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最讨厌他妻子。
只有我不知道,后来有一天,浑浊的大脑忽然清晰了。
我才发现原来他讨厌我讨厌的这么明显。
1
我从小就是一个对别人感情很迟钝的人,这是我大哥先发现的。
小时候,我胆子特别小,见什么都怕,而家中只有一个哥哥。
对于五六岁的谢阿锦来说,哥哥无所不能,那时候我就在总爱跟在我哥身后。
有次把哥哥跟烦了,他恶作剧在我脸上画了只猫,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被所有姐妹嘲笑的时候。
我给她们解释,「哥哥说是喜欢我,才给我画的,他说我这样画很好看的。」
然后姐妹们笑的更大声了,我不理解她们为什么笑。
我迷茫的回头看向哥哥,哥哥后来拉着我去洗了脸。
他沉默许久,才艰难开口,「对不起,阿锦。」
我急了,「哥哥不要道歉,哥哥的小猫画的真的很好看,她们不喜欢没关系,我很喜欢的。」
后来我哥红着眼笑了,「傻子。」
我看着他,我不傻,我是学堂最聪明的小孩,我五岁就可以背完整本三字经的。
我八岁的时候,琴棋书画就有点成就了。
可我哥说我傻,我不解,他说,阿锦,你怎么就看不懂别人眼里的恶意呢?
这下轮到我迷茫了,许久,我反应过来轻声问,「大哥,你画猫并不是因为好看,是因为讨厌我吗?」
他没说话,我猜出了答案,后来我再也跟过我哥。
我哥有时候别别扭扭的来找我玩,我看着他却总感觉不相熟了。
我客客气气,像对待各位姐妹一样客客气气。
再后来他出征,偶尔回来看见我,想开口也是没话说了。
2
我是十六岁嫁的人,我没见过三王爷萧明侦,但我三岁便知,他是我早已订好的夫君。
临别前一晚,我娘跟我说,以后入了王府,不可娇惯,谨遵三从四德,作为主母要为王爷分忧。
作为王妃,要为府中表率。
我握着阿娘的手,「阿娘,我嫁过去,日后是不是就见不得你,见不得家中众人了。」
我娘抱着我,把我搂在怀里,「出嫁从夫,日后……王爷便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我恍惚许久,后来只记得嫁人那天,阿哥从千里之外的边关赶了回来。
他一身盔甲都来不及换,便要背着我上了轿子,临别时才听他说,「阿锦,日后若不开心给兄长写信,忘了哥哥之前混账样,哥哥真的真的最喜欢阿锦了。」
我声音闷闷,「阿锦知道。」
我好几年前便反应过来,或许兄长也不是讨厌我,只是一时恶作剧,可他那时候早已经不在京中,这些话始终也没得说开。
3
我大婚那日第一次见萧明侦,烛光下,他生的极好,挑起盖头,一见我便笑了。
他笑着问我,「卿韵可有闺名。」
「回爷,妾小字阿锦。」
「阿锦,谢阿锦,到是好听。」
那个名字在他口里转了两圈,我垂眉拧着帕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只记得那夜折腾很久,后半夜起了风,风声呜咽,在风声里睡熟了。
我一直觉得我跟王爷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那种夫妻。
虽然他后来从外边带回来一个有孕八个月的外室,我心中虽觉得好像不对。
但却也觉得,身为主母,看着王府开枝散叶是本分,那女子既然怀了孕,纳妾也实属正常。
可是后来,那女子不来敬茶,我的丫鬟生气去找王爷。
王爷却说,她怀孕不好敬茶,丫鬟跟我说的时候,气的快骂街了,说那个女人魅惑主子,我不该让她轻易进府。
她碎碎念好半天,才想起我没说话,忽然停了嘴等着我回复。
我认真想了想,才开口,「王爷说的对,她既有孕,是不该多走动。」
我的丫鬟一直说王爷偏心,可……怀孕这么对待大约也正常吧!
父亲的后宅向来只有阿娘一个人,我一时间也分不清这算不算偏心了。
可阿娘怀孕的时候,父亲总是什么都纵着阿娘,这小妾怀孕,不敬茶,不拜见或许也是正常吧!
偏心就偏心吧!总归我是主母,主母要有气量,我能怎么办?我是给小妾下堕胎药,还是去跟王爷吵?
都不能,我只能看开点。
4
萧明侦的后宅除了我,还有三位妾室,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前两位一个姓李一个姓王,对我倒是恭恭敬敬,而怀孕那位便是第三位,姓周,从她入后院我便没见过。
周氏进府一月有余,而这两日王氏一直来我身边碎碎念,
「夫人,那周氏真是太过猖狂啊!听说她前两日闹着吃燕窝,府里燕窝便都送进她院里了,我们是一口都吃不着啊!」
「夫人,您得管管她啊!她仗着和三爷青梅竹马就……」
我敏锐的捉到了什么,「什么叫她和三爷青梅竹马?」
王氏被打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诺诺开口,「是……是啊!那周氏听说也是官家小姐,夫人您不知道……」
「我不知,不知他有青梅竹马的……」
后来我慢慢反应过来,决定去看周氏一眼,只是还没进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萧明侦拦住了。
「谢卿韵,你来干什么?」
他声音严厉,我愣了一下。
「夫君,我来看一眼周氏。」
「无需你来看她,快回去。」
我愣愣看着他,「夫君今日……有些吓到我了……」
他愣住,好半天,才换上笑声音也温了下来,「阿锦,我刚刚走路声音有些急了,你先回去,我晚上去看你好不好?」
我弯着眉眼笑了,「好。」
5
可那天晚上,萧明侦终究没来,反而是一群兵冲了进来。
我想我这辈子再没有那般狼狈,我被五大三粗的侍卫抓着手腕,他们扯着我大步出了门,头上的步摇丢了,头发散了,他们扯着我走的太快,鞋子还丢了一只。
我的小丫鬟被扣了起来,我被拖着到了周氏的小院。
我还不懂发生了什么,膝盖砸在青色的石砖上格外的疼。
泪在眼里几转却终究没落了下来,我抬头,红着眼眶对上院里站着的人。
「夫君。」
萧明侦淡漠的看着我,「谢卿韵,你怎生的如此狠辣,周婉她怀的可是我的骨肉啊!」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忽然气极反笑,「夫君怎可诬陷于我。」
「什么叫诬陷,从你贴身丫鬟房间搜出了同样的落胎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怔住,「我的丫鬟?」
我回头就看见被侍卫摁着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着摇头。
我记得她,那小丫鬟叫月儿,就是在我耳边整日替我生气的小丫鬟,是临别阿娘送我的丫鬟。
萧明侦一声令下,我有些着急想拦住他们,但又被侍卫拽了回来,我就那么看着小丫鬟被摁死在了水里。
那是我第一次见死人,一个那么爱说话的小姑娘此时苍白冰凉,睁着眼,死不瞑目,我手都有些颤抖,然后心脏一疼,最后我没忍住晕了过去。
我整整烧了七日,我在醒来的时候,萧明侦就坐在我旁边。
我下意识睁大了眼盯着他,他伸手抚开了我的发丝。
「阿锦,是本王误会你了,这都是那小丫鬟一人之错,委屈我阿锦了。」
他看着我,目光温柔,和那夜满目冰冷之人判若两人。
我声音烧哑了,好半天才勉强开口,「是妾管教无方……爷,妾这几日日日梦见阿娘,妾想……」
「我让将军夫人来一趟。」
萧明侦温和的打断了我的话,我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好半天最后只剩了句好。
6
阿娘来那天,我抱着阿娘就哭了,哭了半晌才停住。
娘看着我心疼至极,「我的阿锦,怎么瘦了这么多。」
「阿锦生病了几天,才看起来瘦了。」
「可是委屈了?」
「无妨,王爷已经查清楚了。」
阿娘摸着我的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久以后,她才忽然低头看我。
「阿锦,如果有一天王爷想休了你,不必劝阻,回家便好。」
我抬头看着我娘,我娘抱着我叹气,「娘对不起你,不该高嫁的,又是你这幅傻性子,他这后宅,苦了你了。」
「娘,我……不傻……我可以背好多本书的。」
「闭嘴,娘说什么是什么。」
「哦!听娘的。」
我娘走了,我却更谨慎了,是不能随便被休回家的,我家中还有那么多表妹,我若被休了,表妹们该如何嫁人。
那是我还不清楚,京城是怎么传我的,三王爷和周婉郎情妾意,我横插一杠搅了二人婚事。
周婉进府后,我又善妒的害死了二人的孩子。
在京城中,我的名头坏的不能再坏了,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讨厌我至极。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乐呵呵的,抱着汤去找王爷,「我给爷送汤,我亲手熬的。」
侍卫拦住了我,「王爷在批公务,我替夫人送就可以。」
「我就送一下,我看一眼王爷就走。」
「王爷嘱咐了,任何人不可来打扰。」
我老老实实的把汤递给侍卫,可一回头便听见屋里的动静。
「王爷,奴婢喂您吃葡萄。」
我回头看着侍卫,「里面有人。」
「夫人回去吧!」
我抽抽鼻子,「哦!」
原来是有人,所以王爷不让我进,那我下次再来吧!下次没人就好了,我得努力,万万不能让王爷休了我。
7
可惜后来王爷还是要休了我,王爷休我之前,我刚听了市井的流言。
他们都说我傻,但我真的不傻,我当时只是听到市井那些流言,一瞬间就明白,那是王爷放出去的。
不然,王府的八卦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可他放出去这些干什么?
我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了出来,王爷是要休了我,放出流言是为了理直气壮的休了我。
七出中,我已经额犯了两条无子和善妒。
这可如何是好,善妒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事到如今,先把无子给解决了吧!
王爷是偶尔会来我这留宿的,可如今过了快一载,去年冬日我入府,如今又临年关,怎么一直不曾有孕。
我请了府医查看也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可人既然没问题,为何怀不上孩子?
年关要出去采买,一次,我索性也跟了去,我支开了侍卫,最后在一个城东的医馆看了诊。
医馆大夫说我身体康健,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又默默拿出一个香包递给大夫。
「求大夫帮我看看这香包。」
「这香包中多种药材均是避子之势。」我微微闭眼,许久又拿出一个餐盒递给大夫。
「大夫帮我看看这粥。」
大夫捧着粥定住了,「掺了麝香,夫人万不可再食。」
我沉默了,那粥是每次萧明侦在我这过夜后第二天都要陪我喝的。
我都说我聪明了,我娘还不信,看,谁都骗不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自己缩在马车的角落。
无子,善妒,萧明侦帮我凑好了。
如今只差一纸休书,我叹了口气,我回去的时候恰好碰见了萧明侦。
他看见我,柔和喊了声,「阿锦。」
我离他远远的,那一瞬间,就像我知道发现哥哥讨厌我的时候。
恐慌感一下弥漫了全身,泪啪嗒啪嗒就落了。
萧明侦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的替我擦着泪,「是谁欺负你了?怎么出去一趟还哭了?」
「萧明侦。」
「怎么了?」
「欺负我的是你。」
我还在哭,萧明侦却僵住了,「在胡说些什么,可是听人编排了几句,市井之言,不过都是瞎编乱造,我信你,我的阿锦不会是善妒之人。」
「我就是善妒之人,我还无子,我还搅了你和你的青梅竹马,萧明侦,你讨厌我,你在市井放出流言,毁我名声,你在我的饭菜之中下入麝香,防止我有孕,你明知道我是被诬陷,却打死了我的丫鬟,萧明侦,我想……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愣住了一瞬,瞧着我好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声音轻声的劝道,「阿锦乖,不闹了。」
我垂着头,许久,委屈到极致问了句,「爷,我向来乖,我不闹,你能不休我吗?」
「阿锦,先回去。」
那一瞬间,我心如死灰,可怜的谢阿锦,她甚至还不太信自己居然被夫君厌恶。
8
王爷的休书,是在九月份给我的,给我那天。
他说,让我稍微等等,等他接我回来。
我瞧着他,「王爷再说什么怪话,休书给了,便是真的断了。」
我被休了,但比休更难过的是,我也没办法在谢家待了。
谢家是大家族,还有很多待嫁的姑娘,我回去便会毁了所有人的名声。
最后,我爹娘决议,把我送回南阳的外祖父家。
我坐在堂前,垂头听完他们的商讨完我的去向。
外祖父外祖母年迈,舅母生怕我待坏家里的公子小姐,只借口没有空着的院子便把我安置在了佛堂。
佛堂的并不算好,佛堂大门平日都锁上了,我出不去门就罢了,还经常有人忘了给我送饭,不过在这边也没人在意我过的好不好。
我毕竟是个大小姐,搬进佛堂的第二日便开始做噩梦。
梦惊醒时,我看着佛像总有一种全是我的错悲哀恐惧感,后来我有点怕了,我怕就这么被关在佛堂关一辈子。
可我才一十七岁,我怕我最后不是死就是疯。
9
某天,我试着爬墙,练习了一个月,我已经可以翻过墙头,那天很幸运。
我背着不多的金银细软,翻过三层院墙,我看见了街巷。
我买了套男装,又寻了锅灰把脸脖子手衣服都涂脏。
首饰钱财全被我换成了银票,藏在了衣领之间。
身上只带着百十文,才又学着跛子一瘸一拐去租马车。
车夫问我去哪,我不敢说话,只比划半天,往北走。
我记不清穿过多少村庄和城,这一路并不算好走,但我的脑子一向好使,我走了下来,两个月,大雪纷飞时,我到了边关。
我在没急着去见我大哥,反而在军营附近租了处房子。
流浪了两月,我烤着火睡了过去。
再醒来,我是在一片嘈杂声中睁了眼,「这小兄弟还活着,居然没被烧死,真是万幸。」
坏消息,我租的房子着火了。
好消息,我没死,还住进了军营。
带我回来的是一个挺漂亮的青年,和一众银盔铁刃的兵士不同,他穿着红色的官袍。
细腰一束在兵士之间格外的醒目,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让我移不开目光。
直到有人一把掀开帐门,
「魏司空,兵士来报,那刺马器布置好了,您快去看看如何!」
我顺着声音,抬头的一瞬间眼含热泪,但还没开口,就听我大哥问道。
「魏真,你这哪里救的这小要饭的,怎么还留在了军营。」
我的一声大哥卡在了嘴里,又羞又怒,这该死的谢城。
魏真听见他这话,思索着问道,「你不认识他?他身上可有你们谢家的玉佩,还以为是你谢家的人才带过来了。」
「谢家的玉佩?」谢城收了表情,认真冷漠的瞧着我。
「奇怪,我们家确实没有这般黑这般瘦的小厮。」
「……」
「你到底是何人?」
我心里冷笑,嘴上却没交底,只瓮声瓮气的道,「小的林磊,是夫人陪房林管家的孙子,公子您出来的时候,我才八岁,许是长大了长开了,公子您未认出来。」
谢城盯了我会,最后听我什么都能说的上来,才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我在军中留了半月,由于谢城太忙,我便留在了魏真这边。
魏真这个人很好玩,他是兵器所魏大人的儿子,姓魏名真,字不假。
我听见他的字的时候,偷偷笑了好半天,魏真无奈,「不过是家父对我的警戒,做人要真真正正,容不得一丝作假。」
我抬头,对上魏真无奈的目光却有些看怔了,魏真有一副好皮囊,十分的好,比京城万花楼的花魁还要好,而他眼尾还有一点痣,挑起来时有种的动人心魄的美感。
我成了魏真的小随侍,随他在边关撑墙东奔西走,他带了很多兵器的书,无事之时,我便拿来看。
他见我看,便要考我,几个问题问下来,他表情越来越严肃。
我思索着有没有答错,可所有问题应该都不差一字啊!
我应该不会记错的,我看着他小心的问,「可是哪里错了?」
「不,全对,所以你真的是谢府管家的孙子?」
吓死了,还以为答错了,原来是怀疑我身份。
嗯?不对,他怀疑我了,万一他知道我是谢卿韵,岂不是要把我送回谢家,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那个佛堂了。
再回去,我会死掉的。
「你……哭了?」
我垂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如泣如诉「身世很重要吗?为何我是管家孩子就不该会读书?我是谢家的奴仆,生来便不能考取功名,可连读书都不能读吗?又不是我生来就想当奴仆……」
「我不是嫌弃你……」
「公子您生来便高高在上,怎会懂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读书就有违常理,为什么?就因为我生来就是奴籍?」
我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魏真一瞬间目光有了愧疚。
我偷偷勾起一个嘴角,还好是魏真,如果是我哥,他向来看不得眼泪,看见我哭的一瞬间应该就让人把我拖下去了。
就像小时候,我那是亲事刚定下,我忽然就很难受,我闹着不肯去交换信物。
我哭着求我爹娘,我哥,最后他们看不得我的眼泪,就让人把我关在了个小房间。
关了很久,后来他们说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对啊!我信了,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不然我还要被关小黑屋。
我哥在我脸上画猫,他说这个样子很可爱,我信了,因为我不信能怎么样呢?
萧明侦第一次接回周氏,他跟我说,只是一时贪欢,他最喜欢我,我信了,我不信的话我要跟他吵吗?
后来他打死我的丫鬟,他说是因为他误会了我,我当然也信了,因为,我不信也没什么用。
我哭没什么用的,我闹也没什么用的,我只有一遍遍告诉我自己,他们是爱我的,不然我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看着魏真,忽然哭的更厉害了,魏真小声劝慰,「你别哭了,你所想考取功名,等我回去给你银两,帮你脱了奴籍便是。」
「魏大人……说笑……我……除了读书,又不会……别的……」
「你会读书便够了,这样吧!你若愿意,可来兵器处来方差。」
魏真还在安慰,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心里一瞬间愧疚,但马上就看开了。
我还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10
魏真初春便要回京,我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我总归是求出路,怎么都该选最安稳的。
毫无疑问,跟魏真就是最安稳的。
我的脸还是很黑,我有意用中药养出来的,我还是那副干瘦的模样,我诚心保持的。
但是我身体却结实了起来,之前是大小姐,走几步喘的要死。
如今当了一段死要饭的,跑的飞快。
春困秋乏,我穿着狗皮小袄,天天缩在魏真身边打盹。
大约是上次被我闹得他有些愧疚,魏真最近有些纵容我。
他居然让我在他身边吃饭了,我之前吃饭是特别规矩的,但当了两个月的要饭的,我现在吃起饭狼吞虎咽,甚是不文雅。
我怀疑这也是谢城没认出我的重要原因,他到死也想不出来家里娇生惯养的妹妹有一天能抱着肘子啃一脸油。
但此时,魏真看着我有些哭笑不得,「斯文些。」
「大人。那样吃不香。」
「欸!这,人怎能……不懂规矩。」
「规矩条条框框的,圈的人多难受啊!大人您吃,我饱了,去车里睡会。」
我走了一半,回头看了一眼魏真,魏真试图像我一样吃一口肘子,但手指捏着肘子好半天,终究没下得了口,到把我看乐了。
11
我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早春二月,魏真一到京城就开始忙,他顾不上我,只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自己去赎出奴籍。
我哪里有奴籍,只抱着银子去买了处房子,又打点人重新给自己上了户籍。
我抱着户部文书,就在兵器部当了差,说是当差,但还是日日跟在魏真身后,帮他写文书,给他改图纸。
我书读久了,也能给他参考一二,一来二去,魏真真是拿我当了兄弟。
他大半夜睡不着,都来我家敲门,「林磊,我有一个新想法。」
我迷茫起身,「大人,三更天了。」
「快开门,你快看我的新图纸可不可行。」
「……」
还是要饭好啊!至少要饭不用大晚上上班。
我最后还是认命的起床给他开门,他进来慷慨激昂的讲完,我想了想觉得可行,最后一起改图纸,我改完图纸,一回头,魏真在我床上睡着了。
我看着他,放轻了步子,美人睡着也是这么漂亮啊!
我屏气小心伸手勾他的头发,青丝一圈一圈缠上手指,我有些心满意足,跟想的一样软啊!
12
我再见到萧明侦已经是入夏了,时隔一年,他似乎总有什么心事。
人山人海里,他茫然抬头,忽然一把拽住了我。
「你好像……」
他话未说完便被魏真打断了,「林磊,快过来,这不是三王爷,臣见过三爷。」
萧明侦手松了一下,我连忙也跪下,「草民叩见三爷。」
听着我粗哑的声音,萧明侦像是回了神。
「你叫林磊?」
「是,草民林磊,在兵器部当差。」
萧明侦多看了我两眼,「抱歉,是我认错了人,我忘了她已经死了,起来吧!」
我麻溜爬起来,很知趣的滚去魏真身后。
走了很远,魏真才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听说谢家老大谢温家嫡出的小姐没了。」
「嗯?」
谢温不是我爹吗?嫡出的小姐?我?我死了?怎么没人通知我?
「听说是被休回家,在南阳亲戚家自尽了,由于是过年,谢家老爷子不让谢温接回家下葬,最后还是在南阳草草下葬,毕竟是发妻,王爷可能也是觉得愧疚吧!」
心中有一丝闷闷的悲意,人却不落话茬的回道,「贵门女子被休,最后十有八九不都是自尽,王爷休妻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些吗?」
「人不后悔哪知自己会后悔,行了,回去改图纸。」
我向前走,不曾回头看身后的萧明侦,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也不曾回头看我。
我现在很好,一个人也很好,比我想的要好百倍千倍。
南阳那边大约是发现我逃跑了,不好告知这边,索性就趁过年说我死了,刚好在那边葬了我。
等过几个月,哪怕要验尸,也只剩骨头了,再不济,也可以说我尸骨被盗了。
而且她们料定我不会回家,毕竟从我被送到南阳,就没有家了。
事做的真好,那便当我死了吧!
那样的谢阿锦,死了也好。
13
事情安稳了半个月,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魏真在某天,一把把我拉走了,我没挣扎。
随他进了房间,看他里三层外三层的锁了门。
我没说话,猜到了一切,只恹恹的盯着脚尖。
「谢卿韵,你骗我。」
我这个愧疚感一瞬间达到了顶峰,瞬间认罪了,「……嗯。」
魏真气昏了头,指着我气的说不出话,「你你你……我这么信你,你为什么骗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
「……真的?」
「嗯。」
「哦!」魏真半信半疑,又问了一句,「真不是故意的?」
「大人,天地可鉴,绝对真真的。」
然后我看见魏真笑了,美人笑起来总是更漂亮。
但美人笑完,面色更冰冷了,「谢卿韵,三王爷找我,要见你。」
我心肝都在发颤,「他见我作甚?」
「他说他当初答应你要接你回去。」
我更恐惧了,「我不必他守诺,我也不必他来接我,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魏真声音都轻快了些,「所以我拒绝了,就在前天,我承报陛下给你升了官,你现在是七品兵部少司副侍林洛,我的直属下属。
也是正儿八经兵部官员,朝廷律法里曾规定,兵部官职人员在职期间,无人可以随意免职带走。」
我敏锐的发现一处漏洞,「你前天就知道我是谢卿韵了?」
「我月中就知道了。」
「那怎么今天才这么生气?」
「呵,还问起我了,我到想生气,可哪里得及生气,那边萧明侦也在查。
就在昨日,你大哥从边关赶回来了,我但凡稍慢一点,你今日就不知被谁带回去,就不知道在哪了,我在这边奔波,你到好,今日早班还来迟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诺诺解释,「夏日太热了,唯独早晨睡的舒爽,难免来迟。」
「睡睡睡,就知道睡觉,画你的图去,今日图若交不上来,你自己去暗牢领罚。」
「是是是。」
14
新出的大型弓弩草图并不算好画,需得一点点估算尺寸,射程,一点点的算承重。
还要有无数次实验,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像我这样的兵器部一共有十几人。
大家来回的算,来回的实验,绊马桩,守城多刃刀各种各样的武器。
等来回的实验,确定可以用,再把图纸送至边关进行实地检验效果。
这活绝算不上轻松,但干习惯了,到也不错,比管家要轻松许多,毕竟不用处理那么多事。
我画了一上午的图,刚收了工笔,一回头,就对上我大哥的目光。
谢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正目光沉沉盯着我,「上次见为什么不说是你?」
他应该是说边关那次,我无所谓耸耸肩。「说了又能怎办?大哥,你最终不过是要将我送回谢家,哥,饶了我吧!你知道的,我从未喜欢过那里。」
我很小时候,大哥总是无所不能,糖人,连环画,只要他过来总会带过来很多我喜欢的东西。
他甚至还偷偷带我出去了几次,后来被我父母发现了,他们罚我哥跪在堂中。
「你阿妹身为女子,怎可随意抛头露面。」
「可外边那么大,阿妹只能被关在这一处,多么可怜。」
阿哥被罚跪了一夜,我也去跪在旁边,嬷嬷把我拖了回去,我便再跑回来,我要跪,我要看外面。
后来,阿哥大了些,他就好像变了,他总不爱理我了,我去寻他,他总是把我丢开,我知趣不敢提出府,只问他,能不能带些连环画回来。
他挑眉,「少看些杂书,女子当以女戒为重。」
那时我还是喜欢跟着他,可后来他甚至连跟都不让我跟了。
我也与外界彻底断了,后来我订婚,我去求他,他那日回的我至今记忆犹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都是为你好罢了。」
好一个父母之命,好一个媒妁之言,那我呢?
我的婚事,那我的想法呢?不过都是为我好罢了。
15
之前魏真不知道我是女子的时候,三天两头的大半夜跑我这睡。
他但凡跟爹娘拌嘴,被爹娘催婚便躲到我这来,还颇会享受,非要睡我的床,说是我的床比客房软很多。
偶尔我会去客房睡,偶尔实在半夜,困极了,我不想去收拾客房,就踹踹他。
「往里边点,给我点被子。」
我要过饭,当男的当习惯,再加上魏真真真的君子之姿啊!
我不觉得有什么,他更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再看,我都干了什么。
可魏真又来了,还恬不知耻的,「进来加点水,水桶太远了。」
「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啊!」
「呵,我之前喊你加水,你跑的比谁都快,怎的,这么算来,往昔就真是男的了?好生进来加水,莫等我一会出去骂你。」
我之前加水还真就挺积极,虽然魏真是个男的,但耐不住他好看啊!
不止我这么评价,同样画图的工友们都是这么说,宁可少吃两顿饭,不可少看魏真一眼。
大家平日里累了,就搞点小错,去找魏真挨骂,被魏真骂两句,出来都是神清气爽。
毕竟魏真这样的公子哥,骂人的时候都那两句,「没用的东西,不成个样子。」
但不能犯大错,地牢里的刑罚也不是开玩笑的。
后来魏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索性隔一段便来训斥所有人两句。
大家能看见魏真,效率都高了很多。
这也是我之前毫不避讳给魏真换水的原因,他这脸,这身材,多看一眼,都是我占了大便宜。
之前还觉得,趁自己是男的多看两眼,不然以后真被揭穿就没机会了。
然后,真被揭穿后,我现在捂着眼睛给大公子加水。
他瞧着我,「看得清?」
「看不清看不清,绝对看不清,大人放宽心,下官绝不会偷看大人的。」
我听见他噙笑的声音,「我问你能不能看清路。」
我迟疑道,「还好。」
「阿锦,凑近些,我左肩有个纹身,猜对我明日给你放假好不好?」
我透过指缝飞快瞟了一眼,吞了吞口水「大人,这……这不好吧!」
16
我又见过几次萧明侦,偶尔就会撞上,却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他当时说的接回去,应该不是当正妻,我既被休,断断没有再接回去的道理。
我想,他大概是想让我当个外室,养在外边。
他的喜欢终究淡薄的可怕。
所幸,我不缺他的爱,不然这可真是吓人的紧。
——完——
番外一,萧明侦。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要娶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正妃,在很久之前就定好的。
我想过她是什么样子,但真正见了以后,还是被惊艳了。
人终其一生,不能只追求皮囊,我喜欢她的灵魂,很喜欢。
人被困在这里,骨子里却是自由的风。
我们很好,我们感情真的很好,我也不想休她的。
可是她家是谢家,她爹是文官,她大哥是武官。
她不能做我这正妻,会引火烧身的,陛下会怀疑我的。
作为一个精明的王爷,我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法。
所以我想,先休回家,待过一段时间,接回来放在外面当外室。
我虽然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但我会对她好的,只要她听话,我会爱她一辈子的。
她走的时候那么难过,她肯定会同意回来的。
我从不担心,毕竟哪怕是外室,也比在家当弃妇好的多吧!
而且,我喜欢听话的,想必我愿意接她回来,她会乖很多吧!
可她有点聪明了,她那日来质问我,看她那凉薄的目光我忽然有点怕了。
我有一种感觉,或许一切并不能像我想的那样发展。
或许此次分开,我会再也抓不住她。
后来,她被送回南阳老家,我总隐隐有一种预感,想去看一眼,但一直没寻到机会。
再后来,过年传来了她的死讯,我去了她的坟茔,棺材是空的。
直到她没死,我有一瞬间松了一口气。
再见时,我想带她回去,哪怕她不肯,我也要带回去的,我快要被她逼疯了。
但我看到了魏真,那是魏大人的儿子,魏大人唯一的儿子,而他母亲是凤阳公主,那个一手帮皇帝夺嫡的女人。
魏真,我碰不得,我一直在想办法,后来魏真拿来了一卷册子。
「王爷请看。」
那上边不是林磊那个假名字,那写的是谢卿韵。
那写的是七品兵部少司副侍谢卿韵,他帮谢卿韵真的要了个官。
那谢卿韵便谁也碰不得了,包括谢家。
那纸卷被我握紧,最后又放开,「我到不知魏公子还有喜欢他人之妻的习惯。」
「她不是,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不是了,王爷写的休书至今还在卿韵的床头柜里,她现在,是我的人,王爷不如看开点,反正家中娇妾那么多。」
「你让她回来,我让那些女人走,男人纳妾不是很正常,我之后可以为她……」
「王爷说笑了不是,我至今还没有妻妾,怎么叫男人纳妾很正常?王爷不要污蔑我清白,王爷不稀罕这东西,我可稀罕呢!」
魏真这幅皮囊生的很好,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依旧很想让人弄死他。
许久,我到底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我要什么样的没有。」
「是啊!不像我,我就只有卿韵一个,还好她也喜欢我……」
我面无表情摔了酒杯,然后控制着最后一丝理智离开了。
番外二,魏父的一声
我叫魏敬,是一名穿书者,四十三年前,我穿书后成了个婴儿开始了我魔幻的一生。
二十七年前,我是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二十五年前,我被凤阳公主带回她的宫殿。
嗯,她说我生的挺好看,以后我孩子应该也会好看,所以她把我睡了。
……
二十三年前,我有了我儿子,魏真,两辈子,我第一次有儿子,我抱着儿子那叫一个乐啊!
但被我老婆踹开了,她说要合离,这个女人,玩完我不要了。
但所幸,我死皮赖脸,后来终究留了下来。
我儿子一点一点长大,也越来越好,生的好看,人又天资聪颖,唯独,这孩子不喜欢女的。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魏真他自己说的,第一次给他塞通房丫鬟,他拒绝了,直言他不喜欢女的。
我和凤阳公主研究半天,又给塞了几个通房小厮。
魏真又把人送了过来,他说他也不喜欢男的。
凤阳看了我一眼,问我当初是怎么来这件事的,我唯唯诺诺好半天才开口解释,「我也没有通房的,就是,就是,不喜欢,你知道什么叫心理洁癖吗?就是那种,不喜欢的都不行。」
所幸孩子他妈也没有过多纠结,而三年前,魏真从边关带回来一个男的。
那男的真丑啊!又黑又瘦,揣着手,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平日里都是一副嘿嘿嘿的傻模样。
魏真跟我聊天,说他喜欢那个男的,我当时就一口水喷了出来,夭寿了,凤阳要知道儿子变成这样,会不会打死我。
后来凤阳还是知道了,因为魏真要给那男的求官。
凤阳去看了一眼,她看了半天,竟然说还行。
我大为不解还想反对,就被凤阳瞪了一眼,回去的路上,她才大发慈悲给我说了一句。
「那是个姑娘,还是贵门姑娘,虽然她已经伪装了,但是她步子不紧不慢,写字前,洗手磨墨,那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连说话做事有礼有节,不急不躁,魏真眼光挺不错,不像你,就长了俩眼。」
气死了,过不下去了,离,必须……吃个梨!
番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