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仲连义不帝秦
这是公元前258年发生的事儿。
秦国的军队围困了赵国的都城邯郸。魏国国君安厘王派将军晋鄙领兵前去援救赵国。由于晋鄙畏惧秦军,便把军队驻扎于赵、魏两国的交界处——荡阴。
安厘王又遣外籍人来魏国做将军的辛垣衍,伺机从小路进入邯郸,通过赵王的公子平原君的关系,去会见赵王,说:“秦军急于围困赵国,是有原因的。从前,秦昭王和齐湣王争强称帝,后来齐湣王取消了帝号,秦昭王就取消了帝号。如今,齐湣王死了,国家势力衰弱了,惟有秦昭王能称雄天下了。看来,这次秦国攻占邯郸,意图大概是要重新称帝。赵国如能派出使者真诚地表示拥戴秦昭王为帝,他一定很高兴,会撤兵回去的。”平原君听了这话,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这时,鲁仲连在赵国游历,恰巧碰上秦军围困赵国,并且听说魏国来人要劝赵国拥戴秦昭王为帝,于是就去会见平原君,问道:“你对这件事打算怎么办呢?”平原君说:“我哪里有什么好办法?前不久,我们和秦国在长平打了一仗,百万大军给打光了。眼下,秦军又深入国内包围了京城,安厘王派辛垣衍来,要我们拥戴秦昭王为帝,这个人现在还在这里,我哪敢再谈论这件事呢!”鲁仲连说:“原先我还把你当作天下的贤公子,听了你这些话,我才知道你并不是天下的贤公子啊!魏国的说客辛垣衍在哪里?走,你领我去见见他,我要替你责备一顿,让他回去。”平原君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叫他来会见先生吧!”
平原君见了辛垣衍,说:“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现正在这里,让我介绍他会见将军。”辛垣衍思考了一下,说:“我早就听说过鲁仲连先生,是齐国一位道德高尚而不愿做官的人,可我是奉魏国君子的命令到这里来办事,有特定的职责,还是不见为好。”平原君说:“我已经把你的事泄露给他了。”辛垣衍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
鲁仲连先生见到辛垣衍后,施礼而坐,一言不发。沉了半天,辛垣衍只好开口:“据我观察,住在这个围城里的人,都是对平原君有所求的,可我审视先生的神情,完全不像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不知先生为何长期居住而不离开呢?”鲁仲连淡然一笑说:“有些人认为春秋时期的贤士鲍焦,是因为心胸不开阔而死,那是不对的。我认为这些人对他不理解,以为他只是为了个人,其实不然,他是对现实不满,宁可抱树饿死,也不愿为诸侯帝王效忠。要知道,秦国是一个废弃礼义,崇尚战功的国家。而今,秦昭王肆无忌惮地自称为帝,要做各国的统治者,如果竟然让他顺利地统一了天下,那我将会投海自杀,决不当他的顺民!现在我要会见将军,目的是为了帮助赵国啊!”辛垣衍急切地问:“先生怎么个帮助法?”鲁仲连肯切地回答:“齐、楚两国早已帮助它了,我打算再请你们魏国和燕国帮助它!”辛垣衍丝丝拉拉地说:“燕国嘛,我想他可能听从你的。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而今派我来干什么你是知道的,那怎么能使我国来帮助它呢?”鲁仲连不加思索地说:“现在魏国之所以不帮助赵国,是因为没有真正认识到秦昭王称帝的危害。”辛垣衍疑惑地问:“他称帝有什么危害呢?”鲁仲连觉察他心扉开始活动,便循循善诱地道:“从前,齐威王曾经实行过仁义,要率领天下诸侯去朝见周烈王,当时周朝既贫困又弱小,诸侯都瞧不起他,不予理睬,惟有齐威王一个人去朝见。事隔一年多,周烈王死了,诸侯们都去吊丧,齐威王晚到了些,新即位的周显王大发脾气,说:‘天子死了,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莫说你们,我也得睡在草席上守丧,而东方属国的田婴齐却是最后才到,哼!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该砍头!’齐威王听了勃然大怒,骂道:‘呸!你妈原是个丫环,有什么了不起!’这件事结果成了天下人的笑料。周烈王活着的时候,齐威王去朝见他;周烈王死了,齐威王就骂他,这是为什么呢?实在是受不了周显王的苛求啊!然而,天子本来就是这样,哪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辛垣衍有所醒悟地说:“先生难道没有看见过奴仆吗?十个奴仆侍奉一个主人,难道是他们的力量抵不过他,才智比不上他吗?不是!是由于害怕他的缘故。”鲁仲连说:“对!魏国和秦国相比,不就是奴仆和主人吗?”辛垣衍说:“是啊!”鲁仲连说:“既然如此,我要叫秦昭王把安厘王剁成肉酱,再放在锅里油炸!”辛垣衍的脸色显露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嘻!先生说的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叫秦昭王把我们的国君剁成肉酱再放在锅里油炸呢?”鲁仲连看到辛垣衍较起真来,他就用历史上曾经发生的事儿,进一步给他讲清这个道理:“当然罗!你听我说。从前,鬼侯、鄂侯和周文王是殷纣王的三个诸侯,鬼侯有个女儿长得非常漂亮,就把她献给了殷纣王,可是殷纣王却认为她长得很丑,就把鬼侯剁成了肉酱。明明不是那么回事,鄂侯就替他辩白,殷纣王又把鄂侯的尸体做成肉干;周文王听了这事,仅因为长叹了一口气,殷纣王得知后,就把他抓来拘留在牖里的牢房里,关了一百天,还想把他处死。你想,他三人称殷纣王为帝,不都落到了悲惨的下场吗?”
“再举一桩事例。过去,乐毅破齐后,齐湣王逃亡出国,夷维子执鞭驾车随行,来到鲁国,夷维子问鲁国官员:‘你们打算用什么招待我们国君呢?’鲁国官员说:‘我们准备用牛羊豕各十头来款待你们的国君。’ 夷维子问:‘你们这是根据什么样的礼节来招待的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啊!天子到诸侯国去巡察,按照礼仪,应当是诸侯腾出自己的宫殿,交纳锁钥,住到外面去,并且掖起衣角,捧着几案,在堂下侍奉天子用饭,天子用完饭,自己才能退下去处理政务。’听了这话,鲁国官员赶紧闭门上锁,拒绝齐湣王入境。齐湣王打算途径邹国到薛地去,恰在这时候,邹国国君刚刚病故,齐湣王想进去吊丧,夷维子通知新即位的国君说:‘天子来吊唁,你们一定要把灵柩移到相反的方位,从朝南的方位移到朝北的方位,这样好让天子坐北朝南吊唁。’邹国大臣们得知说:‘如果一定要这样做,我们宁可伏剑自杀。’结果齐湣王未能入境。邹、鲁两国国君活着的时候,臣子们未能好好侍奉,死后也不能完备的举行殡礼,可当齐湣王想对他们摆天子的威风时,他们还果敢地拒绝接受。如今,秦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魏国也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彼此都有称王的资格。看见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想服从它,尊秦昭王为帝,这就使得堂堂三晋的大臣,反倒不如区区小国的奴仆、卑妾哪!再说,如果不加制止而让秦昭王真的称了帝,他就会撤换诸侯的大臣,要免去他认为不行的,任用他认为贤能的;除去他们所憎恶的,补上他们所合意的,然而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和专门搬弄是非的姬妾,嫁给诸侯做姬妾。试问到那时安厘王哪能平安无事呢?而且将军你又怎么能保住现在得宠的地位呢?”
一席话把辛垣衍说得坐不住了。他茅塞顿开,大义方明,站起身来,向鲁仲连深鞠两躬表示谢罪,说:“当初,我把先生当作平庸之人,我现在才知道先生是天下的贤士。我请求马上离开这里,不敢再谈尊秦昭王为帝的事了。”
秦军的将领听到这个消息,就下令退兵五十里。事有凑巧,正好遇上魏国信陵君夺了晋鄙的军权,率领大军来救赵国。突如其来的袭击,秦军大败,只好撤离邯郸,回国去了。
事后,平原君打算封给鲁仲连官爵,鲁仲连多次谢绝,始终不肯接受。于是平原君就设宴招待他,喝到酒兴正浓的时候,平原君起身,走到鲁仲连跟前,拿出千金厚礼来酬谢他。鲁仲连爽朗地笑道:“对天下之士来说,所宝贵的,是能替人排除忧患,解除苦难,消除纷乱,而自己什么报酬也不要。如果要什么报酬的话,这不就成了做买卖的商贾了。我鲁仲连决不做这样的人!”于是鲁仲连起身告辞了。平原君终生再也没有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