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人素来喜爱以南煎肝为代表的酸甜口菜肴。小时候,每每吃到这道菜我总不免多问一句:“它为什么叫南煎肝嘞?”但是家人也半知不解。

后来我听到过一个解释:晚清福州出过一个文学家叫林琴南,他旅居北京的时候向别人推荐过这道菜,被人们传称为“ (琴) 南”“ (推) 荐”肝,又谐音南煎肝。

进入大学,我与文学结缘之后,才了解到林琴南就是我的福州老乡、清末民初著名的翻译家林纾。

1852年,林纾在福州出生,自此开启了他和福州相伴四十六年的历程。闽地的山水文化深深地浸入了他的性格,也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他对福州的方言文化似乎有独特的情结。

林纾晚年在京师闽学堂 (今北京市第140中学) 教国文,讲课时向来使用福州方言朗诵文章,并曾说“只有操福州音,才能读得淋漓痛快,丝丝入扣”。由此可见林纾先生对福州话爱之切,喜之深。

与大家印象中的翻译家不同,林纾并不会说外语,即便说官话也带有很浓的地方腔,福州话才是他最熟悉的语言。因此,林纾的翻译作品都是与他人合译的结果,例如他最著名的代表译作《巴黎茶花女遗事》就是在王寿昌的帮助下完成的。

王寿昌是马尾船政学堂的法文教师,据传,他当时用夹杂着福州话的官话口述内容,林纾则创造性地用文言词汇笔录成书,一经出版,洛阳纸贵,全国轰动。有趣的是,正是因为他以福州话作为翻译的中介,才出现了一些流传至今的发音误会。例如,本来翻译成“小杜马”更合适的“ Dumas ”,被林纾写成了“小仲马”;本来翻译成“霍尔摩斯”更合适的“ Holmes ”,被写成了“福尔摩斯”。

倘若你感到不解,试着用福州话读一读林纾的翻译,你一定会会心一笑的。这些带有福州味道的翻译逐渐被全国接受,至今也没有改回来。

除了翻译家,林纾还是一位诗人,《闽中新乐府》就是他的代表作。在这部白话诗集中,他对福州话的青睐体现得更为明显。诗作中大量使用了福州方言特有的词汇和熟语,其中有一篇名为《肥和尚》的乐府诗尤为典型。

“肥和尚食肥肉,光头笑面皤皤腹”是这首诗的第一句,从中,我们就已经能看到很多福州话中特有的元素。如,要形容人身上肉很多,普通话会说“胖”,但福州话中则叫“肥”,所以这里诗句中用的是“肥和尚”而不是“胖和尚”;“吃”在福州话中一般说成“食”;“笑面”和“皤皤腹”也有很强的方言色彩;福州话中的“脸”被称为“面”,“老人”被称为“皤”,所以“皤皤腹”用来形容像老人一样大而中空的肚子,在诗中引申为和尚擅破清规、徒有其表。

此外,林纾诗集中还有很多福州话的用法。普通话中说“羞辱、丢人”,而林纾在诗中常用“硩落”,例如“过关胆落 (即‘硩落’) 南洋客,南洋之岛通仰光”;普通话常说的“盲人、瞎子”,林纾也是用福州话的词汇“青盲”来称呼,例如“恭维门下有清客,何用青盲谈命格”。诗集中还大量使用了福州话的人称代词,例如“汝”“伊”“侬”等等。由此可见,林纾对福州话有多么深厚的情结。

晚年,林纾定居北平,方言成了他唯一能从福州带走的故乡记忆。福州话将晚年北漂的林纾和远在东南的故乡连接在了一起,他对闽地的思念也熔铸在其越来越深的乡音情结中。

“醒后方知非故林”“许久离家原左计”,从他在北京所写的诗作中,我们能窥探他对故土的思念。值得提到的是,即便长居北京,在他留下的文字中,林纾还是称自己为“客京师”,故乡才是他心中永久的家园。

1924年,对近代中国文坛有巨大贡献的福州人林纾去世。2024年是这位翻译大师逝世100周年。

希望这篇文章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位才华横溢、深爱福州的文学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