲情视角，希望完成个人家庭与宏大叙事的从对立到融合的过程。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后来收到奖金的理解，再到最后高喊“我姐是奥运冠军”的欢呼。
而母亲提供的也是几乎没有对话的、传统的、包容性长辈女性的角色。再借由不同时期的服饰变化，与民俗文化进行衔接。
到故事的最后，杨帆的家人基本就是 气氛组 。杨帆除了寄钱回家，也很少有和家人的互动。
工具人角色在《我心飞扬》里不只是杨帆的家人，她的朋友赵雪（后来在开服装店），她之后的队友海霞，国家队的领队，以及作为使用违规手段的韩国对手，都是浮光掠影的 扁平人物 。这些扁平人物变成了故事的贴片背景，只为了衬托杨帆和秦杉两人的师徒互动。
在参加盐城奥运会的时候，再一次“身体伤害”出现了。这次是杨帆的脚被冰刀划伤，她想坚持，但秦教练劝她放弃。
杨帆自己也说“ 我不理解，为什么劝我放弃的人是你 ”。别说你不理解，我也不理解。
姑且不论秦教练的体能训练、严父式性格，以及强烈的金牌渴望在作品里是否足够真实（毕竟秦教练的人物弧光不够完整，而且那个他父亲一样的角色也只出现了几分钟），但至少他是按照一定 延续 的动机在进行速滑的训练。劝杨帆放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非常明显的剧情需要。
什么剧情需要呢？ 不用教练不断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让运动员一定要“为国争光”，而是运动员已经把这个概念内化到自己的想法之中。这时候教练反而可以扮演更人性、更温情的角色。
秦教练为什么会让杨帆放弃继续比赛？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他去看了自己的恩师，然后被感动了。但这个理由在剧情安排上是很不合理的，因为恩师说的是“只要能拿金牌，过去的事情都不是事”，金牌的重要性反而被不断扩大。
虽然金牌零的突破是非常重要的，也是非常能鼓舞人心的。但是电影作品不只是纪录片，还应该讲好更现代性的故事。
于是，在这些非常过去化的叙事风格的影响下，孟美岐饰演的杨帆的五次哭戏，反而成为了对电影中比较加分的部分。她每次哭戏完成的动作都不一样，表达的情绪也各有差异，在同一个作品里体现的情感层次也较为丰富。
| 故事开始 | 故事转折 | 故事中场 | 故事高潮 | 故事结束 |
|---|---|---|---|---|
| 父亲车祸 | 决定再战 | 出战失利 | 负伤赛前 | 获得金牌 |
| 嚎啕大哭 | 边吃水饺边流泪 | 与教练怒吼流泪 | 不甘啜泣 | 喜极而泣 |
不过，虽然哭戏是加分的。但观众对体育运动员的态度，早已从 苦大仇深型 转为了 个性开放型 。哭戏安排密集，虽然比较容易让人感动，但如果跟不上观众对运动题材喜好的改变，可能会起到一定的反作用。
导演说这是真人真事改编，但电影开头又说不完全是真实故事。
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是真人真事，选什么材料，如何改编，怎样剪裁故事才是比较重要的。我当然能理解，拍特殊场景片的不易，器材上冰场会有凹陷，也不需要非常精准摆放才行。但是过程的努力和辛苦，和最后成片效果是否有必然关系呢？我认为这点还是值得思考的。
我认为《我心飞扬》应该向《夺冠》《狙击手》《筐出胜利》学习，不要只是着眼于单个角色的聚焦，拍好导演认为的重要角色就足够了。而是要想办法做成群像戏，这些群像之间产生互动，讲出全新的，有个人色彩的故事，然后再在这些个人色彩里找到共性的主旋律抹色。
我想，目前票房已经能说明一定的问题。
就像杨帆一直反对秦教练要求“只练体能”，不认为这是什么“中国队的特色”一样。《我心飞扬》场景和技术上的再现，冰场动景的拍摄优势也不是“中国电影的特色”。这些技术上的优点，掩盖不了故事上的问题。
即便是采用了演戏也非常努力辛苦的孟美岐，恐怕更硬件的部分还是需要再打磨，毕竟这次输给其他运动题材的，不是一个冰刀的差距，也不是一个身位的差距，感觉可能是一圈的差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