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同志:
一年一清明,一岁一追思。在细雨纷飞的时节,4位年轻军人想跟离世的父亲说说心里话,“聊一聊”自己从军校毕业近一年来的成长与收获。
王奕锦、刘瑛子、陈芮和梁文昌,都曾是国防大学政治学院“英烈子女班”学员。2021年6月从学院毕业后,他们有的选择父亲曾经就读的专业继续深造,有的穿上和父亲相同军种的军装,有的来到父亲生前所在单位。他们从父辈的精神中汲取力量,沿着父辈的足迹阔步行进在强军路上。
思念如长河,流淌着他们对父亲的深深怀念;理想如壮歌,咏唱着新时代革命军人强军报国的拳拳之心。经本人同意,笔者将他们的心声推荐给解放军报,也向他们的父辈表示崇高的敬意。
(黄凯楠推荐)
你在看着我吗
初春的营区,樱花绽放。漫步营区小道,微风中花瓣纷飞,似有似无的清香弥漫开来。
我的脚步却有些沉重。从学校毕业进入机关快一年了,日复一日的业务工作与挑灯夜战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知道,一时迷茫的自己遇到了一些“成长的烦恼”。
说是“迷茫”,其实我很清楚前行的方向。妈妈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作为王文勇的儿子,我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早已成为我的人生信念。只是,如何走好从军这条路,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你是一名空军空勤人员,在执行一次任务时不幸牺牲。那年我刚满8岁。
年岁渐长。我问爷爷,爸爸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爷爷给我讲了你的故事。2004年,在空军某部工作的你,经过严格考核选拔,由地勤人员转为空军首支预警机部队的空勤人员。进入新岗位前,部队需要征求家属的意见。听姑姑说,你当时特意打电话叮嘱爷爷奶奶,告诉他们你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被选中参加预警机部队,部队派人来征求意见时,二老一定要同意并签字。在你的坚持下,尽管担心你的安危,爷爷最终还是签了字。
爷爷曾问过你,为什么要去这支新组建的部队。你说:“这是空军成立的首支预警机部队,我们和科研人员一起边研制、边改装、边训练,能加速国产预警机列装部队,早一点把指挥所搬上天。”
20多年前,你从一个贫困县考进军校,成为一名令家人骄傲的空军军官。我体会不到,那个年代,从一个教育资源缺乏的小县城考进梦寐以求的军校,你付出了何等努力。我也想象不到,为了能被选中参加这支新组建的部队,你从“地勤”跨到“空勤”,其中又蕴含多少艰辛。我只知道,从爷爷奶奶和妈妈关于你不算完整的回忆中,“勤奋”“刻苦”“要强”等字眼,一次次出现在他们的讲述中。
如今,我也成为人民空军的一员。我一直戴着那块手表,那是新中国成立50周年时你获得的纪念品,同时也是你的贴身之物。你说过,等我18岁那年就将这块表送给我,可我却提前10年拥有了它。这件特殊的遗物,记录了我们父子俩共同的“时间”。指针跳动,仿佛你的“时间”还在流淌。每次我抬起手看表,感觉你也在看着表,看着我……
又到清明。爸爸,我想念你,想着如果换作你是现在的我,会怎样面对眼前的情况?也许,你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不适与慌张。但即使有阵痛,坚韧如你,一定还是会朝着目标走下去。其实,与你相比,与参加过西南剿匪的爷爷相比,我遇到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未来的日子,困境也好,失败也罢,去挑战、去征服,坚定前行,才能离人生的目标越来越近。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爸爸,你在看着我吗?我想,你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接过你的“枪”
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和你一起吃过年夜饭,因为每年春节,你都把假期让给别人,自己值班留守。只有那个春节,我竟然在大年三十晚上盼到了你。没想到,饭菜刚刚摆上桌,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老梁,马上赶回来,发生山火了!”
山西省军区民兵应急分队是你一手组建起来的。你急匆匆换上衣服出了门,留下一句:“下次我们再一起吃年夜饭。”可是这个“下次”,我至今都没有等到。
后来,你在天津住院治疗。日渐下降的生命体征让你的面容没了血色,可你还是笑着和我计划康复后的旅游行程。等我和妈妈出了病房,我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往里看,发现眉头紧锁的你,用牙齿把嘴唇咬得更加苍白。你明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要在我们面前表现坚强。
你的领导来医院看望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宏国,你要快点好起来,大伙儿都等着你回去呢”。只是,单位里再也不见你的身影。
从军校毕业后,我回到山西省军区,这个你奋斗了20余载的单位。我从排长干起,带队、跟训、谈心,把“新鲜血液”领入正轨。妈妈说,看到我穿军装的样子,她有时候会感觉恍惚,因为我们实在太像。
爸爸,虽然你“缺席”了我的军旅人生,但我来到你的老部队,接过了你手中的“枪”,一定会用自己的努力延续你未尽的、挚爱的事业。
我终于理解了你
今年搬家,翻出一袋子旧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你一身绿军装,斜倚着停靠在站台的火车车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看,你爸年轻的时候。”妈妈举起照片,侧过脸望向我,“你眉毛这么浓,随他。”她的语气里,难抑感伤。
我对你所有感性的认知,都来自那些泛黄的照片和妈妈口中的描述。毕竟你离开的时候,我还不到4个月。
“你爸在部队,干的时间最长的工作,是带车往返川藏线,一年上去6次,来回12趟。我和他大半年都见不到面,异地恋真是辛苦呢。”妈妈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高原反应、山体滑坡,那个年代有多少人倒在进藏的路上。”
“爸爸就不怕吗?”我追问了一句。
妈妈没有回答我,继续讲:“现在都说自驾川藏线景色有多美。当年,解放军官兵和筑路工人是冒着生命危险去修路,一切靠人力去搬、去砸、去挖。你爸曾说过,和那些前辈相比,他们的工作算不上辛苦。”
“后来,你爸从川藏兵站部下来,到原成都军区联勤部工作。他特别珍惜组织对他的照顾和培养,我看过他写的工作总结和汇报材料,上面全是红笔圈圈点点,他经常改稿子到深夜。”
直到1999年4月21日,你办公室的灯,再也没有亮起。
“你爸当年是从地方院校马克思主义学院毕业,部队直招入伍。你在军校读研的专业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你们父女俩也算‘同门’了。”妈妈说。
去年,我考上学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专业研究生。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在百年奋斗历程中取得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一条根本性经验就是坚持真理、坚守理想,始终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结合起来,每一次征服前进道路上的“娄山关”“腊子口”,无不闪耀着“革命理想高于天”的信仰之光。
爸爸,我想我终于理解了你。你想做一个践行者,穿上军装,走上川藏线,用行动去丈量生命的高度,用使命去拓展生命的厚度,把生命献给最有意义的事。
“这孩子,是王彪的女儿!”每一次你的战友这样向别人介绍我,我都很自豪,也有些忐忑。如今的我,还无法和你相比。但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追随你坚守理想、践行使命的脚步,用奋斗给生命的图板上色,扛起军人的责任和担当。
多希望我是你的兵
你生前是原武警交通第一总队参谋长,部队驻扎在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雪域高原,同时守护着川藏、新藏两条公路。你和战友们面对高寒缺氧的恶劣环境和常态抢通的生死考验,用青春和生命守护着边疆繁荣发展的“生命线”。
2009年1月27日,你积劳成疾,倒在挚爱的工作岗位。那时我刚满10岁。你去世前一天,妈妈一手拉着我,一手抱着还未满月的妹妹,把我俩带到你的病床边,含着泪让我叫“爸爸”。那时我有个心愿,就是你能去学校给我开一次家长会。“爸爸,你现在不忙了,可以去学校开家长会了吗?”我怯生生地问。你枯瘦又深陷的眼窝中滚出两行热泪,喃喃地说:“如果幺儿是我的兵就好了。”
2016年,在组织关怀下,我进入军校学习。巧合的是,你也毕业于同一所军校。走在你曾经走过的“学子路”上,坐在你曾经上课的“高鸿楼”里,我们父女如同在进行传承和接力。
去年夏天,我毕业后来到你曾奋斗一生的武警部队。在相似的营区里,我似乎总能看到你的影子。在食堂就餐时,我仿佛看到你带着穿小裙子扎小辫子的我在吃饭。在训练场上,我仿佛看到你灵活自如地在单杠上锻炼。最初的日子里,我抱怨过天气的炎热,抱怨过日常训练的单调重复。后来我才明白,那些都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看着同期毕业的不少战友已经在各自岗位取得成绩,我害怕自己在你的“注视”下成为一个黯淡无光的人,害怕自己不配穿上这身军装。
“你是陈进顺的女儿,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一次,我躲在营区的角落里哭了一通,抹掉眼泪后对自己说。“军人”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源于血脉,源于传承。你的“光环”对我来说有压力,但更是一种方向。我始终记得你常说的那句话:“任何困难打不倒的兵才是好兵!”
我在朋友圈写下这样一句话:“每天都要努力为单位做点有意义的事。”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有着我对你和妈妈的感恩,也有对未来的期许。爸爸,多希望我是你的兵。虽然你无法亲眼看见我穿军装的模样,无法亲手抚摸我的肩章,但请你放心,我会扎扎实实走好每一步,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那样,就会一步步向你靠近,与你并肩。
图①②③依次为王奕锦、陈芮、梁文昌年幼时与父亲的合影。图④为刘瑛子的父亲王彪生前留影。
图⑤⑥⑦⑧依次为陈芮(左)、梁文昌、王奕锦和刘瑛子近影。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制图:扈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