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羅北山 原载豆瓣网 转自第一哲学家公众号 ID: firstphilosopher

惟其荒谬,我才相信。——德尔图良

我们从“变”(Werden)这个范畴开始。众所周知,因为在“变”里包含了不纯粹的、间接性的东西,因而它不适合于用来作为黑格尔称之为科学的开端的东西。然而想必每一个读过《逻辑学》或《哲学科学全书纲要·逻辑学》的人,哪怕只是读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但只要涉及到了有(Sein)、无(Nichts)、变(Werden)三者之关系,都会感觉到黑格尔的“变”这个范畴无论在其起源还是在其流变上的诡异。简言之,有理性者莫不感到“变”之不可思议;而这种不可思议首先关注的是:“变”这个范畴基于什么之上而被提出?答案只能是:基于“有”与“无”两者的差异性,以及两者的同一性上。

也就是说,“有”与“无”既是完全相同的,又是完全不同的。由是,我们才能在“变”这个新的界定上来理解开端。

然而,“有”与“无”(这里乃指纯有与纯无),既完全相同,又完全相异,究竟何以可能?按照黑格尔在《逻辑学》中对开端的著名陈述,Sein, reines Sein, ——ohne alle weitere Bestimmung.(有,纯有,——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规定。),我们很好理解,何以“有”即是“无”;因为在这里,作为无规定的直接性,“有”这一开端未曾展示任何关于自身的规定,因此,从其空洞与抽象上看,完完全全等同于“无”。这就具备了“变”建立于其上的第一个要件——“有”与“无”的同一性。值得重视的是,黑格尔不惮其烦地告诉我们,这里的有——作为纯有,与无——作为纯无之间的同一性,并非任何限有(bestimmtes Seiendes/determinate being)与其缺失(bestimmtes Nichts/determinate nothing)之间相较而言的同一性关系。因此,“有”完完全全等同于“无”。

可是这样一来,“变”建立于其上的第二个要件——“有”与“无”的差异性,就很难铸造了。怎么能把两个完全相同的东西又说成是完全相异呢?这就仿佛有人先说“晨星即暮星”,然后又补充道“然则晨星不是暮星”,除非他在此于不同的层次上划分同与异(例如,在指称上两者相同,但在意义上两者不同),否则,我们只能认其为胡说八道。然而,“有”与“无”之完全相同又完全相异,显然必须在同等的意义上而言,否则“变”的构成就将会是基于一种误会了。经过深入发掘,我发现,整个逻辑学开端的秘密,就在于“有”与“无”的差异性,而这又是奠定在黑格尔的诡辩之上的:

如果你问我,“吃了什么没?”而我回答你“无”;那么显然,你应该将我的回答理解为“什么也没吃”,而不应该将之理解为“吃了‘无’”。吃鱼、吃肉与吃无,三者固然彼此有区别,而“吃无”确然也于此区别中有意义,但是谁也不会由此得出“无”作为吃之对象乃是存在的。不幸的是,黑格尔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陈述“无”(Nichts)的:

Insofern Anschauen oder Denken hier erwähnt werden kann, so gilt es als ein Unterschied, ob etwas oder NICHTS angeschaut oder gedacht wird. Nichts Anschauen oder Denken hat also eine Bedeutung; beide werden unterschieden, so IST(existiert) Nichts in unserem Anschauen oder Denken;

英译:In so far as intuiting or thinking can be mentioned here, it counts as a distinction whether something or NOTHING is intuited or thought. To intuit or think nothing has, therefore, a meaning; both are distinguished and thus nothing IS (exists) in our intuiting or thinking;

(就这里还能谈到直观或思维而言,那么是否某物或无物被直观或思维,是被当作一种区别的。因此,直观或思维无就有某种意义;两者被区别开来,而无是<存在>在我们的直观或思维中。)

黑格尔的推理很明确,直观或思维“某东西”与什么东西也没直观或思维——后者乃等同于直观或思维“无”——是有区别的(当然有区别),因此“什么也没直观或思维”(直观或思维“无”)是有意义的(确实有意义),所以“什么也没有”(“无”)存在!!!(注意黑格尔用斜体表示的ist以及括号内的existiert)

于是,“无”,这个在我们的日常语言中即使就其纯粹性而言也只能称其屁也不是的东西,就与黑格尔作为逻辑学开端的“有”划分了区别。区别于“某东西”,“无”不是“有”,然而“无”又并非“屁也不是”,而是有意义且存在;又由于“无”也是纯粹的、无规定的直接性,同“有”一样,两者在直观与思维中都显得如此空洞,因此,“无”即是“有”。

不仅“有”与“无”的完全同一性有了,而且“有”与“无”的完全差异性也有了,“变”这个神鬼莫测的概念现在可说是已经呼之欲出了。至于我们是聪颖地按照黑格尔而将变理解为有之直接地已进入无或无之直接地已进入有,从而深谙变之作为有与无之差异的直接建立与消失,还是愚蠢地将两者表象化为彼此外在而需要红绳牵引的固定差异,这已经纯粹只涉及技术性的而非根本性的问题了。

现在让我们来做一个总结,看看黑格尔在逻辑学的开端里,究竟依仗什么样固执的信念而操作了有-无-变的辩证法。根据以上的考察,我们说,黑格尔乃通过将“无”与“有”区别开来,而达到了将“变”这一范畴最终引入的目的。这是整个有-无-变论题中推理的关键。然而,在这个关键的隐秘处,还藏着一个更为致命的关键,它并非致力于论证无不是有,亦非致力于论证无并非屁也不是,而致力于维护这样一种信念:有,纯有,即使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规定,仍然区别于例如“一个传说”、“一阵风”等等虚妄不实的东东;总之,区别于“屁也不是”。我们固然可以说纯有即纯无,然而,我们不能把这里的无(纯无)等同于“一个传说”、“一阵风”或总之等同于“屁也不是”;否则,有(纯有)也就“屁也不是”了。不必真到捅破,至此大概也能看出这种信念的本来面目了。。。没错,它就是关于上帝存在的那个著名的本体论证明,那个将虚妄的词汇看作为具备最大实在性东西的信念。

当我洞穿了黑格尔逻辑学开端的秘密时,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位守财奴从不允许自家的东西流落在外,甚至自己放个屁也要拿布口袋接住,装起来封好。有一天他出外办事,走在路途中憋不住要放屁,布口袋却没带在身上,于是匆匆忙忙往家赶。然而走到河边的时候终于没忍住,把这个屁打了出去。这位丢了屁的守财奴边哭边喊:“宝贝掉河里了,宝贝掉河里了!”引来路人围观。有好心的路人下河帮他捞“宝贝”,打捞半天也没收获,忿忿然上了岸。这位守财奴问:“捞着了吗?”路人大骂:“捞着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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