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 图

编者按：

人老病多，这是自然规律。你会对生病的老人说谎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与不说，其实就在一念之间，但也要因人而异。即使说谎，这谎言也是因爱而生。

此谎也善

丰丰

老妈要强，她在我心中就是个刀枪不入之人，我总认为，她碰到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哪料十几年前，老妈也遇到了危及生命的坎。那天，她突然对我说，右耳根下面长出了一个瘤子，日长夜大，硬硬的、烫烫的，按上去有痛感。我本以为是无足轻重的问题，加上当年医院CT、核磁共振并不普及，医生诊断是腮腺瘤，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要手术后看切片报告。

手术结束后，担心伤口会裂开，老妈的头被一层层地包裹得又紧又密，更糟心的是，切片显示为恶性肿瘤。这个结果让我蒙了，无知的我觉得恶性肿瘤就意味着死亡。这时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瞒！瞒到底！要强的人基本是一根筋走到黑，老妈的个性我清楚，我怕她知道真相后心理防线崩溃。趁她的麻醉药性还持续着，我请求主刀医生帮我一起瞒。好医生绝对怀有悲悯之情，他自信地对我说，老太太的肿瘤切得很干净，短期内不会转移，也不需要药物治疗，做一本假病历瞒住她吧。老妈是带着假病历出院的，瘤子切除了，她的身心都很轻松。我俩都以为恶性肿瘤被根治了。

可轻松不过半年，老妈的腮腺肿瘤又长出来了。第二次手术后主刀医生对我说，癌细胞复发速度快，频繁的手术不利于身体，还有副作用，他建议用放疗的手段来抑制癌细胞。我担心这次要露馅了。

幸好我们又一次遇到了配合家属瞒病人的好医生。医生对老妈说：“腮腺周围神经密集，万一手术中伤到了，眼睛嘴巴会歪斜，这么漂亮的老太太怎么可以没有生活品质呢？这样吧，咱们不动手术了，最佳方案是进行一两个疗程的定位放疗，彻底根治……”

我守住了这个秘密，直到老妈99岁去世也不知道自己曾是个癌症患者。我确信生活中需要善意的谎言，尤其对老人。

瞒与不瞒，都是亲情

约草

岳母胆小，最忌讳去医院。平时有头痛脑热，她能忍则忍。她也不愿体检，每次妻子劝她去医院，她总怼道，我吃得落，睏得着，体什么检？大前年春季，她觉得右边的肚皮角隐隐作痛，以为胆囊炎发作，便瞒着女儿，自己去买胆宁片吃，却迟迟不见好转。过了三个月，她的双手突然浮肿起来。两个女儿好说歹说，她才答应住院治疗，却已晚了，查出肠内已有4个乒乓球那样大小的肿瘤，恶性的，已扩散到淋巴组织。妻子问主治医师，手术或化疗，还有救吗？医生摇了摇头说，保守治疗吧。姐妹俩商量后，决定瞒着母亲，想让她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少受点苦。于是谎称肿瘤是良性的，不用开刀，不用化疗，吃一段时间的药，慢慢会好。岳母听罢，也轻松地笑笑，催着要出院回家。

回到老宅后，岳母像没事人一样，与病前一样手脚不停地忙乎着，扫场地、腌咸肉、排大蒜、烧灶头饭、与宅上邻居聊天……每天都乐呵呵的。

直到次年春天，岳母突然吃不下东西，人迅速消瘦。有一天，她的头颈处突然拱起一个肿块，便随即送去医院。住院不到一周，岳母拉着两个女儿的手说：“我也不瞒你们了，妈早知道自己生了啥毛病，治不好的，也知道你们有意瞒着我，担心我不敢面对打击。妈谢谢你们。回家吧，别再浪费钞票了。”

回到老宅的三周，岳母以顽强的毅力，与病痛战斗到最后一刻，安详地走了。妻子边哭边诉道：“阿妈啊，本以为是我们有意瞒着你，哪曾想，你也瞒着你的两个女儿，瞒着医生，瞒着每一个人，一个人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病痛，强忍着肉体上的折磨，强忍着即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精神折磨。而在我们面前，却装出一副啥事没有的样子，你叫做女儿的于心何忍？”

不同老人，不同对待

孙道荣

在我32岁那年，我的两位亲人，几乎同时被查出患了严重疾病：八十岁的奶奶，得了胃癌；五十岁刚出头的岳母，被查出得了白血病。

家族里，只有我在大一点的城市工作，因而，两位亲人都被我接了过来，住院治疗。我和妻子面临的最大难题，尚不是怎么分身去照顾她们，而是要不要告诉她们实情？

奶奶不识字，一辈子谨小慎微，心事重。医生确诊，她的胃癌已是晚期，年龄又大，失去了手术的意义，只能保守治疗，以减少痛苦。我和父辈们反复合计后，一致认为，不能告诉她真实病情，只告诉她得了胃炎，吃点药，挂点水，就会慢慢好起来。保守治疗了一段时间后，父亲将奶奶接回了家，奶奶在老家又“坚持”了两个多月，最后水米不进，痛苦不堪。家人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决定告诉她实情，第二天，奶奶就撒手人寰了。她老人家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岳母的情况截然不同。她是教师，每天吃的药，挂的水，她都要自己先看看药盒或药瓶上的说明书，很难瞒，而且岳母是那种意志力特别强的人。我们一家人分析商量后，觉得不可能也没必要隐瞒。岳母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沉思良久，目光坚定地跟我们说，儿子还没结婚，她一定要活到儿子成家那一天。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岳母很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几个疗程的化疗后，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但医生告诉她，必须要吃东西，她就咬着牙，吃了吐，吐了再吃。岳母得白血病快30年了，至今健在，我觉得除了医生的治疗外，靠的是她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和活下去的信念。后来，岳母又得了乳腺癌，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她真实病情，她再次配合医生，抗击病魔。

要不要告诉病人实情？不同的老人，应区别对待。有的你告诉了他实情，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遭受身心的双重打击；有的却能够相对坦然地面对，积极治疗，达到出乎意料的治疗效果。

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李新章

前些时候，妻叔胃疼。去医院查，是胆囊癌，且已跑到肝脏。他的儿子们问医生，已是81岁的人了，还能开刀吗？医生说，像他这样的，也有开刀后好转的。儿子们最后决定，还是开。大儿子还拖了一句，能开不开，亲戚们会说我们不孝。今年一月，手术摘除了妻叔整个胆囊与部分肝脏，但他的病情，儿子们是瞒着他的，连母亲也没说，只说是胆囊炎，开了刀就好了。出院后，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春节过后，又被送去医院，治疗一周后，医生对儿子们说，没有再治疗的必要了，把他带回家吧。

上周日下午，我与妻带上女儿女婿去探望妻叔。说是探望，其实是最后的告别，因为妻叔已开始吐血、便血，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身上贴满止痛的膏药，人消瘦得像瘫在床上的一张纸。见我们来，他用轻若游丝的声音说，是从浦东过来的吧？他大儿子对我说，真不该让他吃这一刀。离开时，妻叔朝我们轻轻地挥挥手，挥得很沉重，很无奈。

回家路上，我们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冲后排的女儿说，薇薇呀，如果说……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别紧张，我是说如果！如果哪天爸爸查出了什么，你们千万不要瞒着我，让我来判断要不要开刀，让我来选择：是把大把的金钱，白白扔进无底洞，还是趁还能走动时，立马订机票，用最后的宝贵时光，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听罢，女儿颤抖着发出一连串的“呸呸呸”，说，好好的，干嘛要说这些。过了几天，女婿在微信里说，帮我抢到了张学友上海演唱会内场票。又过几天，女儿听说我月底公休，特意安排了去宁波九龙湖的自驾游。她说保罗（宠物狗）年岁大了，你和妈妈多陪陪它，让它也多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吧。

活得明明白白

叶良骏

人老病多，这是自然规律。有病，去医院，吃药打针，或吊水、住院，患者都知道自己得什么病，该采取何种措施。医生不仅对症下药，还会叮嘱该注意什么，药该如何吃。即使病忽好忽坏，或越来越严重，医患之间都没有秘密。但如果生了难以治愈又危及生命的病，就没那么容易处理了。如癌症，人都谈癌色变，是否对病人说，要因人而异，且需要智慧。

十多年前，父亲因不适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认是前列腺癌，因年事已高，无法手术。医生已对我说过，要有思想准备。结果出来，我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化验室门口，不知如何向爸说。

父亲曾在药业工作，英语药名根本难不倒他。他是有一肚子学问的文人，见多识广，肯定瞒不住，与其躲躲闪闪，使他疑神疑鬼，不如告诉他实情。几番挣扎后，我决定如实相告。父亲其实早已心知肚明，但像所有患此病的人一样，心存希望。他“噢”了一声，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他举止正常，我舒了一口气。

爸遵医嘱服药，听说进口药很贵，平时节俭的他仍毫不犹豫自费购买；他坚持健身，洗冷水浴。一年年地，不仅活得不错，还写了书，继续做他爱做的事。爸带病活了六年，直到实在无药可医。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他把身后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不仅是存款、密码，连哪几位亲友明年要过整寿的礼物，都放得整整齐齐。那部书稿虽未出版，但已由他写了序，他所有的心愿都完成了。

我庆幸没有瞒他，使他能调动自身一切的力量，与病抗争，并且有时间完成他在世间想做的事。从容面对那注定要来的那一天。生了病还是如实告知为好，使病人明明白白地面对疾病，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不留遗憾。

我也希望，能做自己的主，任何时候都能够明明白白地活，包括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