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少会去关注一名喜剧演员的眼泪,毕竟我们早就被他的笑声所麻醉。大鹏便是这样一位喜剧演员,更进一步来说,他是喜剧的综合体。从2012年执导网剧《屌丝男士》以来,他被大众习惯性地贴上“喜剧人”的标签。
然而2018年,由他执导的短片《吉祥》却在金马奖上摘获最佳创作短片奖,让人们开始重新认识到他的不同侧面。电影《吉祥如意》便是这部短片在某种程度上的延伸。
简单来说,影片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吉祥”,以纪录片的方式,讲述了大鹏的三舅及其老家过年的那些事;而后半部分“如意”,则以解构之笔,依然以纪录片的手段将“吉祥”的拍摄过程徐徐展开。
在“吉祥”部分的一开始,一位年近暮年的老头儿在雪地里悠悠走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文武香贵”的含混句子,他就是大鹏的三舅。
三舅原本是老王家的骄傲,姥爷当年将全部的家当用来让三舅读书升学。大学毕业之后,三舅便被分配到油田的保卫科担任科长,有着不错的待遇。
功成名就后的三舅,并没有忘了其他四个兄弟姐妹,不管是户籍迁徙,还是职位调遣,亦或者是钱财资助,三舅都毫不吝啬,是老王家的一大功臣。
然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三舅因为一场大病,脑子被烧坏,从此智商停留在幼儿阶段,不仅丧失了劳动能力,还需要成人在旁看护。
幸而有姥姥的宠爱,三舅得以在二舅一家的照顾下继续生活。但不幸的是,当初三舅妈提出了离婚,并且带走了女儿丽丽。
到了2017年春节前夕,姥姥因病去世,留下了三舅这么一个无人照看的孤寡老人。女儿丽丽虽然来到他的身边,但她显然无力接走老父,且全身心地赡养他。
而对于其他四位兄弟姐妹来说,更没有余力照顾这位老小孩。一家人的矛盾在除夕夜的年夜饭上就此爆发。
镜头一转,随着三舅在雪地上再次迈开笨拙的步子,画面此时变成了“影中之影”——一群观众在电影院中欣赏这部纪录片。这便是《吉祥如意》的下半部分“如意”。
在“如意”里,我们才得知,大鹏一开始并非打算以三舅作为主人公,而是想让演员刘陆扮演自己,以外孙女的虚拟身份,陪伴姥姥过年,拍摄一部家庭式的过年短片。
然而当大鹏带着摄制组甫一赶到姥姥家,便得知姥姥病危,且她不久后便离开人世。大鹏只得临时改变拍摄视点,转为三舅。而刘陆也由扮演自己,变成了那位十年未归的三舅之女——丽丽。
所以,在这一部分中,我们看到了既作为拍摄者的导演大鹏,又作为当事人的外甥大鹏。如果说,“吉祥”部分讲述了三舅、丽丽的故事,那么“如意”部分,则讲述了三舅、真实的丽丽,作为角色的丽丽,刘陆本人,以及大鹏的故事。
显然,将这样一部充满解构主义的作品,放在大鹏整个的导演序列中,是如此的另类,让人难以置信。
很多人将本片和日本的《摄影机不要停》相互比较,甚至对何者为先、到底是谁抄袭谁的此类问题纠缠不清。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摄影机不要停》乃是一桩事先安排的叙事诡计,一种带有元电影理念的实验影像,且在嵌套上僵尸类型片、低成本邪典片等元素下,所做出的自嗨尝试。此后,才从迷影圈发酵开来。
而《吉祥如意》显然与此不同,大鹏原先的计划,其实和他以往的喜剧类型或许并无不同,只不过这次采用纪录片形式和家人来拍摄而已。
然而当姥姥去世,所有的拍摄计划打乱,而他自己既作为悲伤的亲族,又得肩负起原初的拍摄计划,这才以三舅作为新的叙事焦点。
其实,在“如意”部分中出现的真实的丽丽,同样是偶然所致。
当初,刘陆为了诠释好丽丽这一角色,便要求大鹏给远在北京的丽丽打了一通电话,交流经历,这才促使丽丽动了重回老家的心思,其目的只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这位堂弟,到底如何塑造自己而已。
可就在这些猝不及防的偶然结合下,一种氤氲着中国农村特有的挣扎、无奈和防范气息就此弥漫在银幕之上。
“吉祥”中的“丽丽”对三舅有多么愧疚,“如意”中的丽丽对三舅便多么淡然;“吉祥”中的大鹏多么想要营造真实的家族之苦,“如意”中的大鹏在面对五兄妹争执时便是多么愕然无措。
在《吉祥如意》这部影片中,虽然姥姥一开始便大病不起,随后就溘然长逝,但她始终成为大鹏在拍摄这部纪录片时的巨大压力。要知道,正是因为他打算拍摄“姥姥过年”这样一部纪录片,才促使五兄妹齐聚老家柞树村,可悲哀的是,姥姥却在开拍之前,就已然病故。
在大鹏整个拍摄期间,他是带着犯罪感执掌导筒的。可从另一层面来看,或许也正是大鹏拍摄计划的促成,才让五兄妹可以共同为老母亲送终。所以大鹏的母亲才道出:这未必不是一种圆满。
而另一层压力,便是随着姥姥的去世,带来的三舅的归属赡养问题。到底由谁来接手这样一块“烫手的山芋”。
大鹏或许无意效仿黄健中在1991年拍摄的影片《过年》,然而兄弟之间微妙的嫌隙感,以及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妥协结果,又让人感受到虽三十年过去,中国农村大家族过年时,依然躲不过“趋利避害”的陷阱。
所以,《吉祥如意》或许是大鹏一次毫无意识的自发创作,但我们依然能看到这部电影对于他个人的特殊意义。正如他在采访中所说的,以《吉祥如意》的上映,来结束他心中的抑郁疾病。
尤其是在“如意”部分,这段由大鹏自行剪辑的纪录片中,我们能看到他当时的无言以对,无所适从,及无可奈何。
尽管他那时早就是个知名的导演,著名的喜剧演员,但是,就在这块看似不大的东北老家中,他无法左右姥姥的生死,也无法陪伴三舅的后半生,他只能吞下宛若停滞了一般的苦痛,自行消化。
202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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