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一场对坚守的致敬
放映厅里稀稀疏疏坐着那么三五个人,(加我俩五个,不加三个),安静的窝在各自的座位里。屏幕上悠然的切换着画面,残荷、冬雪、庭院、壁画、旗袍、诗词……仿佛在看一部古典摄影展。空气中,回荡着叶嘉莹先生婉转悠扬的吟诵声,像历史在缓缓延展开来。
春山夜月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 一部一不小心就包场的电影
从听说《掬水月在手》要上映,我就开始心心念念的想去看,不是因为对电影的期待,而是想假装“近距离”的看看叶嘉莹先生,听听从古老的诗词传来的声音,安抚焦躁的情绪。
《掬水月在手》是陈传兴导演的“诗的三部曲”的最终章,这部电影在上影节、北影节以及山一国际女性影展放映,口碑爆棚,不少人甚至称其为“年度最佳”。
这是一部纪录片,记录了当代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的传奇人生,历时两年,辗转十个国家和地区,采访43位受访者,终成稿。整部片用深远的视觉与听觉元素将观众引入叶先生的精神世界,像叶先生的人生,平缓,但绝不凝滞。两小时的片长,只堪让观众站在河边高处全览式地一瞥。
片中,以叶先生的吟诵为主调,加入大量极其唯美的空镜头,有雕工古朴的铜镜,唐墓出土的壁画,龙门石窟的观音,武则天的无字碑,和那件重复出现了多次的旗袍,都是用极大的特写镜头把视角凝固在局部,比如石刻上斑驳的凿痕,画纸上晕染开的笔触,旗袍的纹理。
片中,常常几分钟没有出现人物,只是切换着一些华丽的文物特写,偶尔插入叶先生的自述,或学生的采访,我们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慢慢串联出这位伟大诗人的一生。整部片全靠自己品味,自己揣摩,以及自己课后补课。
这部文学纪录片,果然不负众望的,像往常的文艺片一样票房遇冷,但是依然不乏有粉丝专程去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安静的看完整部电影。陈传兴导演说,我希望能在院线挺过一个星期,让叶先生开心,看到诗词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 一位一言不合就吟诗的诗人
第一次听说叶嘉莹,是好奇“最后穿裙子的士”这个称谓,从此迷上了这位可爱的老人。她是:
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
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
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
“迦陵基金”创始人
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
她是学者、教授、诗人,在讲台上站了有75年,跨越海内外多个国家,直到现在,她还是会偶尔站上讲台,履行她传道授业的责任。
《掬水月在手》便是记录了这位伟大诗人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她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世事沧桑,用一生的颠沛流离书写成一首抑扬顿挫的长调,最终活成了诗的模样,绚烂至极又平和淡然。
她生逢军阀混战,求学于乱离之年,历经政治动荡,漂零半生,却始终秉持儒家传统士的品格和持守,心怀“修辞立其诚”的不二法门,在诗词中化炼精神,传道授业。一世多艰,是诗词救了她,很多人如是说。
父亲随国民政府西迁,音讯全无,北平沦陷已久,她对生命的悲凉早早有体会,写出了:
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
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
18岁时,母亲因病逝世于返京的火车上,亲耳听到母亲入殓钉子钉在棺材上的声音,叶嘉莹悲痛地写下八首悼念母亲的诗。
噩耗传来心乍惊,泪枯无语暗吞声。
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
在台湾,她遭遇白色恐怖,抱着尚在哺乳的女儿被抓,丈夫入狱三年,那些年,她的诗词,都是潜意识中对离合聚散不由人、海棠憔悴好景难常的感伤。
室迩人遐,杨柳多情偏怨别;
雨余春暮,海棠憔悴不成娇。
52岁刚看过大女儿和女婿,时隔数日,便收到女儿女婿车祸身亡的噩耗。白发人送黑发人,叶嘉莹想过自尽,把自己关在小黑屋,泪已流干,唯化作一行行诗句。
结褵犹未经三载,忍见双飞比翼亡。
检点嫁衣随火葬,阿娘空有泪千行。
1974年,叶先生到祖国大陆探亲。回到大陆的她,一气写下了1878字的长诗《祖国行》。诗中有云:“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因为此诗,台湾当局禁止叶先生的任何文字在台湾发表。
从1945年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开始,叶嘉莹在国内外教授诗词整整75年,真正做到了桃李满天下,她用一生诠释了王国维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叶嘉莹先生信,诗歌如远古蓝鲸的呼声,隔代传递,如陶渊明被杜甫听到,杜甫又被辛弃疾听到,辛弃疾被自己听到,诗意终有回响。
近年,她陆续将自己北京、天津的房产,终身稿费,合3568万元全部捐赠,用以诗词推广。
蓝鲸觅知音,静心做自己
蓝鲸是地球上最大声的动物,他们可以通过改变声音的音调和组成来传达不同的信息,并传到很远的地方,让千里之外的同伴获得信号。
陈传兴导演:
陈传兴导演说,很多文学大家和作家,像钱钟书,杨绛,张充和等,都没有留下影像资料,这对我们来说一种遗憾。张爱玲的作品拍除了很多电影,但是张爱玲本人呢?
于是,他拍了《他们在岛屿写作》,拍摄了十多位作家的人生,他想留下这些伟大的文化传承者的脚印。明知道市场极其暗淡,但是他依然坚持完成,不为票房,只为了一种文化的传承,对诗歌的记忆。这些不仅仅是一部传记,更是一部诗词的命运,和中国文化历史的印记。
叶嘉莹先生:
叶先生一生坎坷,早年丧母,中年丧女,婚姻不幸,一生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但她用别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把所有的磨难也好、喜悦也罢,都扯平了。对任何人,叶先生从无怨言。
她把毕生的精力用于诗歌的研读,诗歌是拯救她的力量,帮她淡化、溶解了生活中的悲苦,让她像风中的芦苇,再大的暴风雨,风雨之后依然存在。诗歌是她的寄托,也是她的远方。
叶嘉莹先生说,我留下的海上的这点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现在的人不接受也没关系。这也正是她自己所说的 “弱德之美”: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我们总是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无数人背起行囊,无限憧憬而又无限迷茫地走向远方,仿佛可以摆脱眼前的苟且和一地鸡毛。“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水月花香无处不在,但美不自美,因人而彰,重要的是入眼入心。
我们可曾端起自己那颗焦虑躁动的心,和它来一场灵魂的对话,你的远方,你的坚守,可在那里?像陈传兴导演对影像的坚守,叶嘉莹先生对诗歌的坚守。
也许,我们缺少的不是远方,而是心中的坚守,那块平衡点的找寻,那里才是你幸福的起点。
你的幸福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