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克衫的衣兜里至少还剩了一万,我当时无意中目光一转,扫到了他的衣兜,看见里面还留着一团红色。夹克衫真是好衣服,衣兜很大,装得下钱,还装得下秘密。其实这场谈判只要再努力一把,小翠两口子还能再多得到一块红砖头。我有些替这两人惋惜。
——马金莲小说《旁观者》
《白衣秀士》收录了宁夏作家马金莲近年来创作的6篇中篇小说。小说集依然将关注主体对准西海固女性,讲述她们热气腾腾、辛苦劳作的日常生活,也讲述她们曲折的心路历程。从这部作品可以看出,马金莲小说创作的量与质在不断地增长、攀升,这增长与攀升体现在她一篇篇的小说里,体现在她出版的一部部作品里。她早期的小说创作以短篇为主,亮点与特点主要是儿童视角的巧妙运用、诗意的恰当弥漫,以及细节的真实与细微。但这本小说集却呈现出马金莲小说创作新的、明显的特点:一是小说的现实性在增强,二是小说主题的深度、宽度在拓展,三是作家的叙述控制力在增强。
众多读者与评论家在谈到马金莲的小说时,都诧异与感叹其写作的题材、主题与节奏等与国内其他“80后”作家的不同,她更像一名“70后”甚至是“60后”作家。马金莲出生成长于乡土文学传统深厚、现代化转型相对迟滞的西北乡村,擅长围绕稔熟的乡村,用细腻、质朴的笔触书写生活中动人的细碎。她以往多书写记忆里童年的故事,或者是从父辈甚至是爷爷辈口中听来的故事。但《白衣秀士》这本小说集却一改她往日的创作风格,其中的《旁观者》与《梅花桩》已明显呈现出由乡土文学向城乡文学的转变。可以看出,作者在努力、自觉而深入地书写当下的现实,并且生动而有质感。
《旁观者》中的“我”是一个农民工的妻子,目睹了病友家属“小翠”与她被摔残废的农民工丈夫的悲惨遭遇,并以旁观者的视角和态度表现出同情与悲悯。这里涉及的是非常现实的农民工权益问题,是城市化进程中具体的人所面临的现实遭遇与艰难选择的问题。从《旁观者》可见,作者书写现实的意识在增强,而她始终坚持并擅长的底层视角,则进一步彰显了作品的现实性。
马金莲最初创作的短篇小说,主旨多数是相对显豁与单纯的,优势主要体现在语言与细节上。后来,她在中篇小说创作上集中发力,主旨与意蕴的深度有了明显的增加与拓展,小说集中的《梅花桩》便是如此。在这部作品中,“我”与哥哥都生活得不如意,“我”婚姻失败后不敢对亲人说出实情,自欺、伪装。哥哥内敛卑怯,却因为婚姻破碎而犯下大罪。哥哥在被警察带走前留下的嘱咐,是他对“我”最后的关怀与温情,“我”那一刻却只能无语悲伤。小说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主旨的深刻与多元繁复,写出了亲情的珍贵,写出了人情温暖与寒冷的一体两面,写出了人世间的许多含混、未知与可能,因而读来引人生发无限感叹和思考。小说主旨的深度与多维度达到了马金莲小说创作的新高度。
从作品集收录的6篇小说来看,马金莲的写作越来越从容了,她将那些微不足道但意味深长的瞬间汇诸笔端,用了一种诗意的、绵密的方式在讲述,很好地控制着叙述的节奏与主旨的缓缓浮现,也调控着读者的阅读之心。《山中行》和《小渡》即是体现这一特征的典型。
《山中行》写了一个新媳妇秀女与老光棍“蒜头巴巴”一起夜行的故事,小说以秀女丰富的想象推进故事节奏。在漫长的同行、孤寂与暗夜中,秀女内心惶惑不安,“蒜头巴巴”最后留下一个背影,映现了他的沉重、苦痛、隐忍与可怜,尤其珍贵的是其内心的善与真。贯穿其中、悬在半空的疑问到最后才轻轻地揭晓,让读者有一种失重般的轻松美好。《小渡》写了支教大学生秦老师的现实遭遇与张小蛋被洪水冲走的悲剧,这沉重主题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孝女与秦老师之间似有若无的一丝关联,表现出了一种美好、清浅的情愫,是一种萌动的美与真。读者读到最后才领会到其中的甜与酸,西部女性的纯朴与美好、苦难与隐忍慢慢地展现,小说体现了一种高超的叙述控制能力。
马金莲的《白衣秀士》里这几篇小说篇幅相当,继续展现了她细节描写的功力。她用很多细节的真实勾起读者共通的记忆和共鸣的感触,彰显了小说巨大的力量。她同时继续保持着创作的底层意识和底层视角,关注着那些平凡而弱小的存在,贴着他们的情感与生命来书写,这点尤为可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