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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九十八世的轮回
“死丫头,看老娘不打死你!今天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你就别想吃饭!”
桐连找到倾城的时候,她正被那肥硕的女人拿着藤条毒打。
往日天界最骄傲的倾城仙君,如今却成了凡间最卑微的一个凡人。
倾城缩在墙角,不敢还手,否则只会被打得更惨。
这是她转世轮回的第九十八世,世世轮回,都要饱尝人间至苦,一顿打,已经是最轻巧的了。
落在身上的鞭打突然停下,倾城小心翼翼的抬头,看清眼前之人时,忽然就红了眼。
这是怎么了,忍了两百年了,怎么就突然要忍不住了呢。
“倾城,我来接你回去。”
桐连神情不忍,伸手想要扶起她。
倾城身上的伤还火辣辣的疼着,差点站不起身。
终于,终于有人能来救她了吗?
她不敢置信地拉住桐连的衣角,触感真实,她才沙哑着喉咙开口:“是师傅……让你来接我的吗?”
桐连正是她师傅无妄天君坐下红莲修成的精怪。
看着倾城眼中的期盼,桐连不忍道:“天君闭入死关,如今下落不明。”
倾城身形一晃,本就饥黄的脸霎时惨白。
死关乃是真仙渡神之大劫,渡成则封神,不成,则仙身殒灭,不入轮回。
仙界。
两百年过去,还是一成未变,气势磅礴,宫殿巍峨。
倾城跟着桐连去云霄殿拜见天帝天后。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四周繁花常开不败,她却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路过的小仙娥们见到她,眼中有惊异,亦有鄙夷轻笑。
“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倾城仙君,如今怎成这副模样了?”
立马就有仙娥讥笑:“什么倾城仙君,那是有无妄天君护着她,不然以她的德行,怎配称一句仙君?”
仙娥们如今是半点不避讳在她身后私语:“如今无妄天君已闭死关,凤族就她一人,如今又不过一凡人之身,看她还如何嚣张!”
原来,天界众仙对她都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了。
她只低头往前走着,恍若未闻。
“参见太子殿下!”身后的议论嘎止,仙娥们忽然噤声。
乍然听见太子殿下四字,倾城身形一滞,如遇雷击,呆怔在地。
这四海九州,仙界的太子殿下,除了冥晖——她死缠烂打了千年的人,又岂会有别人?
她后背僵直,心底猛然泛起难以压抑的酸涩,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本以为再次相遇,她心中一定能放下这人,却不想仍旧一击即溃。
倾城强忍住内心翻涌,转身低头行礼不敢看他一眼:“见过太子殿下。”
礼数周全,态度恭谨,是她从前从不曾有过的。
冥晖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倾城!”
短短两字,是满溢的痛恨与厌恶。
倾城肩头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低入尘埃。
当年,她仗着与冥晖一纸婚约,对他日日痴缠,全然不顾他心中另有所爱,惹了不知多少事。
“抬起头来。”冥晖语气冷得像要淬出冰来。
倾城不自觉攥紧了掌心,抬头才重新又见到了他。
他一如以往风姿无双,眸若星河,灼灼辉光。
眼里的厌弃也是。
是了,倾城恍然想起。
两百年的时间,于她已是九十八世的痛苦轮回,而对冥晖来说,却不过弹指之间。
她还是那个最令他仇恨的倾城仙君。
只一瞬,她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你害凝月被囚莽荒天牢两百年,竟还敢出现在本君面前!”冥晖脸上现出戾气,提剑便向她心口袭来。
两百年炼狱一般的折磨,倾城以为她终于要解脱了。
不曾想,终究是她想的太多了。
寒芒锥心,她一时怔在原地,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看着剑锋逼近,闭上了眼。
第二章真要杀了她
剑锋逼近倾城颈间,一阵劲风在身侧拂过。
只听“噌——”一声,剑被人挡开。
她睁眼,看见桐连挡在她跟前沉声道:“倾城如今受命接下无妄宫,太子殿下可想清楚真要杀了她?”
闻言,冥晖眸色一暗,这才收了剑。
而后他冷声开口:“心性恶毒,死性不改之人,也配接手无妄宫?”
明明早该习惯这些羞辱与误解的,可冥晖的话仍旧刺痛倾城的心。
她张口,所有的辩解在最后只化成一句:“倾城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冥晖冷哼一声,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到底,这千年是她强求了一场。
云霄殿。
殿中景致一如当年,天帝天后亦是从前的样貌。
只有她,什么都变了。
天后说话一向温和:“如今无妄天君不见仙踪,恐怕凶多吉少,你既已重回天界继承无妄宫,切记日后稳重行事,莫要再任性了。”
只是这话落在倾城耳畔,却感沉重不适,师傅还未殒身,他们却都当师傅再也回不来了。
她微微欠身,忍住心头难过:“是。”
许是意外她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一向不喜她的天帝脸色也和缓几分,嘱咐几句便让她离开。
出了云霄殿,倾城心中倍感沉重。
桐连等在云霄殿外,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来。
素来老成持重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倾城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只是说:“我们回去吧。”
桐连驾云带她回去无妄宫,一路上,他体贴的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罡风。
远远便可见无妄宫内梧桐树顶天的枝丫,那是她还未化为人形时,师傅特地为她打造的摇篮。
只因凤凰只栖梧桐。
下了云,她开始时走,后来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心里忍不住的委屈和痛苦。
两百年,她终于回到了家,可家里却没了最疼她的人……
师傅,你在哪?徒儿回来了……
她心底含着泪无声痛哭。
突然,她脚步一顿。
黑底金漆的无妄宫大门前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衣,眉目冷傲,正是冥晖。
他没带任何侍从,眼神直直看向她。
倾城却是止不住的一慌,心狂跳不止,竟有些胆怯的不敢上前。
“蛮荒之门的钥匙,交出来!”冥晖走到她面前,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倾城一愣,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他想要从蛮荒天牢放出凝月。
袖中铁钥冰凉,硌得她心底生寒。
“没有。”倾城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拒绝他。
可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他狠狠扼住!想要上前阻拦的桐连也被他一指定在了原地。
“当初若不是你玩忽职守,逼凝月去守神魔之井,她又怎会受你牵连被关两百年!”冥晖手上越发用力。
倾城艰难的挣扎着,一滴清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打在冥晖手上:“不是……”
当年分明是凝月偷了她的神器,妄图抢功去封印神魔井,却因掌控不了神器反而打开神魔通道,酿成大祸。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冥晖却根本不为所动。
“哐——”一枚浑圆仙铁从倾城袖口掉了出来,却正是蛮荒天牢的钥匙。
冥晖这才收了手,拿着那钥匙转身便走。
倾城无力地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的杀了她。
为了凝月,他伤了她千年,现在更不惜要亲手杀了她。
你心疼她两百年的牢狱之灾,却忘了我生生受的两百年轮回之苦。
原来,动了情的那个人,是注定要从头输到尾的。
第三章斩断红线
倾城独自往神魔之井的方向走,桐连本想陪着,但被她拒绝了。
沿路的小仙娥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在一旁说笑。
“太子殿下亲自去蛮荒接回凝月仙子了,他可真是痴心。”
“也算她倾城识相,主动放出凝月仙子。”
“呵,凝月仙子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叫我说,那凡人也该受受这滋味!”
什么叫她主动放出凝月?倾城愣在原地。
细细思量,她一下寒到心底。
蛮荒之门的钥匙素来是无妄宫掌管,天帝才将钥匙给了她,冥晖便知道了。
现在想来,只因凝月是他师傅亲手关入蛮荒天牢,由她这个罪人放出,才显得凝月更加无辜。
真是好手段。
倾城忍不住回看仙宫云霄殿,一颗心坠到了底,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凄寒。
到了神魔之井,她如从前一样坐在井边,却觉得恍然。
从前这里玉树琼花,还有仙鸟陪她作伴。
可如今,只有一棵半老枯树,黄叶凋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倾城回头一看,猝然一惊。
竟是凝月!
两百年前,倾城是凤女,准太子妃,仙界除天后外最尊贵的女人;而凝月,不过是万千普通鸟仙中的一个。
纵然知道冥晖喜欢她,可以倾城的骄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两百年后,倾城沦为凡人,几乎失去一切,而凝月分毫未损,现在可能还会成为真正的太子妃。
如今想来,世事无常,犹为可笑。
“你一个凡人,现在还能镇守神魔之井吗?”凝月走到她面前得意一笑,语气嘲讽。
倾城收回眼神,并不理会,像是没听到一般。
如此态度让凝月怒火升腾:“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倾城仙君吗?你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看你拿什么和我争,太子殿下迟早会娶我!”
最后那一句话到底还是触痛了倾城心底痛处,她站起来冷冷看向凝月:“纵使我为凡人,婚约亦在,我不死,怕难有你出头之日!”
凝月气得不轻,倾城也并没觉得有多痛快。
这时,天边一朵祥云飞来,一仙使站立其上。
“倾城,天帝有旨,请你前往大殿议事。”
倾城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了云霄殿,看见冥晖和月老都出现在大殿之时,她一下明白过来。
天后开口:“冥晖往后是要继天帝大位的,你现在凡人之身,镇守无妄宫尚且力不从心,恐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天后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好似真的在为她考虑。
倾城微微一愣,这些话,她听得懂。
师傅无妄天君乃是仙界万古第一人,离飞升真神只一步之遥,在仙界和天帝平起平坐。
作为凤族唯一的后裔,她还是颗蛋时便被师傅收为徒弟。
当年她刚一破壳,八方祥云满天,万鸟齐鸣高贺,这红线那时便牵在了她与冥晖手上。
天后急不可待前来定下婚约,更连说自己就是天定的太子妃。
可现在师傅不在了,她也便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她心头泛苦,却只是再一欠身:“倾城明白。”
场面话已经说得如此漂亮,她若是再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那可真是愚蠢至极。
倾城眼神落在冥晖身上,他仍是一脸淡漠,眉目间清晰是对她的厌恶。
过去千年,她曾为冥晖取尾羽炼神器,以凤凰心血助他渡劫继太子位……桩桩件件倾尽所有,却仍换不来他片刻的目光停留。
她深吸一口气,似要用尽最后一丝余勇问道:“这千年,你可曾有一刻为我所动?”
她那哀切绝望的眼神让冥晖眉头紧皱,心中忍不住的烦躁。
可他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绑了他千年的绳索,于是冷冷吐出两字:“从未。”
心中最后一丝火光,在嘴角化作一抹苦笑。
倾城强撑着看向他眼底,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些年,为你多添烦扰,对不起,从今往后便再不会了。婚约……就此解除吧。”
从前年少轻狂恣意,自以为姻缘天定,她爱他所以他也必须爱她。
如今历经两百年人间轮回之苦,她才懂得,勉强感情有多荒唐。
月老见此情景,心下喟叹,拿出破缘刃。
倾城与冥晖同时伸出手,腕上便显现出一根红线,幽幽泛着光,若隐若现。
无人看得到,可是她知道,现出红线的那一刻,她心中在丝丝渗血。
月老挥刃斩向那根红线。
“住手!”殿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可破缘刃仍应声挥下。
第四章终究求不得
“筝——”一声。
却见破缘刃被红线震开,可那根红线却丝毫未损。
月老一惊,他这破缘刃乃是专断姻缘的,怎会没用?!
殿外之人一身白袍,满披星光,神情肃整,踏进殿来。
天帝见到他,眉头微皱,却还是微微颔首:“司命星君如何也来了?”
司命正色道:“陛下,太子殿下与倾城仙君乃是姻缘天定,天命姻缘不可摧。”
天帝闻言只是沉思,而冥晖却难以接受。
他攥紧了手,痛恨的看着那手上的红线,以及——红线连着的倾城。
那双瞳仁里燃烧的熊熊怒火,几乎要把倾城焚烧殆尽。
她无力垂下手,想要用袖子藏住那罪魁祸首的红线,可下一秒,便被冥晖攥住了手腕。
他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如今可满意了?”
倾城心底一凉,睁大了眼,说不出话。
又来了,这种好似无辜的眼神。
冥晖厌恶涌上心头,一把甩开她的手,跟着天帝天后离开。
倾城看着手腕上那刺目的红痕,一声苦笑,上次被他掐住脖颈的痕迹尚未消除,如今又添一道。
忽然,倾城跑出大殿,跟上了司命星君:“星君,这天命姻缘当真是解不开的吗?”
司命黑沉的眼眸定定看着她,良久,只说了一句:“天命有道,世间八苦尽在其中,若改天命,必以命殒之。”
也就是说,除非她与冥晖有一方死掉,不然,便是注定不死不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姻缘?
她强求千年仍爱而不得,冥晖厌她至此,却又摆脱不得。
求不得,怨憎会,仙人亦如此。
一番话将倾城离去的背影压得格外沉重,而在殿门柱后凝月听到那话,不由死死握拳,眼中晦暗闪过一抹算计。
神魔之井,空寂无人。
倾城惯例检查完封印,疲累坐在树下石桌。
以凡人之躯查验封印,实在过于勉强,幸好过往千年她对这封印了如指掌。
她拾起茶壶,本想喝口茶,却突然全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倾城一惊,她这是中了定身术。
茶壶跌在桌上,茶水洒了一桌,倾城眼前划过一道华光,地面开始轻微晃动。
倾城便见本来被镇压在神魔之井上的神器玄音扇被灵力催动,封印神魔之井的阵法正被缓缓打开。
而凝月便站在不远处,一边给玄音扇灌输灵力,一边狞笑着看她。
倾城大惊,却发现定身术已经解除。
“凝月,你疯了吗?再放出魔军,你我都得死在这!”倾城大吼一声,急急去拉枯树旁的示警钟。
钟声轰鸣,凝月闪身而下,一掌将她打到神魔之井旁,冷笑:“不,死的只会是你!倾城,你不该回来的,死才是你的归宿。”
倾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神魔井的井口愈张愈大,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拉进去。
她扑上去,拉住凝月想要阻止她。
这时,凝月忽然惊叫了一声:“容哥哥,快救我!倾城要把我推下去!”
冥晖来了?倾城一转身,一阵劲风袭面而来。
她身子往后一倾,往井中坠去!
以凡人之身若入魔界,岂能有命活着?
“冥晖,救我……”倾城止不住身子下坠,用尽全力呼喊了那个名字。
冥晖的身影出现在井口,她朝他无助地伸手,却只看见冥晖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她往下掉。
第五章颠倒黑白
心底似刀割般剧痛,倾城清晰的认识到,冥晖痛恨她,痛恨到袖手旁观她去死。
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瞳里只能看见那张无情冷漠的脸渐渐变小。
自下往上吹的魔风,打着旋吞没了她。
魔气打在身上,倾城只觉浑身筋骨,寸寸如烈火灼烧,她终于承受不住,痛昏过去。
忽然,一道流光闪过,有人死死将她护在怀中,一同坠入魔界。
魔界,黑云漫天,遍地枯黄,魔兽横行。
倾城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个透着莲香的背上。
她眼前晃啊晃,意识尚且朦胧,突然,一滴腥臭的血液溅在她脸上,把她一下惊醒。
倾城睁大眼,便见数只魔兽如潮水般涌上,而桐连一手托着她,一手执剑厮杀。
他身上衣衫早已被血染红,不知拼杀了多久。
倾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桐连居然会为了救她跳下神魔之井。
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最爱的人要置她于死地,而有人为了救她不惜主动跳进神魔之井。
眼见魔兽越来越多,桐连也开始伤痕越来越多。
倾城不忍道:“桐连,你放下我吧,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桐连喘着粗气,语气却是坚定:“我是天君座下的红莲,天君不在,我本就该护你平安。”
有一瞬,倾城是恨的,若不是她被陷害下界变成凡人,这些魔兽又岂是她的对手。
可如今,她只能任人护在身后,看着桐连遍体鳞伤却无能为力。
倾城咬了咬牙,最终想到一个办法:“桐连,你将法力输给我,我试着召唤玄音扇。”
玄音扇毕竟是她用了千年的神器,或许她可以再次打开神魔之井。
法力灌输凡人之体,她只觉筋脉寸寸发出呻吟,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终于,天降一道白光,倾城如释重负:“真的可以,桐连,我们快走!”
云霄殿。
殿中肃穆非常,倾城和桐连跪在下首。
天帝天后端坐其上,大殿众仙噤声不语,而凝月哭红了眼站在冥晖身边。
天帝面色不虞,语气严厉:“倾城,今日你重启神魔之井,戕害凝月仙子,你可知罪!”
倾城脸色惨白,浑身是伤,唯有依靠桐连才能勉强不倒地。
她用尽全身力气质问道:“禀天帝,倾城一介凡人之身,如何能重启神魔之井?”
凝月见此哭着开口:“倾城,是你叫我去神魔之井,说要与我尽弃前嫌,重归于好,骗我去后,你用玄音扇开了神魔之井,又想要推我下去。”
她又哭:“两百年前如此,两百年后你还要再一次冤枉我吗?”
真是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倾城心气上涌,咳出一口血来。
还未待她开口,冥晖冰冷声音响起,沉沉打在心头。
“是本君亲眼看到你要推凝月下去,竟还要在此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冥晖怒气勃发,满脸阴霾。
他本以为下凡一趟她能长些记性,没想到劣根难改,心肠恶毒更甚从前。
倾城诸多解释,都被他这一句生生堵在了喉头。
她说得再多,也抵不过他仙界太子这一句。
纵有千般冤屈,如今师傅不在,又有谁来替她做主?
“禀天帝,倾城如若打开仙魔之井,为何自己还会坠入井中?还望天帝明察!”一个声音从她身旁响起。
桐连的手坚定的支撑着她,倾城眼眶猝然一红。
还是有人,还有人在她身后。
冥晖脸色微变,一时没有说话。
见冥晖如此,天帝心知有异,随即一言定音。
“够了!倾城残害凝月,鞭刑三十以儆效尤!”
第六章救救她
司刑宫,整个仙宫最黑暗的地方。
倾城跪在刑台上,默然无语。
冥晖就站在她身后,他本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再向他解释,哀求。
可直到鞭刑落下,她仍然半句话都没和他说,这种无视,比起她以前嚣张跋扈都更让他生气。
鞭声实实落下。
每一鞭,倾城都能感觉到那铁鞭划破她的肌肤,打断她的骨头,带走她身上的血肉。
但她始终一声不吭,纵然痛不欲生,她也不愿求饶,不愿认错。
一鞭,又一鞭。
她死死撑着,意识已经模糊,好似又回到了凡间那怎么也逃不出的痛苦轮回。
每一世,都是不得善终,纵然她如何挣扎,想与宿命一争,还是活不过三十。
被鞭笞致死,大概已经是第五次了吧,只是这次,尤其凄惨。
耳边又似乎听到桐连磕头的声音:“太子殿下,倾城已是凡人,怎受得住仙界鞭刑,这三十鞭让我替她受下吧!”
也听到冥晖冰冷的怒斥:“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拉下去!”
又一鞭落下,倾城终于倒地,她还是没撑下去。
可她不想死啊,师傅,桐连……
谁都好,救救她吧……
一滴浊泪冰凉,倾城已然气若游丝。
耳畔传来一声回响,仿佛是冥晖的声音:“住手!”
冥晖冷冷盯着桐连被仙侍拖走,脸若寒霜。
不过一朵红莲成精,竟敢在大殿上质疑于他!又想起他和倾城先前亲密姿态,便愈发看他刺眼!
冥晖又返回司刑宫,可他没想到,不过离开半刻,倾城就已经如此凄惨。
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虚弱,好像下一刻就会死去!
他一时止不住的心慌,看着刑台上那被鲜血染就的人,想也不想便抬手阻止。
司药宫。
冥晖抱着倾城冲进司药星君殿内,司药星君人却不在,侍药弟子立时放下手中事务上前:“拜见太子殿下。”
冥晖小心翼翼的放下倾城,冷声命令:“治好她!”
侍药弟子上前审查,才发现不过是个凡人。
他想到近来在仙界沸沸扬扬的传闻,心中不免对倾城轻慢下来:“殿下不必担心,只是看起来凄惨些罢了,只需一颗金丹便能治好。”
冥晖不觉松了口气,接过金丹喂倾城吃了下去。
金丹喂下,骇人的伤势立即好转。
见冥晖随即一言不发,侍药弟子眼睛转了转,讨好道:“只是还有一事禀告太子。”
冥晖眉头皱了皱:“说。”
“凝月仙子先前在蛮荒待得久了,仙魂有损,只得万年莲心才可治愈啊。”
冥晖又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只道:“知道了。”
又定定注视了倾城片刻,冥晖心头那股沉闷却始终没有消散。
从前她总是一刻不停追在他身后,笑容灿烂,说个不停,如附骨之疽,叫人厌恶至极。现在下凡一趟,竟变得沉静淡漠,叫他觉得陌生。
只是,即便换了性格,心性之恶毒却完全没变。想到因她受伤的凝月,冥晖便干脆的拂袖离去。
……
房间内盈斥着一股浓重的药香,倾城撑开沉重的眼帘,只觉恍然。
原来她还没死,那一鞭,终是冥晖心软了?还是她的错觉?
大抵是她糊涂了,冥晖明明早就想让她死的,不是吗?
她床边,司药星君对桐连沉沉叹气道:“她一介凡人,如今魔气入体,伤及神魂,恐怕至于今生,再无来世啊……”
倾城怔住了,心底酸涩蔓延。
这第九十八世,她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桐连又问:“可有方法救治?”
司药星君迟疑着道:“也有一法,太子殿下那儿收藏的敛神果或可一救。”
敛神果?
传说中十万年才得一颗的仙药,整个仙界恐怕都只有那一颗。
若她还是倾城仙君,得到它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如今她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况且冥晖恨她致死,怎么可能会愿意救她?
倾城无声苦笑,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桐连忙上前扶住她。
“桐连,罢了。”她轻轻摇头,任由自己靠在他身上,汲取着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天命待她终是从未仁慈,千年的求不得,两百年轮回折磨,只能换来魄散魂飞,再无来世。
也许这样也好,没有来世,她便永远不会这样苦了。
桐连任由她靠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小时候师傅哄她入眠。
她听见桐连声音低沉却又坚定:“不怕,师兄会保护你。”
第七章世间最残忍
倾城只觉眼眶泛酸,活了千万年,除了师傅,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会保护她。
她又是哭又是笑:“你从前总说师傅未收你做弟子,你都从不承认是我师兄的。”
桐连摸摸她的头,眼神深沉而悠远。
他本是凡间普通莲妖,是倾城年幼时下凡玩耍,将他带入仙界。
小姑娘已经忘记他的由来,可他始终牢牢记在心里。
那个在莲池边傻傻对着一朵红莲许愿的小姑娘好似一下就已长大,可她不仅没有得到幸福,反而受尽世间至苦。
看着倾城,他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放心,师兄无论如何都会救你。”
倾城太累了,靠着那一点暖意,寻到一丝安心,她又闭眼,沉沉睡去。后来桐连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
翌日天明,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桐连便没了踪影。
倾城踉跄着爬起来去找他,她如今受伤,按说桐连绝对不会在这时候丢下她不管。
她心头隐隐不安,在无妄宫都寻不到人便找了出去。
倾城半道拉住一个小仙娥:“请问可有见到桐连?”
“桐连啊,好像昨晚去了一趟太子殿下的栖梧宫。”小仙娥歪头想了想才道。
听到栖梧宫,倾城不由心头一跳,隐隐不安。
桐连一定是为她去去求取敛神果了!
顾不得周身疼痛,她跌跌撞撞跑到栖梧宫,殿门一开,她便看见了凝月。
凝月一身月白睡袍,长发迤地,显然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倾城浑身一震,心底迟缓的痛了一下。
原来这两人已经这般堂而皇之的同塌而眠了。
想来她与冥晖的那一纸婚约实在是可笑,感情之中,不被爱的那个才是多余的。
凝月见倾城脸色不好,心中得意:“倾城仙君,你来找容哥哥吗?”
她故意将仙君二字咬得极重,又唤冥晖如此亲热。
倾城的脸色便更是难看,她已经感受不到屈辱,可心里堵得生疼。
千年付出,还不及眼前这女人耍弄的那一点点手段,她痛不能当,却又苦不能言。
倾城攥紧双手,强忍住心头战栗,才问她:“我师兄在哪里?”
凝月眉头一挑,冷笑一声:“你是说那红莲小仙?”
倾城心头一颤:“你把我师兄怎么了!”
凝月信手变出一颗万年莲心,脸上笑得得意张狂:“你师兄啊,他在这呢!”
倾城看着那颗万年莲心脸色大变,如雷灌顶:“不,不会的……”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昨日还哄她入眠的师兄,今日便已身死道消。
可那颗莲心上的气息,又明明是桐连!
身后薄凉嗓音响起:“本君的敛神果岂是那么好得,他既想要,便只能用它自己换。”
倾城回头,便看见冥晖信步走来。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本君方才去看,最后一颗敛神果昨日我已经给了月儿。”
倾城呆愣在原地,心中的情绪太过,反被瞬间压抑成一片空白。
只能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世上最残忍的话:“不过本君是守诺之人,这颗万年玄丹本君便便宜你了,如此,我也不欠他什么了。”
一颗散发着红光的丹药落在倾城脚边,她的心顿如千刀万剐,痛入骨髓。
她红了眼,指甲陷入肉里渗出了鲜血也浑然不觉:“冥晖,你年少时,我师兄亦出手救过你,你怎能下得了手?!”
见她终于撕掉了那层守礼恭敬的面具,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冥晖心里燃起一把莫名的火。
他薄唇微抿,凉薄道:“他本就不过一株红莲,入药救人乃是物尽其用!”
倾城看着眼前痴恋了千年的人,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倾城,该给的也给你了,莫再踏入我栖梧宫,滚!”冥晖被她透着恨意的眼神一惊,语气不耐。
她霎时间红了眼,疯了一般扑上前想要抢回那颗万年莲心:“把师兄还给我!”
第八章要她一无所有
冥晖眉头一皱,轻轻拂袖,倾城就被弹飞,狠狠摔倒在地。
她一口鲜血吐出,五脏六腑如移位了一般生疼。
眼前渐渐模糊,最后,她只看见冥晖一片衣角消失在她眼前,而后陷入无尽黑暗。
倾城再次醒过来,是趴在栖梧宫外的。
绵长的宫道上只有她自己和那颗已经沾了尘的万年玄丹。
她艰难地爬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司命星宫跑。
偌大的仙界,恐怕亦只有司命星君那里能答她一言了。
“敢问司命星君,世上可有方法能救我桐连师兄?”倾城佝着身子,浑身的疼痛已经让她直不起身。
司命见她狼狈如此,一向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松动。
可他亦只摇头:“天命如此,不可逆也。生死常道,亦无能反。”
得到司命的答案,倾城失魂落魄地走出星宫。
仙鹤从她身边飞过,许是从未在仙宫看见凡人,便都好奇跟在身后,倾城却只无神往前走。
手中那颗能让人成仙的万年玄丹被她死死捏住,而后又落到了地上。
……
回到无妄宫,推开宫门,那日日盛开的一池红莲,已经全数枯死。
倾城站在池边,眼神呆滞。
从前她只要不开心便会跑来莲池,桐连便会化作这莲池中的其中一朵静静听她说话。
她追了冥晖千年,桐连便伴了她千年。
可现在,她好像再也找不到那个不善言辞,却发誓护她一世的人了。
眼泪不知何时,已打湿脸庞。
她在凡间历过万般苦痛,好似都抵不上这一刻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嘭——”一声。
宫门忽然被人打开。
倾城愣愣转过头,只见冥晖脸色阴沉至极,漫天杀意向她袭来。
下一刻,冥晖逼近她:“倾城,你当真是歹毒至极,竟在凝月的金丹之中下凝魄散!”
殿内的气氛冰凉到了极点。
倾城的心一下沉到谷底,丝丝发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根本连那金丹都没见过,不知怎么又害了人。
冥晖眼中翻滚着怒意,像是恨不得马上就要除她而后快:“你害凝月失明,竟还装作一无所知!”
他真想把眼前这个女人的伪装撕下来,每次她做下错事,却都能装的这般无辜!
“太子殿下,我一个凡人,莫说近得那仙丹,这凝魄散我又能从何而来?”
大概被冤枉多了,也是会麻木的,倾城连该有的愤懑都没了,只直直的看着他质问。
冥晖的眼神有一瞬怔住,可旋即又狠厉起来:“像你这种诡计多端的女人,连神魔之井都能打开,还敢狡辩!”
话音刚落,冥晖捻手成诀,朝她眼睛袭去。
倾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终于慌乱起来:“从来都不是我所为,你为何就不能信我一回?”
哪怕就一回,也好。
可是下一瞬,她眼眶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世界骤然黑沉下来。
这一生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冥晖狠厉的脸,一如以往,厌她至极。
倾城捂住眼睛,痛的跌倒在地。
耳边传来冥晖冷厉的声音:“这是你欠凝月的,既是欠的,便要还!”
心底似被刀割,那个欠字,激起她那自回到仙界后便隐忍的不甘。
倾城望着眼前一片漆黑,凄声大喊:“我何曾欠过她,分明是你们欠我的!”
她纵使欠了师傅,欠了桐连,欠下天下人,也从不曾欠那凝月半分!
而欠她最多的,不就是眼前这口口声声来讨债的冥晖?!
但她不知道,眼前早已没了人,冥晖一拿到她的眼睛便急着赶回去救“失明”的凝月去了。
空荡的无妄宫只回荡着她痛苦的质问,倾城眼前天旋地转,疼痛难忍,最后昏死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眼前依旧黑得吓人,她摸向自己的眼眶,空空洞洞。
“为什么?”倾城望天,失声痛哭,可如今却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了。
不是说世间万物都得公平,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罢了,如何会输的如此一无所有?
可天命就是如此,无论多少绝望,活着的人依旧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无妄宫的孤寂绝望是倾城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她摸索着走在宫殿中,不知被什么撞倒在地,而后又跌跌撞撞的起身。
她嘴唇已经干裂得起皮,几日未进一粒米,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仙人不食五谷,可倾城只是一介凡人之身。
没了桐连,又没了眼睛,她想自己大抵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也许是饿的过了头,倾城好像突然闻到一阵食物香气传来。
她迟疑着往那方向摸去,手心触及到的,是一双温暖柔软的大手,倾城猛地缩回手。
“你是何人?”她声音沙哑无力。
第九章不是姻缘是孽缘
那人将她扶起,在她手心塞了一个馒头。
倾城浑身一僵,下一秒,便不管不顾的将馒头塞进了嘴里。
等她狼吞虎咽的吃下馒头,倾城又被来人扶着坐到石凳上。
黑暗中只听得到风声在耳边轻拂,她感受到一颗温润的珠子缓缓落在她手心。
来人音色清冷:“这亦尘珠,是你最后一线生机,若是可以,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它。”
倾城听到这声音,身形微愣。
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她握住亦尘珠:“倾城多谢司命星君。”
那脚步声一顿,复又重新响起。
她忽然又问:“星君,你知道我师父究竟是如何失踪的吗?”
来人没有回答,只看了一眼天,叹道:“这天,要变了。”
倾城握着亦尘珠,想了想,又将其藏于口中。
过了没多久,无妄宫大门又是被“彭”一声推开,倾城心中一慌,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个人便上前架住她,不由分说就要带走她。
“你们想做什么?”倾城挣扎着,却还是被押走。
耳边风声急切,最后停下时,已不知到了哪儿。
她茫然无措的伸出手往身边摸索,便直直触到了一个人,那人避开她的手,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带她下去,整理好仪态。”
是冥晖,倾城一愣神,随即便是心慌。
她拉住他的袖子不肯走:“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冥晖听得她的话,心头一怒,明明是她心思恶毒,害人害己,这话却说得像是个无辜的被害者。
冥晖没了耐心,把她的手一甩,冷声道:“百年一次的神魔之井封印祭典马上就要到了,以前向来由无妄天君主持,如今天君不在,便由你去!”
倾城瞬间脸色惨白,身体也不由颤抖起来。
让她以凡人之身去主持祭典,就是让她去死。
可是,这一世,她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
仙婢们上前要将她带走,倾城不肯,她冲着冥晖的方向凄然大喊:“如果我做错了,可也生受了九十八世的地狱轮回,该还完了!”
她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痴恋眼前之人,这错,难道九十八世的苦难还不够还吗?
冥晖眉头紧皱,看着倾城激动哀切的样子,脸色有一丝松动。
可随之他又想起因她毒害,至今仍咳嗽不止的凝月,一下便冷下心肠:“那便受满九十九世!”
三日后,倾城被冥晖带到祭典现场。
耳边鼓声阵阵,能听见纷杂的人群念着祭天咒文,那咒文一声催一声,便是句句要送她去死。
可她不想死,无妄宫只剩她一个,她死了,就再也没了无妄宫。
冥晖拽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
倾城难以反抗,被带上祭坛那一刻,她颤声问:“若是,我再无来世呢?”
冥晖一愣,随即怒气上涌,将她亲手强行押上祭坛:“别再跟我耍花招!”
果然,他还是不信她。
从前到如今,一次也没有信过。
心底的痛不受控制的翻涌,到底,他才是那个最能伤她的人。
祭坛上空阴云开始笼罩,立在祭坛之上,倾城突然感受到神魔之井的气息居然就在脚下!
她一瞬僵住了。
祭天咒文越来越急,她仔细聆听,忽然大笑,笑声愈感凄然。
原来如此,她都明白了。
第十章他回来了
众仙讶异的看着倾城的癫狂姿态,却听她大声道:“我无妄宫镇守神魔井万万年,师傅在的时候,你们人人阿谀奉承,如今却来暗自算计!这仙界污浊不堪,又与人间何异!”
底下一时噤声,祭坛边的冥晖听着她的话,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好像有什么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大声呵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倾城摇了摇头,心底寒意几乎要将她冻住,她一字一句道:“这一场局,原是做了千年,为了我这最后的凤凰,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耳畔风声乍起,眼前的黑暗像一片深渊,将她沉沉往里拉。
因为这所谓的祭典,原来是要以她的神魂,永久封禁神魔之井。
倾城苦笑一声:“冥晖,自我与你有这红线开始,你我便成了这局中棋子!”
“天帝陛下,我说的可对!”倾城问向天帝。
她覆着白绸的双目渗出鲜血,霎时染红白绸。
雷云沉沉,所有仙人围着祭台,倾城一身白衣,不像祭典的主持,反而像个祭品。
冥晖也看向天帝,那高坐其上的天帝却不加解释,反而厉喝一声:“胡说八道!来人,马上启动祭典!”
祭典时间明明还未到,为何要立刻启动?
难道倾城说的……是真的?
冥晖一时喉头干涩,犹疑不定。
倾城沙哑着喉咙唤他:“冥晖,你若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眼见祭典就要启动,冥晖最终还是阔步上前:“事到如今,你还想耍什么阴谋!”
倾城感知着他的方向,轻道:“你再凑近些。”
冥晖沉着脸,又上前两步。
她忽然伸手,欺身吻上了他的唇。
那颗亦尘珠从她嘴中渡给了冥晖。
冥晖浑身一震,僵在原地,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两百年前的神魔之井,他看见凝月偷拿玄音扇……两百年后,又是凝月故技重施,而他在倾城坠井那一刻,也袖手旁观……
又是凝月自己弄伤双目,向他哭诉……
冥晖心头一阵剧痛,喉中涌上一股腥甜,
是他!是他有眼无珠,一直都误会了她,甚至……一直在伤害她!
“倾城……”他想唤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耳边已经传来阵阵雷声,倾城神色平静。
“冥晖,我们之间,果真不是姻缘,而是孽缘。你说的不错,既是欠下了,自然是要还。”
她戚然一笑,周身黑气窜流不止,脸上却是惊心血泪。
她脚边的祭坛已经升起一个复杂无比的法阵,眼见便正要将她神魂摄入,倾城突然抬手取下头上金簪,一下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忍着锥心之痛,她字字泣血。
“以吾神魂为咒,破天道,陨轮回,摧乾坤,焚仙魔之途!”
以神魂相祭,咒句诛心,回响六界。
师傅,徒儿不孝,无妄宫守了千万年的,这封印仙魔两界的神魔之井,便在我手中毁掉吧……
冥晖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倾城,不要——!”
天帝听闻,一向威严的脸色骤变,甚至闪过一丝害怕,他高声厉喝:“快阻止她!”
可是,已经迟了。
只见倾城肉身倒地,神魂化作一只敖天火凤,振翅九州,而后火凤浑身浴火,泣血哀鸣。
而后,一声巨响,祭坛倒塌,神魔之井忽然四分五裂!
一道青光射出,彤云蔽日,海啸山鸣,天崩界摧!
便见一白衣男子踏光而来,手中一支玉笛,一曲无妄回响六界。
天帝慌乱万分,众仙亦惊恐出声:“是……无妄天君回来了!”
第十一章前尘种种
笛声悠悠响起,开始缓慢低沉,如流云漂浮。
而后一道惊雷落下,笛声陡然急转直上,铮鸣之音催得六界百花盛放。
天帝大惊,忙道:“无妄天君,你这是要与众仙为敌吗!”
无妄天君一身白袍翩然,吹奏的曲调更是凌厉。
花叶突凋零而下,却如利剑一般齐齐向众仙刺去。
众仙一时哀鸿一片,用仙法苦苦支撑也受伤不浅。
天帝亦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甘地望向他:“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无妄天君收了玉笛,居高临下地看着受伤倒地的众仙,语气带着杀意:“你们胆敢杀吾徒,今日本君便让你们给吾徒陪葬!”
话音刚落,一道天堑从神魔之井处裂开,同时天降一道五色神光,头顶神门大开。
天帝更是脸色大变:“是神门!你竟飞升成神了!”
自古仙与神不过一字之差,可实质却是相差甚远。
如创世之神女娲,开天辟地如盘古才能尊神位,可自上古诸神殒灭,神格出缺,便才有良仙可尊神位。
可修炼成神又岂是易事?仙界自古来还只出了三位尊神,而如今的无妄天君便是其一。
“本君以神之名降灾仙界,尔等皆需受炼狱之苦千年,洗清仙界浊气,能渡天池者方能解脱!”无妄天君言罢,入神门而去。
神门关上刹那,神魔之井中便有无数魔物飞身而出。
仙界霎时变成修罗场,许多小仙变成魔物盘中餐。
而冥晖愣在原地,看着天空已经化作一片虚无的火凤印记,只觉心如刀割。
她……不见了。
而他,将一切都弄错了,他一直在助纣为虐,一直就信错了人!
“噗!”一口鲜血翻涌着,吐了出来。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前尘种种,皆如梦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冥晖梦到千年前的倾城,她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
倾城出身凤族,又是无妄天君唯一的徒弟,身份高贵,法力强大,长相出挑,没有哪里配不上他这个仙界太子。
只是,她从前的性子高傲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又爱对他死缠烂打。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那般厌恶她。
“冥晖!我们已经定下婚约了,你以后是要娶我的,岂能与这凝月纠缠不清!”她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冥晖回头,便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和倾城。
可那时候的他,对倾城十分反感:“关你何事,我是不会娶你,更不会喜欢你的!”
他看见倾城顿时便红了眼,他想上前安慰,可手触碰到她的瞬间,她便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了。
“倾城!”冥晖从梦中一下惊坐而起。
眼前还是他的房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一般。
可是,宫殿外的天,是黑的。
仙界四季长明,不分昼夜,又怎么会天黑?
他心头一颤,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可理智上他不愿承认。
“太子殿下,你醒了!”进门的是他的亲随思域。
冥晖忙起身,一把拉住他问:‘倾城在哪里!’
思域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沉痛开口:“太子殿下,倾城仙君,她祭天了,无妄天神大怒,降罪仙界,如今仙魔大战又开始了,我仙界势弱恐怕要遭一场灭顶之灾呀!”
冥晖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脑海中只回荡那句:她祭天了……
他都知道的不是吗?他明明亲眼看着的不是吗?是她亲手送她去祭天的不是吗?
心口兀自传来一阵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定然还有转世的,我去找!”冥晖脸色惨白,起身便要出门。
可他还没走两步,便被思域挡住:“太子殿下,仙界危在旦夕,哪还有时间去管一个凡人!”
第十二章鱼目混珠
仙界阴云蔽日,昔日的无安宫从无妄天君回来那日起便凭空消失不见。
只是神魔之井被摧坏,魔界与仙界的连接之地被损毁,现在看来,魔界是有要大举入侵仙界之意了,若不能重新封印神魔之井,那仙界定然永无宁日。
冥晖不顾阻挠,直接去了司命星君的大殿。
现下,亦只有司命星君的大殿能寻得一片祥宁了。
只是方才走进大殿,一个小仙童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仙童朝他拱手一礼:“太子殿下留步。”
冥晖脚步一顿:“司命星君可在?”
小仙童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轴恭敬道:“太子殿下,我家君上已知殿下所来何事,他让小仙转告您,您所求之事他帮不了您,你要的那人命簿已经在这里了。”
帮不了又是何意?
他心下一沉,接过卷轴,缓缓打开。可是没来由的,他的手竟有些颤抖。卷轴缓缓摊开,上面却只有寥寥数句:倾城仙君,道缘天帝四万五千八百年殒为凡身,轮回九十八世凡身寿尽,未修得圆满,上古火凤真神灭道,不入轮回。一段话落在冥晖眼中便只剩了四个字:不入轮回!
也就是说,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凡人,哪怕是死了,亦会有转世来生,可原来……终究是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他错得离谱,错得如此可笑,竟一直将鱼目混做珍珠,却又将珍珠错当鱼目。冥晖眼前一阵恍惚,心口一阵揪心的痛。
他分不清是难过还是因为对倾城的愧疚,总之,他知道,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轰然倒塌。
从前,冥晖总觉得,像倾城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根本不配做神仙。
后来她被贬下界的几百年中,他觉得清净了很多,可却也实实在在的让他觉得无比孤寂。
只是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凝月被连累被关了起来,他身边无人相陪才会觉得难寸。
可如今想来,好像一切都错了。
冥晖忽然很怀念那些被倾城缠着的日子,她会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带到他面前来。
纵使那些东西他一点也不稀罕,可是心里又怎么会当真毫无波动?
原来,这天命姻缘是早就注定好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爱的一直另有其人,可是,他却从未问过自己的真心。
仙魔划界为营。
两界对峙已有一月,双方枕戈待旦,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大帐之中,冥晖端坐大帐,神情颓废,双眼木然,如同一口干涸无底的枯牛。
思域拿着一纸神诏上前,跪呈给冥晖。
“太子殿下,无妄天君降下神诏,说……除非天帝让位,自请终生囚于蛮荒大牢,还要太子殿下您入世受尽九十九世至苦轮回,天君才肯收回神惩。”
闻言,冥晖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开口嗓音有些嘶哑:“父帝怎么说?”思域微微摇了摇头:“天帝自然是不答应,说就算拼尽仙界,也要与魔族一战。”
他眼神一暗,整个人坐在那里,像一尊古老生锈的雕像,他起身的动作很慢。大帐外有十万天兵,可是谁都知道,魔族凶残非常,魔界的十大凶兽祷杌,饕餮,穷奇,睚眦等等都是当年创世父神之子,若是放出来,这十万天兵给他们填肚子都不够。
而反观仙界,虽说亦有神兽麒麟,还有天帝龙族一脉,但凤族自倾城以后再无上古火凤,实在是人才凋零。
冥晖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心中无比沉重。
都是作孽,而且是他父帝与他共同作下的孽。
“若是大战,仙界必定生灵涂炭。”他垂了眸,神色阴郁着却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第十三章轮回
道缘天帝四万六千年,天帝封无妄天君于神魔之井,无妄天君于天祭破出封印,神魔之井崩,魔出。
霎时血光四起,遍地哀嚎。冥晖从没见过那么无力的父帝,自他出生以来,详宁、安定。从来围绕的都是这样的词语,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仙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躲在他的结界下瑟瑟发抖,冥晖抿抿他干枯的嘴唇,突然就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那些说着“无妄宫上下必定心怀不轨”
“若是那无妄成了神,陛……您”
“哈,那乐瑾神君无非就一个黄毛丫头,她哪里能大战蛊雕取回捂心珠,还不是有个厉害师傅,要是我……”
说那些声音的人呢?
她呢?
冥晖猛的起身,心一点一点的下坠,他突然又想起来,又提醒自己,她殒落了,她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心像被重击,猛的又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思域忙冲上前,扶住他,满脸担忧。冥晖又想:
她祭天时候,应该,很痛吧。他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思域,她痛吧。”
冥晖没有说是谁,但是思域却一下子就听懂了,无奈的叹了叹气。
“殿下,您这是,何必呢”
是吧,何必,他闭着眼,各种各样的她从他的脑海中走过。
“冥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叫乐瑾,你以后的妻子,你记住啦!”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扎着双丫髻,头上别满了花花草草,总是张牙舞爪出现在他面前。
真烦啊,冥晖想,他的眼角似有丝银光闪过。
“父帝在哪?”他突然发声。
身旁的思域眼神亮了亮,连忙说道:“太子殿下,天帝陛下在……无妄宫废虚。”
思域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冥晖没有睁开眼,满脸漠然,思域看着他,他看着刚刚的那个脆弱的一掌能击碎的太子殿下慢慢的消失,冥晖睁开眼,已经是思域熟悉的那个人。
无妄殿外。
那个曾经无比高大的身影似是有些松动,冥晖看着眼前的背影,轻轻出声:“父君。”
那个身影一怔,有些僵硬扭曲的转过身,轻轻咳嗽了声,道:“你来了。”
“父君是要等我仙界十万天兵天将尽数殒灭才罢手吗?”他声音清冷,却显得十分冷漠。
“墨儿,你可知道我在这个位置多久?整整四万六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无妄!做人时,总是压我一头,拜师修仙,师傅总是器重他,说我心不纯?何为心纯?”
“若无所求,那修仙长生为何?好不容易做了天帝,哈哈哈哈哈哈,无妄宫,好个无妄宫,天界只知无妄宫不知云霄殿,我花了了四万年居然还能让他回来,什么神魔之……”
“父君!”冥晖大声呵住,那个人是他引以为傲的父君,他在说什么?那个卑鄙无耻的人是谁?心一阵刺痛。
冥晖望着神门开口:“道缘天帝为修行走火入魔,自请终生囚于蛮荒大牢,其子冥晖,残害……”
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残害乐瑾神君,入世受尽九十九世至苦轮回,请天君收回神惩!”
“不!冥晖!我才是天帝,你也要背叛我!”天帝一惊,聚起法术便一张掌袭来。
冥晖侧身躲过,从袖口变换出锁仙绳,琐仙绳,顾名思义,可用于囚仙,天帝未曾想过师傅的留下的神器居然在冥晖手中,睁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
道缘天帝看了看不远处站着不动道众仙,突然就没有了力气。
冥晖跪在满目疮痍的无妄殿外,仙界没有风,却似有风吹来,神仙怎么会感觉冷,冥晖抬头,祈天,神门开,那人眉目如画,衣冠胜雪,黑黑的眼眸里全是冰冷。
“冥晖。”他说,“你可后悔?”
第十四章领神谕来
道缘天帝四万六千年,道缘天帝为一己私欲害仙界如水火,自请入蛮荒大牢,永生不得出,其子冥晖,残害神君,入世受尽九十九世至苦轮回。
“这忘川水,就不用了。”冥晖大步走过奈何桥,忘川黑黢黢的河水中,无数的鬼手触电般缩了回去。
他停顿片刻,转过头恍惚中看到有人站在桥头哭,是谁?
他蹙眉,伸手触碰,却烟消云散。
不是她,她那么骄傲,怎么会在他面前哭。
冥晖又想起许多年前的她,坐在无妄宫的墙头,对着他笑,明明自己的表情那么厌恶,她从来没露出一点不高兴,只是总说:“等着吧,你总会喜欢我的。”
坠入往生海,耳边好像都是她的声音。
“冥晖,今天师傅说要教我新的变幻法术,以后我的法术肯定是会超过你的。”
“冥晖,今天我又把师傅的宝贝打碎……不过师傅可宠我了……”
“冥晖,今天我有师兄啦!”
他攥紧心脏,思念快要从里面钻出来,他无处可逃。
过往种种,在脑海不停划过,她是缘,是憾,是红尘万丈之下翻涌不眠的浪。
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将他的余生侵蚀成孤寂无眠的夜。
冥晖从未想过,他堂堂仙界太子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无妄天君说让他也试试倾城之前所受的百年轮回之苦,才能体会倾城当年的痛苦。
在未亲身经历之前,两百年轮回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像众仙下凡历劫罢了,谁没有历过,有什么苦的,上得天来,也就过去了。
可原来,转世轮回要比那无间地狱的折磨更加可怕。
“来呀,小乞丐,你从我这胯下钻过去,我就赏你半个馒头救你一条狗命。眼前的人叫嚣着,如看一条可怜的流浪狗一样看着他。”
冥晖起先还会觉得屈辱,到现在却已经麻木了。
他已经五日未曾吃过一粒米,饿得手都要抬不起来了,方才挨了一顿毒打,如今只能趴在地上。
那人见他没有动静,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头往地上撞:“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命贱!”
冥晖能感受到,有股温热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流出,眼前被鲜血糊住。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哑巴乞丐。
那人从他头顶走过,一遍又一遍,笑得如此肆无忌惮。
最后,扔下半个馒头,落在泥地里。
他幽幽伸出手来,却总也够不到那半个馒头。
一只群急了的野狗跑出来,咬上他的馒头,又咬上他的腿。
冥晖感觉不到痛,只眼角滑出一滴浊泪。
他不知道是被饿死的,还是被野狗咬死的,只是再睁眼的时候又回到黄泉。
每一轮回,活不过双十之数就要惨死,吃尽人间至苦。
起先他还会挣扎,还会反抗。
可如今,他不过是一介凡人,领神谕来受轮回,无论他如何挣扎,终究只是徒劳,难逃天命。
不过二十世轮回,再过奈何桥。
冥晖木讷地走到孟婆跟前:‘忘川水,我要一碗。’
喝过忘川水,重过奈何桥,他以为就能将一切都忘了。
可是过往的一切,每一世转世,不管喝了多少忘川水都忘不掉。
每一次带着无比沉重的憾恨,痛苦转世,只等最后的惨死。
冥晖不敢怨,他知道,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
他想,只要他一寸寸的还回去,是不是一切就都能还清,会有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
只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第十五章歌尽人间桃花扇……
三途河岸,彼岸花旁。
冥晖一次又一次走过这黄泉之境,从孟婆的手里接过一碗又一碗的忘川水,只可惜,他忘不掉人世凡间的疾苦,也始终忘不掉天界那一缕魂。
倾城的音容笑貌,仿佛已经成了他的锁仙绳,将堂堂天界太子的神和魂尽数锁了起来。
曾以为这是因为无妄神君降罪,他才要受着凡间轮回,百般屈辱。
可如今想来,也或许是因为他心底深处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害得倾城最终灰飞烟灭,神形俱损,想要用这样的惩罚来向她赎罪吧。
从最一开始受尽屈辱,到后来的麻木不仁,冥晖发现,原来只需要几世轮回的功夫。
当初的倾城,是不是也曾因他,而遭受这种种苦难?
极乐世界那边有过这样的说法,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他这数十次的轮回中,经历每一次苦难都会想,是不是倾城也曾受过这样的可每一次想起来,他又觉得心头滴血似的疼,这疼好似比他受过的苦还艰辛几分。
而最令他痛不欲生的却是,不管他再如何去想去念,倾城,她终究是回不来了。
冥晖迈过彼岸花,走向桥头。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接过孟婆手里的碗,里面的汤汁浑浊不堪,就好似他之前刚经历过孤苦无依的一生,挑不出半点干净美好的东西来。
他自嘲一笑,将汤药一饮而尽,转身便过了桥。
原本以为他转世再多次,都无法再见倾城,毕竟她已经形神俱灭不复存在了,可谁知造化弄人。
这一世,却叫他看见了。
戏园里唱着《桃花扇》,那拿着扇面的花旦惊鸿一瞥,不过是一个眼神,却叫他生生愣在原地。
那样的面容,那样的笑靥,不是倾城又还会是谁呢?
冥晖抬脚便要往戏园中去,却被门口的跑堂拦下,那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几眼,语气十分讥讽。
“这位公子,进戏园得要二两银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明晃晃地在冥晖眼前摇了摇,眼神不屑又轻蔑。
谁人都知道,进戏园看戏要银子,可是也决计不会要二两银子这么多。
可这时的冥晖却无暇跟他计较,他一心想着里面那酷似倾城的女子。这么多世,他不是没有试着找过倾城的转世。
虽然都说她灰飞烟灭,形神不存,可是她毕竟是火凤一族啊!
凤凰且能涅粲,说不……说不定倾城也会重生呢?
尽管知道这完全是近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冥晖却还是在心底深处有着期待,万一呢?
凡事皆有例外,他不也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爱上倾城么?
可事实却是他早已深陷其中而尤不自知。
他摸遍全身,凑出二两银子,递给跑堂就直接往里走去。
“哎哎……”跑堂的惊讶了一瞬,又将他死死拉住,“这位公子,你进来是二两银子,想要听戏的话可又要另外再出二两银子!”
明摆着狮子大开口!
冥晖气得横眉怒竖,要是换做以往,他早就一拂袖抽去仙根仙骨,让人永堕轮回了!
可现在……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别说是让人下轮回地狱,就是跟人争辩几句都会喘不过气来。
跑堂的明摆着看他好欺负,推推搡搡地将他赶出了戏园子。
“想看我们当家花旦小莲仙儿,先备个几十两白银再来吧!”他抛着那二两碎银离开了。
冥晖却一愣,小莲仙儿?
倾城之前最喜欢的便是莲花,难道真的是她!
第十六章大梦一场空
自此之后,冥晖便想尽了办法要去戏园子看那小莲仙。
他这一世原本是要作为穷弱书生,次次科举次次落选,直到五旬年纪才在饥寒交迫中病逝。
可如今他遇到了小莲仙儿,却是完全将科举和读书完全拋在了脑后。
孟婆汤也消不去的记忆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就好似镌刻在魂魄之中,让他每每一想起来就连魂魄也在震颤。
小莲仙儿!
他必定要见到她才行!
冥晖想了个法子混进戏园中。
在后台存放衣物的置物间见到了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花旦。
小莲仙儿被突然的声音惊得回头一看,明眸善睐,秋水含波,一双朱唇微启。
“你是何人?”声音仿佛玉档落地,清脆悦耳。
那是个绝顶的美人儿,见过小莲仙真容之人无一不称赞一声惊为天人,绝色倾城。
可冥晖却喃喃地退后两步。
这双眼睛再潋滟动人,却都不是她。
倾城的眸子是他见过最为清澈,也最为明艳的,绝不是这种楚楚动人的柔弱无骨,而是一种似火的娇艳,每一眼都仿佛在燃烧自己似的。
那样的眸子,这世间绝无仅有。
冥晖的神情顿时就黯了下去,原来……不是她啊。
天界,司命星君仙宫处。
他瞧着命轮之中,那缓缓垂头离去的穷酸书生,眼眸微微淡了淡。
旁边摆着的册子上,写明了冥晖此世在进京赴考前有一场大灾劫,致使他此次落第,之后屡屡不中,才在求不得中恨恨而逝。
司命心中微叹,这哪里还需要什么大灾劫,这酷似倾城的女子不过回眸一瞥,便就成了他此生中最大的劫数。
果不其然,之后的书生冥晖郁郁寡欢,等到五旬便在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的破落茅草屋中溘然长逝了。
此后每世,他总能遇见一个酷似倾城的女子。
聪慧如冥晖,又如何不知这是无妄神君给他的劫数,可他却仍旧无数次落入这虚假的劫难之中,只为了见一眼那压根不可能出现的面容。
在反复的遇见和失望之中,他不停地折磨自己,竟是觉得这样要安心许多。
倾城,你若是真的能看到,即便不能原谅,应当也会觉得好受些许吧。
自欺欺人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蔓延,厂世轮回,他竟然还开始期待遇到那个虚假的人。
就好似一个失明的人,仅仅是坐在日光之下,也会觉得自己看见了日光一般。
而他冥晖,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倾城,也能让他觉得倾城仿佛一直还在他的身边,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她……
或许,在下一世,他便能找到那个绝无仅有的女子。
也或许,需要更长的时间。
三途河岸,奈河桥上。
孟婆看着冥晖再次将碗里的汤汁一饮而尽,转身向着轮回尽头走去。
她叹了一口苍老的气,不禁摇了摇头。
“人生八苦,莫过于太执着,看不穿啊……”
第十七章哭尽一辈子的痛
自无妄天君将无妄宫一起带到神界,一晃不过百年时光,如今这里玉树琼花,好似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那红莲池中的红莲又重新长出了芽,想来很快便会长大。
“槿儿,醒过来,槿儿……”
意识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倾城挣扎着,只觉浑身好似被烈火炙烤,浑身却又缓缓流过一阵清凉气息。
这气息醇厚无比,且无比熟悉。
对了,是师傅的气息!
倾城猛地睁开眼,惊坐而起,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心中还在为刚才那个梦发颤。
方才,她梦到师傅仙逝了,而她被推去祭天了,然后,她永远地死掉了。
她还梦到,梦到自己做凡人时经历的那些人间至苦,有人因她貌丑,用石头砸她的头,生生将她砸死。
疼啊,那真是刺骨锥心之痛,可是不管她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那两百年的时间她求不得,求死不能,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仍旧能吓出一身冷汗。
“槿儿。”师父的声音传来,她才从噩梦中恍然回过神来。
倾城四下看了看,才敢确定,这是在无妄宫。
再看看眼前一身白衣,面冠如玉的男子,她都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
她不敢上前,生怕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无妄看着她,满眼心疼,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是为师不好,让你受苦了。”
感受到师父手心传来的暖意,倾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语气才终于敢泄露出一丝委屈:“师父,槿儿好想你!”
这两百多年来,实在是太苦了。
她从高高在上的倾城仙君变成人人可欺的凡人,她那么想努力活下去,最最后却落得个祭天而亡,不得转世的下场。
倾城自问,活了上万年,她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最大的恶,不过就是年少时性子顽劣了些。
何至于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无妄在她床边坐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想哭便哭出来,有师父在,槿儿谁都别怕。”
话音刚落,这些年爱而不得的痛,转世轮回的苦,所有悲痛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掉,倾城的哭声悲恸,就像是要哭尽这一辈子的痛。
她想,如果她没有爱上冥晖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从前,倾城觉得,只要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那么她一定九死不悔。
可是经历了这么一遭,她才明白,冥晖不值得。
过去千年,只不过是她在一厢情愿,可就算是她一厢情愿,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一块石头好,那石头也不会一次次让她去死。
冥晖此人,当真是无情到了极致。
郎心似铁,铁不可暖。
不知道哭了多久,无妄才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你这副眼睛可是师父花了好大功夫才帮你装上的,可别哭坏了。”
倾城这才一点点收住了哭声,情绪渐缓了些,可说话还是有些抽噎:“师父,我不是死了,再无来世吗?怎么还会活过来?”
无妄的声音更是温柔:“你是火凤一族,凤凰涅檠,能得重生,再说,有为师回来了,便是你一脚踏进黄泉,师父毁了整个冥界,也会将你的魂魄抢回来。”
许是太久没有感受到被人护着的感觉了,倾城心中那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又重新找到了归属。
只要师父在,她就不怕了。
第十八章他的不可容忍之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倾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倾城仙君,无妄宫亦是众人只能遥望的庄严圣殿。
只是,却又有所不同。
无安宫虽搬来神界,可众神都是无欲无求之辈,神界万年如一日,倒是寂寥得很,无妄宫也不过三人而已。
除了她自己,就是师父和那只成仙的小仙鹤。
师父还是跟从前一样,爱在殿外的院子里看书,顺便监督她的功课,时不时还要同她讲讲道法。
而那只仙鹤得师父赐名,叫玄君。倾城觉得,师父取名着实太随意了些,只因那日仙鹤穿了件黑衣服,就被师父起了这名字。
玄君为此还高兴了许久,只是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不过,她虽嘀咕玄君的小志气,但如今她也只得这样一个朋友了,师父看书之时,她便喜欢拉着玄君讲话。
“玄君,这神界着实无聊,众神之间连串个门都很少,你说我们能偷偷下界去看看吗?”
其实倾城并不在意这样的无聊,只是,她还有样东西落在了仙界没有拿回并非她狐假虎威,要借着师傅的势去报仇,只是冥晖有些话说得对,既然欠下了,自然应该还回来的。
她欠下的要还,别人欠下她的,自然也要还。
可玄君瘪了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天君的意思是想要你从此跟过去一切都划清干系,再说了,仙界如今几乎都成一片废墟,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倾城身形一怔,她醒过来这么久,每天都在潜心修炼,故意让自己不去过问仙界之事。
可是玄君说的,仙界成为一片废墟,着实让她有些吃惊。
“仙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玄君想了想,点点头:“当时你祭天以后,无妄天君飞升成神,彼时神门大开,天君震怒,仙界天崩界毁,后来神魔之井被损毁,魔族尽出,又是一场仙魔大战……”
光是听玄君这样说,倾城便能想象出来,仙界在她死后状况如何惨烈。
其实如此……他罢,这是仙界欠她,欠师傅,也是欠无妄宫的。
只是,她的眼神又一点点黯淡下去:那……后来如何?
玄君大致也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那个人如何了。
“后来天帝做下此等错事,自请去了蛮荒牢狱,而太子冥晖自请下凡历人间两百年轮回至苦。这才平息天君神怒,仙魔大战结束。”
原来如此,果真,师父在她眼中一直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当真触及到了他不可容忍之事,那便是雷霆之怒。
而她,便是师父的不可容忍之一。至于冥晖……
两百年轮回至苦啊,可不是说说这样轻巧。
倾城是自己从这两百年轮回中跳脱出来的,那样的生活是多无助,多痛苦她感同身受。
冥晖是个比她还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到底,她还是心有不忍的,她不舍得他吃这样的苦。
可心里有个声音又在说,凭什么这苦她吃得,冥晖就吃不得?
不过是因为,她爱他罢了。
倾城一声叹息:“自得其果,天道轮回,分明公平得很。”
当初,他口口声声说她欠了的要还,如今,不也轮到他来还了吗?
玄君也跟着点点头,又道:“前两天我看见天君用那水镜看过太子殿下历劫,生生世世,的确轮回凄苦,能生生将人逼凤。”
当然能将人逼疯,却又疯不得。
可是听到这些,倾城心中没有感觉到半分痛快,反倒心里沉沉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玄君,回头师父睡醒,你帮我转告一声,说我出去一趟,很快便会回来,让他别担心。”
当然,如今的她实在也无需谁来担心,倾城仙君自然不同于从前那凡人。
第十九章山穷水尽
仙界果真如玄君所言,如今只是一片废墟。
众仙正采祥云补填,又寻黄泉下玄光来重铸宫殿。
整个仙界,丝毫未损的仙宫所剩无几,只有司命星君的仙宫还算有一一方清净之地。
司命看见她来,似乎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倾城仙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倾城冲他拱手一礼,当初若不是司命给她一线生机,估计她今日不见得能站在这里。
这份情,她自是记得的。
她起身才接着道:“多谢司命当年救命之恩,倾城感激不尽。”
司命星君只是微微一笑:“倾城仙君从神界专门跑一趟,应该不止是专程来感谢我这救命之恩的吧?”
倾城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只伸出一只手来,手上立刻显现出一根红线。
这是她与冥晖的天命姻缘线,当初月老用破缘刃去斩都没能将它斩断。
如今,她跟冥晖是不会再有往后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星君从前说我手,上这根红线是天命注定的,只有其中一人死了才能够了断,倾城想问星君,若以天神之力,可能化解?”
司命星君仍旧是摇头:“世上无人能破天命,当初是他要了结你们这段姻缘,如今,又是你,此乃天道轮回啊。”
原来,所谓天命,当真如此弄人。
她与冥晖,本来只会是陌路人,可是却因为这一根红线生生纠缠了这么多干。
到如今,已经快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还是不能化解。
倾城苦涩一笑:“不过是孽缘罢”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红线不断,我此生姻缘便只能有他一个了吗?”
司命星君点头:“若是你逆天而行,要同旁人在一起,那人便会受天诛地灭之苦。”
天诛地灭?
倾城眉头微蹙:“可是我看那凝月倒是活得很好。”
她可没有忘记,凝月从蛮荒牢狱出来以后不久,便与冥晖无媒苟合。
司命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从司命那处出来,倾城心中更是沉
哪怕此生情缘尽断,她也不想再同冥晖有何瓜葛了。
过去千年痴缠痛苦,已经够了。
可是这红线又冥冥中牵引着她,让她想爱不得,想恨不能。
看着手中的命簿册,这是司命方才在她走的时候给她的。
倾城缓缓打开才知,原来是冥晖在凡间的两百年转世命簿。
她不过粗略扫了一眼,心便跟着沉了下去,就像是想到自己从前所经历的痛她攥紧了手中的命簿,终究还是往凡间而去。
眼前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山村,土地贫瘠,又连连干旱,这里的百姓都已经要活不下去了。
年轻些的,已经离开了这里。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眼前那间破旧的茅屋传来。
倾城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去的,只是看见那床头靠卧着的少年,心底颤了一下。
少年一身粗布衣衫,已经被洗得泛白,他无力的靠在床头,一脸病恹恹的,嘴唇都已经干裂到起皮。
若非对那双眼睛还算熟悉,倾城几乎要辨不出来这是冥晖。
他们相识何止千年,她何曾看到过这样的冥晖。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他缓缓睁了眼,看到她的那瞬间,眼中才闪过一丝光彩。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第二十章不过是个幻影……
这小破屋里面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药味,又阴暗又干燥。
看这样子,冥晖这病应该是沉疴已久。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有了一丝丝起色。
似乎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如今这狼狈模样,冥晖理了下衣袍,拖着病体一步一步极缓慢地往桌边走去。
他提起桌上的水壶,想倒一杯茶给她。
可是茶壶里早已经干涸,连一点水气都没有了。
冥晖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个笑来:“没有水了,你且稍待,我去打点水”
没来由的,她心里闪过一丝酸涩。
他是谁?九重天下,出身尊贵。降生之际,天降祥瑞,百花齐放,鸟雀起舞。自出生以来,便是呼风唤雨,想要的,一伸手就能得到的太子殿下。
也是从前,她想得到的,却又不可触碰的存在。
乐瑾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又听他道:
“明知道你是幻影,我又还在期待什是了,他还不知道她被师傅复活的事情,乐瑾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想起很多事情。”
头又开始痛起来。乐瑾蹲下身,捂住头。
冥晖回头,大步向前,面色焦急,再走近,却又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脏乱的衣物不语。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了。
他对她那么不好。
他伤害过他。
他不敢想要是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会怎么样,应该会很讨厌他吧,就连一个幻影,他也不敢往前走。
再次睁开眼,又是阴森冰冷的冥界。他凄然笑了笑,往前。
“那乐瑾神君原来长得如……”忘川河畔,一个小鬼兵正和它旁边的鬼说着话。
那小鬼兵挠了挠头,神情困扰。
“闭花什么……”
“闭花羞月,笨蛋!那乐瑾神君本就生的极美。”另一鬼兵道。
“那为什么太子殿下不喜欢她……”
“世上情爱之事本就复杂,神仙也躲不过。”
冥晖站在不远处,恍若晴天霹雳,喜悦、愧疚、思……各种各样的情感快要将要淹没。
她醒了,定是他师傅将她复活了,他的嘴角咧开再咧开。
突然,他僵住了,难道凡间见到的那个幻影……
是她。
他狼狈的、肮脏的样子。
她看到了,她会怎么想自己?她是不是还恨自己?
冥晖慌了,前所未有的,入尘世轮回,被人唾骂、侮辱,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会有任何的触动了,可是现在躺在胸膛里面的心,正在怦怦跳个不停。
无妄神殿内。
乐瑾轻手轻脚的端着茶水,往里面走。
玄君正靠在莲花池旁打着瞌睡,乐瑾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玄君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
“你回来啦,你师傅在你房间呢。”
“我?”乐瑾用手指了指自己,慌忙往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内,白衣男子正坐在窗边,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像极了一幅画。
“师傅。”
乐瑾有些心虚,她低着头,把茶递给无妄。
无妄接过茶,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乐瑾有些尴尬的抓了下自己不存在的刘海,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
“师傅,你不知道,凡间比起以前好玩的更多了,芙蓉镇的那家酥饼也不在啦,以前那老板最爱我去了,每次都送好多玩意儿给我!”
“真想……”
“瑾儿。”无妄开口,“师傅只希望你开心。”
乐瑾一愣,明白师傅是在说什么,不管她再怎么装作以前的样子,还是会被师父一眼看穿。
“师傅,我知道,我恨他,但是他过得不好,我却很难受,明明看到他这样我应该开心的不是吗?你看,你终于也受了我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累,……”
无妄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乐瑾的头,“师傅知道。”
无妄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二十一章那一一双眼睛
“一个马奴,丑成这样,居然也敢看我!”黄衣姑娘右手拿着扇,左手用手帕厌恶的掩住鼻子。
冥晖被按在污浊的马场上,轻轻抬头冷漠了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人似乎被威慑到,不知为何,他看过来的时候仿佛一只鹰,让人不寒而栗。
“来人,把他眼睛给我挖了!”粉红的樱桃小嘴吐出的话语却那么疹人。
身后仆人们听见,生怕危及自己,连忙上前。
冥晖不做任何反抗,似是习惯了这样的情节。他已经不清楚这是多少世了。
尖刀刺下来的时候,他想到了她的眼睛,那双被他拿走的,明媚的,亮晶晶的,笑起来弯弯像月亮的双眼。
她该多痛。
冥晖知道,乐瑾是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她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就算从来他不爱她,他都知道她的拼命。
他突然发现,什么样的乐瑾他都记得很清楚,明媚的,嚣张的,犯了错的样子,委屈的样子。
他用尽全身气力,摸了摸自己的心。
那颗不知何时慢慢向她靠近却在欺骗自己的心脏。
忘川年复一年,冥晖再次醒来,终于,黑白无常站在两侧,对他道:殿下,九十九世至苦轮回您已经尽数历练完成,您可以回仙界了。
仙……他抬头看了看冥界永远黑黢黢的天,沉默不语。
“乐瑾,乐瑾,你慢点!”玄君跟在
她身后,左右提满了篮子,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果子。
“你快点儿,上次我在凡间学了做冰糖葫芦,老板告诉我可适用于各种果子,我试试做给师傅尝尝!”
乐瑾提着裙子,大步流星向前迈进。
莲花池旁那朵莲花骨朵越来越大了,感觉马上就可以开出花来。
乐瑾路过时给莲花滴了滴花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她的桐连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无妄宫内,弥散着一丝糖味,无妄看了看厨房热火朝天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他转头,看向仙界的方向,皱了皱眉。
……
“太子殿下回来了”
小仙娥聚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
“谁是太子殿下啊?”其中一个小仙娥似乎是近年才飞升,睁着大大的充满疑惑的眼睛问道。
“你才飞升不知道,当初太子殿下,无妄宫的思瑾神君,还有那位凝月仙子,他们三人的故事,那可真叫一个精彩啊,后……”说话的仙娥张望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
“听说是以前天帝陛下犯了错然后太子殿下也跟着受罚了。”
……
太子殿下回来了,消息一出,众仙纷纷蠢蠢欲动,许久无人的栖梧宫门口也好像热闹起来,只是大门紧锁不见开。
栖梧宫内,思域把茶端上,抬头看了看整整两百年没见的殿下,殿下似乎更加沉稳了,也更加阴郁。
冥晖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丝丝红线。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一根细细的线,若他遵循天意,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或者也能成为仙界一大佳话。
可惜,可怜又可叹
“殿下……”思域上前,却又止住话头,犹豫踌躇。
冥晖抬眸,眼中有淡淡的忧伤。
片刻,思域张开口:“先前乐瑾殿下来了栖梧宫好多次,说要找御魂珠。”
御魂珠?冥晖略一思考,便想明了她的意图,想来,是与她的师兄有关了。
“给她便是。”冥晖低头抚着手中红线说道。
“说来奇怪,御魂珠本放在栖梧宫,后来您不是将它放在藏宝阁中,而后仙魔大战时,藏宝阁右殿起火,烧毁了大半,后来藏宝阁的仙人去找,便不见了,同时丢了些许丹药和神器,后来仙界重建,便无人管了,乐瑾神君问,我便去找了一番,实在没能找到此物。”
御魂珠,御魂御魂,归来兮,聚之。据说多年前,龙王之子便用此物聚魂养命,而后多年,听闻天界有灵力充沛之地,在此聚魂事半功倍。便将此物带到了天界。
无妄宫内,乐瑾正拿着空空的御魂珠盒发呆。
“玄君,你知道吗?我好想师兄啊。”乐瑾眼里全是悲伤。
天界天年万年如此枯燥乏味,若非身旁还有一只小小的红莲,愿意听她说她的烦忧,她的故事,可是,这样好的师兄,却被那群,不,那个无耻的女人残害,还是为了救她。
“若非,若……”乐瑾攥紧了拳头,恨意从眼里散出,慢慢笼罩了她整个人。
“无妄天君。”玄君撑着头的手放开,连忙起身做了个揖。
“师傅!”乐瑾抬头,周遭低沉气息消散,她起身,把盒子递给无妄。
无妄双手合十,法起,追踪。水镜中慢慢显出一个人的影像。
“是她!”乐瑾、玄君异口同声。
乐瑾咬牙切齿道:‘也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无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想说什么,神情复杂的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第二十二章斩神鞭
花界内,乐瑾提着斩神鞭,径直往里走。
“乐瑾,你别冲动,虽说花界中百花仙不管事,你还是别太凶神恶煞的,你看看,花儿都被你吓焉儿了。”
“乐瑾,……你等等我呀你!玄君御法,连忙追了上去。”
花丛中,远远看过去有两个身影。
乐瑾蹙眉,怎么如……眼熟,那人一身玄衣,发丝如墨,身旁那个白衣女子与他挨的很近,远远看过去,像一对壁人。
就像……就像多年前一次次让她心痛无比的场景,乐瑾呼吸一室。
他,他一从凡间回来就来找她,凝月
心一狠咬牙便伸手一鞭,“凝月!听到她的声音,玄衣男子身体一僵,下意识的拉住凝月侧过身。躲开。”
乐瑾怒火更胜,果然!
伸手又是一鞭,冥晖躲避不及,受了一鞭,顿时手臂火辣辣的疼痛,乐瑾一愣,没想到自己会伤害到他,只见他顾不得自己的手,低头不知在凝月耳边说了什么,将凝月一推,便上前接住她的鞭子,乐瑾始料未及,被他拉了一个踉跄,转身便被他用手困在怀里。
玄君看着姿势如此暧昧的二人,长大了嘴,嘴里一边念叨的非礼勿视一边上前追凝月去了。
两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姿势之暧昧,只是暗暗较劲,乐瑾施法,冥晖化之。如此往复,乐瑾恼羞成怒,使劲按了按冥晖受伤的手,果然,冥晖吃痛,放开。
“冥晖,你究竟要护她到何时!”乐瑾又恨又气。
“我……冥晖低头看了看她,她好像变胖了一点点,尖尖的脸上也带了些肉,比起之前瘦骨精定的样子显得气色许多,和他初见她时的样子有些重合。”
乐瑾看他傻傻的盯着自己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转身施法便向凝月逃走方向追去。
只剩下冥晖站在原地,手心似乎还有她身上的余温,满脑子都是思域的话。
“殿下,当初……凝月仙子的眼睛是她自己弄瞎的。”
而他呢?做了什么?
害了她的师兄,入药!从未相信过他,他真该死!
……
“凝月!”乐瑾看着那双赤色双眸,属于火凤独特的眼珠。嘴角弯弯一丝讽刺的笑。
凝月死死的盯着这个眼前的女人,想想现在如过街老鼠的自己,恶狠狠道:
“你猜猜,刚刚冥晖跟我说什么?”凝月得意洋洋的笑着,从刚开始轻轻的笑,慢慢的哈哈大笑起来。
乐瑾心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
“凝月,今天我来,为两件事情,是我的眼睛,二是我师兄的命,你的命,在我师兄手里,我师兄活,你活。我师兄死,你也别想活着。聚魂珠拿来,你的命我留着。”
“当初你再伤我害我,你尽管来,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害我身边之人!”
凝月偏头,做思考状,有恃无恐。“我不记得了。”
乐瑾冷哼:“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人护着你吗?”凝月神色一变,转头发现那人竟然真的没有追上来,想想也是,他都知道了,又怎么容忍她在作威作福。
“这双眼睛可真好看,让我想想是谁的?火凤一族瞳孔中都有火凤印记,想你个小小仙子怎么会有?偷来,抢来的东西怎会是你的?还来便是!”
“啊一”剧烈的疼痛让凝月无法思考,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疼痛,又是一鞭。
“凝月,我天祭之时,只想将你挫骨扬灰,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要让你永远痛苦的活着,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现在我只问你,聚魂珠在哪里”
凝月抬头,眼前黑漆漆她什么也看不见,无尽的黑暗中,她莫名生出了许多恐惧,她颤颤巍巍的开口:
“在容哥……叶溶之手里。”
想罢,是刚刚被他拿走的,冥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那么想跟我过不去吗?
“玄君,入天牢!”
凝月浑身一抖。天牢可不是蛮荒大牢,那里关满了各类的罪人,那里是唯一个不像天界的角落……
栖梧宫外,乐瑾走过来走过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进去,袖口上还沾了些暗红的印记,乐瑾定定看了好久,似乎他伤的不轻。
她仔细回忆自己那一鞭子的力度,怎么会?他可是天界太子,他的法力可在她之上。
虽说这样想着,踌躇片刻还是向医仙处走去。
“斩神鞭?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刚从凡间回来,又加上是九十九世至苦轮回,仙根不稳,目前得好好养着,怎么能受伤呢?乐瑾神君,这样吧,我抓些药,您用灵力催化敷在伤口之上,其后好好照”
医仙摸了摸白花花的的胡子,没等乐瑾拒绝便把药材塞在她的手里。
“医仙,您……”话音未落,门已经关上。
门口,医仙又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摇着头叹叹气。
想起刚刚在栖梧宫门门口遇到的太子殿下。
“殿下,您……”
“不用了,请回吧。”
乐瑾抱着满满的药材,不知做何表情。
第二十三章从此不见……
“太子殿下,门外有人拜访。”思域上前道。
“不见。”冥晖的声音比以往更冷淡几分。
思域有些为难道:“是乐瑾神……”
冥晖似是知道她会来,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微微的颤抖似乎泄漏了他的情绪,他放下笔。
“让乐瑾神君在大殿坐坐,我稍后便来。”
乐瑾端着碗,丝丝懊恼,应该打上一架拿回来便是,偏偏……
拿上聚魂珠便走,从此不见。她自己在心里这样说。
“不知乐瑾神君前来所为何事?”
乐瑾看着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客气的他。
她见过好多好多样子的他,那些欣喜的,宠溺的是在和凝月在一起的他。
而面对她,冥晖从来都是厌恶的,冷酷的。
倾城冷了冷脸色,若无其事。
“我听凝月说,御魂珠在你这里,我来拿,你之前也答应了的。这……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这是来的路上医仙给我的,你的……
她撇了眼他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看不清伤口,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念叨:倾城,他受伤了又有个声音在反驳:乐瑾,忘了你之前说的吗?不断则乱!
冥晖低眸,半天没有回答。
是不是他将御魂珠给她,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就再也没办法见到她了。
或许,就容许他再卑劣一点吧。
“我受伤了。”冥晖开口,他觉得好像这不是自己的声音,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音调,带着淡淡的委屈。
乐瑾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葫芦里面再卖什么药。
难道是等自己将凝月放出来?从前他可不是这样,想到以前,乐瑾神情更冷。
“偌大的栖梧宫,竟无人会煎药,不知乐瑾神君能否帮帮这个忙?”冥晖叹叹气,似是无奈。
乐瑾气的浑身发抖,伸手便要聚力而来,却又听他到。
“聚魂珠本君已经替神君收好,但是本君现在手上颇重,怕是没办法帮神君这个忙了。”
乐瑾看他惺惺作态,实在不懂他所作所为的缘由。
她只能挤出一丝笑意:“乐瑾不才,能帮殿下的忙,还望殿下伤势快些好。”
乐瑾听到自己的声音颇为不耐烦,抬头却看到那人似乎是笑了笑,她撇撇嘴,看错了吧,他怎么会对她笑呢?
“什么?你真要去栖梧宫帮他熬药?他一个太子殿下会需要你?我看他是想了什么法子来整你。”玄君急的跺跺脚。
乐瑾环顾四周,小声道:“这是最简单快速的方法了,就算打赢他又怎么样?我了解他,他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没用。”
“那,那……”玄君挠挠头。
乐瑾正正神色:“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以前的我都不会忘记,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事,我自己能解决,不用跟师傅说。”
这几百年不见,乐瑾发现自己其实有些看不懂他了,从前她知道他厌恶她,如……不管他想要得到什么,她拿到御魂珠便可以离开了。
深深叹了一口气,乐瑾看着莲花池将要绽放的花骨朵,笑了笑。
“师兄,你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罢,乐瑾自顾自说着话,丝毫没注意到走廊上一闪而过的白影。
第二十四章他真的后悔了……
栖梧宫的日子过的很快,乐瑾在偏殿每天浇浇花种种地,竟有些从前的味道。
除了早晚去给冥晖上上药,想象中的麻烦也没有来,乐瑾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什么。
“乐瑾神君,药好啦。”说话的是一个圆脸仙娥。
大概是从前在仙界的不好回忆,乐瑾在仙界不怎么出门,也不像从前,栖梧宫的每个人都认识她。
乐瑾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端着药就往正殿走。
冥晖似乎在画些什么,拿着笔,十分认真。
大概是她的脚步太轻了,没有听到,以至于她低头看他在画什么的时候,冥晖吓了一跳。
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子,乐瑾觉得有些好笑,却瞥见画中有一个女子,身着粉色沙衣,留着双丫鬓,坐在墙头笑。
那张脸,乐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是她自己。
乐瑾猛的向后退了几步,慌乱的转过头就走。
居然是她,她突然想放声大笑,这算是什么?愧疚?弥补?
她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听见身后有声音喊她,乐瑾走的更快了。
冥晖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低着头看着画中笑容灿烂的女子,自嘲的笑了。
那个圆脸仙娥从门外探出头来,敲了下门,怯生生道:‘殿下,今天还没有汇报神君都做了什么。’
冥晖揉了揉眉心:“进来吧。”
他知道,她不想再看到从前的那些仙,便选了一个刚飞升的仙娥去照顾她,他不知道自己将她留在身边的意义,甚至,他都不敢跟她多说什么。
每天只要听到她在做什么,能够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喜欢自己的那千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自己从未好言好语对待过她。
爱生怯,爱生悲。
情爱二字无解,冥晖也终于明白,司命早在之前就对他说:“冥晖啊,违背天命,是要受惩罚的。”
“冥晖,你别后悔。”
他真的后悔了,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
那天以后,乐瑾便几天没去送过药,每次都是让仙娥送过去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他。
可是,聚魂……乐瑾咬咬牙,还是站在了大殿的门口。
“殿下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想必可以帮我的忙了。”乐瑾开口。
冥晖的眼神落在桌上那只小小的锦盒上,聚魂珠,其实早就给她备好了。
他也未曾想要为难她,既然如此,留不住的话,便只能让她走了。
“你进来拿吧。”
那聚魂珠到手的时候,倾城还有点意外。
这到手得,好像也不难。
她看了一眼冥晖,咬唇半晌,只吐出来一句:“多谢。”
虽说,这本就是他欠桐连师兄的。
冥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中满是无奈:“你可以走了。”
反正他要的,从来也不是她的一句多谢。
倾城只顿了一瞬,如今,她同冥晖也着实没什么好讲了。
她拿着聚魂珠,转身离开了仙界,直奔无妄宫去。
冥晖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想追上前,……他似乎失去了可以守在她身边的资格。
第二十五章红莲重生
无妄宫那红莲池,自从有了师父的照拂,红莲终于活了过来。
只是红莲要重新修成人形,只怕又要花费万年时间。
可是如今,有了从冥晖那里得到的聚魂珠,桐连师兄就不用再等这么久了。
倾城来到红莲池边,将那聚魂珠放到莲心之上,然后又将莲池布上一层结界,然后用招魂术引灵。
一时之间,红莲池的红莲涌动,一股红色仙气缓缓从大地聚集,渗透到红莲之中。
师父说,这红莲是最有灵气的莲花,若能活得久,以后还能自行练出红莲业火,终有一日能够跟师父一样,飞升成大罗真神。
只是,当年红莲师兄为了救她,被活活炼成了药。
对于倾城而言,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除了师父,就是桐连师兄了。
虽然桐连也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师兄。
“桐连师兄,如今我终于替你拿到了聚魂珠,只要再过三日,我就能救你了。”倾城对着那开始泛起红光的莲池喃喃道。
虽然没有人回应她,但是她知道,桐连师兄一定能听到她讲话。
就像从前在仙界时无数个日日夜夜,师父去修炼,倾城就会在这莲池旁对着这株红莲讲话。
明明那时候桐连师兄都修成人形了,却还是会变作那池子里的莲花,默默听她说话。
“倾城,无妄天君出来了,叫你过去呢!”玄君隔了老远便冲她叫道。
倾城这才缓缓起身:“知道了。”
玄君虽然是才成了人形没多少年,但是不愧是只仙鹤,聪明得紧。
现下她偷偷溜出去,都是玄君在替她掩护。
毕竟神界不似仙界,既无聊,又容不得她胡闹。
“师父,徒儿来了。”倾城拱了拱手。
虽说从前,她是个不守规矩的,但是对师父,从来都是极孝顺的。
无妄这才缓缓睁开眼:“听说,前几日,你又下去仙界见冥晖了?”
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似是不悦,又似乎是无奈。
那一丝的情绪闪现的很快,快到乐瑾一直看着无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乐瑾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到,提起冥晖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脸上的情绪,明明是有股淡淡的忧伤。
无妄叹了一口气,“瑾儿,你要是还放不下他,就去凡间去散散心吧。”
乐瑾听着师父的话,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师傅,我……?”
“瑾儿,你不是说芙蓉镇的那家店的酥饼不错吗?去买一份给为师尝尝吧。”
无妄轻轻的喝了一口茶,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师傅……”乐瑾楞了一下,她随即才反应过来。
师父是不想让她再跟冥晖有什么瓜葛,却又心疼她,不想让她这般难过。
偏生是如今,她明明心里难过,面上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倾城努力的让自己脸上扬起笑容,不想让师父跟着担心她,“既然师父喜欢吃那我去买就是了。”
“你此去凡间,叫上玄君一起去吧,让他保护好你。”无妄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玄君那才修成人形的少年,说起来,仙力还不如她,怎会需要他来保护?
乐瑾顿了顿:“师傅,你放心吧,就算是徒儿刚复活没多久,也不会被些凡人欺负的。”
无妄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为师就是担心你擅自用了仙法,瑾儿,你刚刚复活,切不可在凡间动用仙力,不然,仙力反噬,以你如今的身体,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无妄的语气里面带着警告,他知道依照乐瑾的性子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师父,我知道了,我一定不动用仙力。”
“嗯,你记住就好,去吧。”
“那师父等着我回来吧。”
自从有了师父的默许,她一天天的往凡间跑得更加勤快了。
其实,很多事情,哪怕心里放不下,时间也会慢慢抚平波涛。
倾城时时望着神界的星星,有些发呆。
其实,神界的星星跟仙界凡间的星星都一样。
只不过,神界的星星出现,天空也是白的,星星藏在夕阳中,像挂在天空发着荧光的宝石。
看着看着,她就趴在红莲池边睡着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好像有人在温柔地注视着她,又替她盖上披风。
等她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满池的红莲忽然空了。
倾城一下脸色大变,瞌睡都被尽数赶走了。
“桐连师兄!”她对着红莲池惊呼一声,脸色都白了。
她好不容易才能救活桐连师兄的,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可是旋即,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倾城猛地转头,看见桐连就静静站在她身后,还是从前的模样,连脾气都没有变。
她忽然眼眶泛红,就扑进了桐连怀中,语气哽咽:“太好了,桐连师兄,我终于救活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桐连从来不会安慰人,见到她哭,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没事了,我回来了。”
倾城连连点头:“嗯!”
终于,师父和桐连师兄都能像从前一样陪着她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第二十六章无话可说
这神界的日子,可真是要比仙界无聊多了。
连个串门子的神仙都没有,整日只有师父,桐连师兄,还有玄君。
师父呢,每日总要花些时间去钻研法术,倾城不好打扰。
而桐连师兄自从重新回来以后,倒是跟她话多了不少,只是办事越发谨慎了,生怕她在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给害了。
其实桐连师兄真是多虑了,如今,她已经恢复了仙体,又有了法力,等闲谁又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师父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真神了,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她?
“桐连师兄,我们要不要再去一趟凡间?从前我们经常去凡间吃的那些好吃的,我想得肚子都饿了。”倾城说着,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其实神仙哪里会饿,只是她比较馋了而已,加上师父修炼去了,她着实无趣。
桐连还是从前那副不喜多言的性子:“都说了多少遍了,天君只收了你这一个弟子,我哪里称得上是你师兄。”
倾城知道,其实桐连师兄特别想做师父的徒弟,每次她这样叫他,他嘴角都会微微上扬。
只不过,他又怕师父听到误会什么。
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管,我都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师兄了,改不了口了,桐连师兄,桐连师兄!”
自从被贬下凡历过那两百年轮回之苦以后,她已经许久不敢任性,连大声说句话都得小心着。
如今师父回来了,桐连师兄也陪着自己,她才找回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行吧,我让玄君看着无妄宫。”桐连从来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下。
其实,不管下凡间来多少次,凡间沧海桑田变了多少,也终归是这样的。
从前这条街边都是些倾城水粉店,现在也变成了一条夜市,不少摊贩在卖吃的。
要说凡间有什么特别好的,那倾城最惦记的,一定是这些吃的。
“真香,桐连师兄,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一起来凡间偷吃东西了吧?凡间还是这点最好,比仙界吃果子那些好多了!虽然不能增进修为,但是解馋!”
倾城点了碗馄饨,先喝了一大口汤。
桐连见她吃得如此香,跟着动了几口。
只是倾城正吃得满足,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一直在盯着自己,十分不自在。
她一转头,看见那人时,差点没呛到。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异常,桐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变。
桐连起身,挡在倾城跟前,对冥晖冷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想来,如今整个无妄宫,最讨厌,最不待见的,也就是冥晖了。
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冥晖身后的思域才忙上前。
“倾城仙君,别误会,我与太子殿下只是听闻凡间最近有妖怪作祟,特意下来查探一番。”思域拱手道。
倾城收回眼神,拉了拉桐连的一角:“没关系师兄,我们继续吃便是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心中暗暗翻涌。
她不过是下凡来吃点好吃的,凡间这么大,怎么也能遇见这个人。
许久没有讲话的冥晖沉默着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一双眼睛灼灼盯着她,像是想说什么话,却又半晌不开口。
倾城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只皱了皱眉,开口还算是客气:“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除妖可是要紧事,请太子殿下自行去吧,倾城就不打扰了。”
她看见冥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若没事,便与你讲讲话都这般客套了吗?”
讲话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倾城自以为她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不至于这般斤斤计较,只是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何话可说?回头想想,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仇恨,只有伤害,只有痛苦。
可这些,又有什么好谈的?
倾城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反问他:“可以是可以,不过太子殿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到底,冥晖也明白,他们之间,不只是欠不欠,还不还的关系了。
两百年的轮回之苦如何?桐连师兄活过来了又如何?那些痛苦和伤害是无法原谅,也无法弥补的。
冥晖像是自嘲一笑,又缓缓起身:“没什么,只是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话没说。”
倾城愣住了,手不自觉攥紧了筷子,指节微微泛白。
她与冥晖认识这么久,她又爱了他这么久,很多话,他不用开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其实,不过是一句“对不起”罢了。
但是道歉有什么用呢?况且,如他这般骄傲的人,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着实有些不对。
她只淡笑着摇头:“不必了,太子殿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事,当是我一厢情愿,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被爱,其实也没什么。
不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一开口,便生生将冥晖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明明,他们不该这样的,不会只有这样的,可是好像,又只能这样了。
冥晖面对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最终,他转过身,语气低沉:“如此,是我打扰了,冥晖告辞。”
他拱了拱手,一步也未曾停留地转身离开。
倾城看着他渐远的背影,眼神越发暗淡:“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她低低呢喃一句,嘴角却是苦涩一笑。
第二十七章化魔
蛮荒天牢深处。
一片苍茫之中,满眼飞沙走石,里面恶兽横行,被囚于此的仙人便是最好的食物。
在这里,人吃兽,兽吃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茹毛饮血的生活过久了,多数被贬进来的仙都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而更令人闻风丧胆的便是,上古凶兽之一九翼天龙也被镇压在此。
在创世大荒三百年,上古凶兽中的裂天兕,赤炎马、九翼天龙同时肆虐大荒,其中最为凶残的就是这东海九翼天龙。
适时大荒祸乱,黄河泛滥成灾,六界灾祸横行,当时神帝伏羲为了除掉这九翼天龙,七入黄河,与这凶兽大战三日三夜终于将其大败,创下这蛮荒天牢,将九翼天龙囚禁于此。
当时的神帝伏羲实力已经凌驾于女娲,神农等大荒十神之上,尚且要花如此心力收服这九翼天龙,可见此凶兽当时的实力便已经超越了一般神级。
而如今,大荒时年已经过去了数万万个沧海桑田,九翼天龙亦不知道修炼到何种地步了。
可此时这蛮荒十恶之境中,竟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身上的袍子虽然已经脏乱,可仍旧能辩出这是当年的道缘天帝。
只是在这两百年间,当年的天帝一夕变成阶下囚,怨恨之气盈斥蛮荒大地。
他满脸阴鹜,脸上的表情冷寂得可怕,尤其是那双如漆夜般的眸子,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只剩下了狠辣。
黄沙在身后漫卷而起,道缘走进那禁地山洞。
不多时,一声龙啸响彻云霄,蛮荒大地风云忽变,一时电闪雷鸣。
之间山洞中,那被囚禁的九翼天龙的内丹处被人插上了一根绿色长针。
九翼天龙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嘶声长啸。
道缘边吸走它的法力边阴冷道:“放心,此乃凶兽穷奇的毒针,无法伤你性命,只能让你暂时动弹不得,等本座吸收好你的法力,你对本座便也没有了利用价”
这根穷奇毒针是历代天帝传下来的,上面不仅有穷奇之毒,还有历代天帝的部分法力,威力不下于一真神之力,要说打倒九翼天龙不易,可是暂时控制住却不准。
九翼天龙的法术被吸到自己体内,道缘只觉得周身力量充盈,再加上这两百多年来,他还吸收了不少蛮荒其它仙人的法力,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一道惊天雷应声落在蛮荒大地。
道缘从山洞中走出来,终于仰天长笑:“无妄,你等着,待本尊破出这天牢,便是你的死期!”
无妄宫。
无妄正在殿前树下看书,忽然,一片枯叶缓缓落下,掉在他的书卷上。
他微微一愣,拿起那片枯叶凝神看了看,不由微微皱眉。
“师父。”倾城笑着走上前,手中还端了茶上前。
无妄这才收回眼神,抬眼看向她:“你如今倒是越发乖巧,还能给师父敬茶了。”
倾城没有答话,只是将茶放到无望跟前的桌案上。
她看着无妄手中的树叶,不由有些好奇:“师父,你方才一直看着这树叶发呆,可是发现了什么奥秘?”
无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树,这才缓缓道“这是一棵万年不枯的琼树,如今却有枯叶落下,恐怕不是什么吉兆,六界之内,恐有大事将要发生啊。”
倾城接过无妄手中那片枯叶,细细端详了片刻。
“一片树叶便能看出什么六界大兆,也说不定是这树老了,万物枯荣本是寻常。”
是啊,万物枯荣乃是寻常,人如此,仙亦如此。
无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其实,倾城就是倾城,什么时候都是他的徒儿。
只是比起现在,他更希望看见以前仗着他的势,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倾城。
只有那个时候的她,才是真正开心的。
倾城看见无妄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师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总觉得这样的眼神太过伤感,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无妄收回眼神,冲她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若是六界真有大难,怕槿儿没了师父会被人欺负。”
不知为何,倾城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心头酸涩。
她一下红了眼眶,靠在无妄肩头,才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这些年来,她不止一次的想过。
若是没有爱上冥晖,她乖乖呆在师父身边好好修行,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苦楚。
她开口,语气有些闷闷的:“师父如今是神,神佑万物,万物佑神,师父一定会活得比槿儿还久。”
第二十八章凤栖梧
桐神与仙终究是有不同。
仙人能活个上万年,十万年算是长寿。
可是对真神而言,一眼万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神能坐看这渺渺苍生,皑皑大地,覆灭又生长数十个来回。
所以无论是凡人还是仙人,在真神眼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终究都是要逝去的。
倾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迟早是要陨灭在师父跟前,所以师父才会总用这样哀伤的眼神看她。
师父此生只收了她一个弟子,哪怕是桐连师兄,也没有资格叫他一声师父。
若是她陨灭了,那么师父就只剩他一个人了,想来未来漫长无望的时间里一定会很孤单吧?
她忽然理解了,为何神界如此孤寂,因为陪着那些神仙走过一段路的人都在半途离去了,只剩下他们自己,一刻不停地往下走,漫长寂寥的生命,谁说不是神的大劫呢?
无妄轻轻摸摸她的头,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脸上的笑一点点变得黯然。
倾城缓缓起身,倒了一杯茶给无妄:“师父,明日徒儿下界去弄些梧桐种子来,在这无妄宫里种下许多梧桐,凤栖梧桐,咱们让凤凰都落到咱们的院子里。”
这样,以后就算她陨灭了,还会有更多的小凤凰飞过来,说不定,其中有一个就会是她呢!
反正,这样,师父以后就不会那样孤单了吧?
无妄看着她,满眼温柔:“好。”
总之,只要是她说的,怎么都是好的
……
神界无昼夜,天边也会有流云朝霞,夕阳星辰,可这天空永远是亮的。
倾城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在众人都快睡觉的时候摆一张长榻,躺在院子里,看着星空发呆。
从前,她看着星空就会想起冥晖。
那时候,她觉得冥晖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总之,他是世间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可是到现在,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想起那个人的模样,她心里只会一阵一阵发痛。
倾城知道,那人跟她一样,经历了两百年的至苦轮回之后,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那样骄傲高贵的仙界太子殿下,现在已经失去了少年时的神采奕奕。
冥晖跟她一样,失去了高傲的翅膀,那双曾经光彩熠熠的眸子,现在暗沉如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该如何才算将欠下的还清了呢?
其实,倾城想,应该是怎么都已经还不清了的。
毕竟过去的那些伤害,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是怎么都无法消弭的。
哪怕他也重新经历了一遍,也不过是对她曾经经受过的痛,感同身受一下,又能如何呢?
这样过去的所有一切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倾城想的有些心烦,最后也只能将一切化作一声叹息,埋入无人知晓的时光里。
翌日,倾城跑了一趟仙界,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从前仙界的天仙池旁种了很多梧桐。
那里的梧桐是整个仙界长势最好的,年少之时她就总喜欢往那里跑,冥晖惹她哭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躲着不让别人看见她流眼泪。
只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时过境迁,这里已经一棵梧桐树都没有了,只种了些她不知道叫什么的花花草草,还有个看守的小仙。
“仙友,敢问这天池从前种的梧桐树去哪里了?”
那应该是个刚上仙界不久的小仙,并不认得她,只拱了拱手道:“仙界上次崩毁之后,这里的梧桐树也没了,左右仙界也没有上古凤族了,便没有再种梧桐。”
倾城眼神一暗,心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低沉。
是啊,除了她,仙界便没有上古凤族了,那些普通的小凤凰又岂会有人管。
她低低“哦”了一声,刚要告辞,那小仙想了想才又道:“好像栖梧宫种了不少梧桐树,仙友可以去那里看看。”
栖梧宫?
就是冥晖的寝宫了。
自仙界重建以后,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栖梧宫了。
那个地方在她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可是,不知为何,她走着走着还是不自觉走到了栖梧宫。
从前,倾城经常跟冥晖说,他们一定是天生一对。
冥晖总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冷得不行:
她便指着栖梧宫的门匾道:“你住的叫栖梧宫,凤栖梧桐,我是火凤,日后定是要在此处落脚的!”
后来,冥晖就气得将这栖梧宫里的所有梧桐全部都砍掉了,还吩咐众人,以后这栖梧宫里不许种下一棵梧桐树。
当时,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红莲池边大哭了一天。
那时候桐连就会从红莲中跑出来,在她哭累的时候给她递一方锦帕。
可是后来又是在这里,冥晖将桐连活活练成丹药给那凝月治病。
过往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每每回想,还是让她觉得苦不堪言。
倾城站在跟前,刚要抬脚离开,就在这时,栖梧宫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
第二十九章龙之逆鳞
栖梧宫外长长的宫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只有一股透凉的风吹起倾城的裙摆。她感受到有道炙热滚烫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是冥晖。
脚步生生顿在原地,理智在叫嚣着让她离开这里,可是抬脚却是无比沉重,她一步都迈不开。
冥晖语气中带着一分极度小心的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倾城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然后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神情淡淡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多年老友。
“仙界的梧桐树都没了,听说你这里种了不少,我就想来你这应该有种子,就来跟你讨一些”
其实,她不过是随口找了个借口胡诌,至于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自己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过了这么久了,说爱不能,说恨太浅薄。
每一次,就算见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才显得不那么生硬。
冥晖穿了一身玄衣,整个人显得越发老成,他将门打开,语气低沉:“进来b。”
栖梧宫跟从前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倒是院子里的梧桐树确实是长得极好。
看着这满院的梧桐树,她似乎还能听到当初她笑得那般张扬站在他面前道:“凤栖梧桐,我是火凤,日后定是要在这里落脚的。”
现在梧桐满园,可是她再也不想在此处落脚了。
宫中的侍者端了一杯热茶来给她,茶叶是极好的雨后龙井。
只是,她不喜欢龙井茶,更喜欢普洱花茶。
冥晖认识这么久了,哪怕当年冥晖对她稍微上过一点心,也不会不知道她不喜欢龙井。
就这般极小的一件事,她就应该早觉察出来,冥晖对她是有多漠然。
可惜那时候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些都是上好的梧桐种子,我拿了一些来,想来应该够了。”冥晖上前,将种子放在倾城跟前。
倾城愣了一下,淡笑着拿过那袋种子:“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你了,我要回去了。”
她将种子收下,刚想站起身,一双覆满薄茧的大手就拉住了她。
冥晖的手有些冰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暖意。
感受到倾城身子一瞬间的僵直,他又将手拿开,语气带了些愁绪:“多坐一会儿吧,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倾城顿了顿,又安静地坐回去:“请井。”
这般客气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正常的态度了。
何况,如今他们又有什么事情好讲的?过往种种一报还一报罢了。
冥晖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
本来想说的话在喉头又有些哽住了。
良久,他只能说了一句:“蛮荒天牢那边,最近好像有些异动,那牢狱钥匙只有无妄天君有,所以,恐怕要麻烦你一趟。”
倾城攥紧的双手不由放松下来。方才,她真怕他会会说些什么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话。
“无妨,我会同师父说,回头让玄君帮你送下来。只是我听师父说,里面关了一条九翼天龙,凶险得很,若是它跑出来作乱,还劳烦冥晖君告知一声。”
……真客气啊。
冥晖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可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迈出栖梧宫的刹那,倾城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东西好像变轻了不少如果司命星君说的,那根天命姻缘红线不能断的话,就像现在这样,相望不相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回到无妄宫,倾城便将她今日带回来的梧桐种子种了下去。
想来不过多久,这里的梧桐就会长大,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少神界的小凤凰。也许是想得太认真得了,玄君来的时候,倾城都没有察觉。
“倾城,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我都叫了你两遍了!玄君在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
倾城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我这不正是在种树吗?”
玄君指了指放在一边石桌上的一只锦盒:“那是我方才帮你去给栖梧宫送东西时,那边让我转交给你的。”
倾城这才起身,净了手才打开那锦
里面是一支碧蓝水钗,上面仙气浑厚醇质,一看就是上好的法器。
她拿起那只水钗,眼里微微泛了泪光。
冥晖为龙族,龙族最珍贵的东西便是龙之逆鳞,当年冥晖想用自己的炼制出一把至上法器,而她为了让他练成,取下自己一根仙骨融入其中。
龙之逆鳞,凤之仙骨,龙凤相合,仙界哪里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法器。
后来冥晖便练成了这法器,从前,他都是将这簪子化作一把剑带在身上,今日,他怎么把它化成簪子送到这里来??
当初冥晖练成这法器的时候,她偷偷高兴了许久,心想,他的逆鳞和自己的仙骨融合在一起了,那日后他们两人也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只可惜,当时一切不过都是她在妄想罢了。
不过看到这跟簪子之时,她还是有些恍惚,好像又一眼看到了从前。
第三十章蛮荒禁地
从栖梧宫回来的第三日,万年如一日的神界忽然变了天。
天边祥云忽然变得晦暗,更有耳边猎猎风声呼啸而过。
倾城正在院子里跟师父学着排兵阵法,天边就落下一个惊雷。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神界一旦有异象那边意味着六界恐有一场大灾。
无妄也微微拧眉,掐指算了算,猛地睁开眼,神色陡然一紧。
她从未见过师父有如此脸色大变的时候。
无妄猛地起身:“不好,蛮荒有大变!”
听到蛮荒二字之时,倾城的心不由狠狠抖了一下。
前两日,冥晖才跟她提起过,说是蛮荒有异动,当时她没有当一回事,可如今连师父都如此不镇定了,是不是这天下真有一场浩劫将至?
那冥晖才拿了蛮荒之门门的钥匙,又会不会已经出了什么事?
一时,无数想法在脑海中冒出来,让她心里惴惴不安。
见无妄起身要下仙界,倾城忙跟着起身:“师父,徒儿跟你一起去!”
无妄看了她一眼:‘跟着师父,别乱跑,知道吗?’
倾城点头,跟着无妄驾云直接去了蛮荒之界。
蛮荒地牢的封印之门大开着,有两个仙界将士守在门门外,其中有一个倾城认正是冥晖的贴身亲卫,思域。
见到无妄按下云头下来,两人这才忙拱手行礼:“无妄天神,倾城仙君。”
没等无妄开口,倾城便忍不住先问出了口:“思域,你怎么会在这里?”
思域也是一脸焦急:“我家君上已经进去两日了,让我等在这里守着,可是我等在此候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君上回来,想进去找,又怕有人趁机从封印结界中走出来。
两……这蛮荒天牢虽然大,但是以冥晖驾云的速度,两天都足够把这里里里外外看个好几遍了。
师父没有说话,直接带着她往里赶。
说来实在奇怪,这么多年了,囚禁在蛮荒之地的仙人也好,魔物也好,少说也该数以万计。
怎么可能进来这么长时间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呢?
“师父,我怎么感觉这里有股魔物的气息?”倾城拉了拉无妄的衣袖,却看见无妄的脸色从未如此凝重。
无妄驾云的速度更快了:“槿儿,抓紧了,我们要去一趟蛮荒禁地!”
倾城心下一凛,蛮荒楚地……那不是关押九翼天龙的地方吗?
若是九翼天龙重新出世,六界便是一场大灾。
踏入禁地,一股透寒的风便迎面而来,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但却能清清楚楚的闻到洞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无妄捻了个诀,将洞穴照亮,倾城这才看清,地上有蜿蜒一地的血迹。
看这血迹干涸的痕迹,想来不是才沾上的,但也算新鲜,应该就这两天的事她心下忽然一沉,冥晖该不会是踏入这禁地,被这九翼天龙吃掉了吧?
可是这九翼天龙有封印加身,按冥晖的修为,就算不敌,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
“不好!”无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倾城抬眼看去,那赤色九翼天龙依旧在封印结界之中,但是萎靡着趴在地上,好像虚弱得厉害。
她微微皱眉:“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无妄沉声道:“恐怕是有人吸走了天龙的法力!”
倾城心中一震,这世上居然还能有人能够吸走九翼天龙的法力?
“师父,这世上每人修炼的术法属性都不一样,若这样吸走,法力不会相护冲撞而亡吗?”
无妄忽然眼神一紧:“是道缘!他是天帝,又是上古龙族,若他执意成魔,谁的法术都一样能为他所用!”
成魔!道缘天帝!
倾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六界之中,别说是修炼成仙的,就算是人,妖,不是迫不得已也绝不会选择成魔。
成魔便相当于将自己的心智思想交给了地狱,会像一个永无止境的杀人工具,只有用血腥才能让他觉得痛快。
更别说道缘曾经是天帝了,居然会选择成魔,与整个六界为敌!
真是闻所未闻,将所未见!
第三十一章歌尽天下百花杀
“轰”洞里一块石头掉下来。
还不待倾城反应过来,蛮荒大地忽然大地震动,洞外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笑声。
无妄忙带着倾城出去,抬头便看见天边阴云密布,黄沙漫天而起,几乎要让人挣不开眼睛。
“无妄,本尊真是好久不见你了,这两百多年,看来你过得不错!”道缘的声音远远传来。
倾城四下观望了两圈,可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连他在哪个方向都听不出来。
无妄挥手在跟前布下一个结界,一身白衣腾空而起。
“道缘,此乃逆天而行,若你非要执迷不悟,休怪本君不留情面!”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阴瑟大笑。
道缘一身黑袍凌空而来,头上长出了一双赤黑龙角。
若不是那张脸丝毫未改,倾城都不敢相信,这人居然会是当年的道缘天帝。
道缘冷冷看着无妄:“情面?无妄,你何曾给过本尊情面!本尊当了四万多年的天帝,夙兴夜寐,竟不如你在无妄宫整日饮茶的威望来得多。”
“这么多年来,连区区一个司命都敢不把本尊的凌霄殿放在眼中,却敬你无妄宫!本尊受众仙朝拜是理所当然,可你不过是守了一口破井,凭什么也受众人朝拜!”
道缘说着,周身散发出一股黑色气息。
无妄看着他,拧眉沉声道:“你看你如今模样,当真配得众仙朝拜吗?”
道缘脸色狰狞:“那还不是拜你所赐!本尊是天帝,却不得不被你打入这蛮荒天牢,这笔账,本尊定要跟你算得清清楚楚!”
倾城看他双目依然赤红,显然是成魔已深,而且,他既然吸收了九翼天龙的法力,又加上他本身天帝的法力,师父有可能打不过他。
她心中不由担忧,轻轻拉了拉无妄的袖子:“师……”
无妄侧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温柔:“不怕,有师父在。”
话音刚落,一道黑气凌空而来,直袭面门。
无妄只从手中变出一支玉笛来,放在嘴边,无妄曲响起,一时走石飞沙,凝沙成盾,生生将那团黑气挡了下来。
两相对抗,一时之间竟也不相上下。
可是道缘紧接着一挥手,立马出现了许多小魔兽和之前被关在这里的神仙。
倾城看他们红瞳白发不由得大惊,难怪方才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看见,竟都被道缘制成了傀儡!
她神色一紧,也忙拿出玉笛吹奏起来。
虽说她的法力不如师父,但是跟着师父这些年,好说歹说的也都学了不少东两首无妄曲齐响,傀儡们一时之间也前进不得半步。
但是倾城知道,若是如此下去,不管是她,还是她师父,都支撑不了多久。
“无妄,你不是宠极了你这个小徒弟吗?今日本尊便成全你,让你们埋骨一”
道缘忽然打出一掌,张狂至极。
无妄眼神一紧,无妄曲音调陡然拔高,倾城神色跟着一变,她的曲调又跟着变得低沉下来。
如此一高一低,一个像带有凌厉峥嵘破风之声,另一个又像是潺潺流水,徐徐缓进,竟然显得格外和谐。
此曲乃为无妄曲的最高秘技,名为一百花杀。
待到秋来九月八,百花杀尽我花开。
若是他们师徒合力都不能打败道缘,那么今日便真要命丧于此了。
一曲百花杀,蛮荒遍地黄沙突起,变作百万黄沙兵将,与众多傀儡厮杀起来。
一时朔风忽起,刀兵漫天。
第三十二章误入歧途
蛮荒大地一片震动,无妄曲音传六界。
世人皆知,百花杀响,必然是肃杀之音,六界大变之兆。
众仙一时云集,集兵往蛮荒之地赶去。
漫天黑云压城,一道惊雷落下,一道笛音忽然骤然停下。
倾城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跌落在黄沙之中,一身狼狈。
情势也瞬间倒转,无妄渐渐占了下风。
倾城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不愧是吸收了九翼天龙的法力,以一敌二居然能赢得如此轻松。
看师父渐渐支撑不住,她想强提起一口气再接百花杀,可是一提气,她便周身血气翻涌,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定然是方才受了内伤,想来师父也好不到哪里去。
“哼,无妄,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道缘再一掌打过来,无妄跟前的盾终于被打散。
无妄中了一掌,从云端掉了下来,堪堪站住了脚。
倾城紧张地凑上前:“师父,你没事吧?”
紧接着,无妄便吐出一口鲜血,白袍也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拉住倾城,沉声道:“槿儿,你快离开这里。”
这九翼天龙果真是名不虚传,得了它的法力,连九天真神都不是对手。
他心中清楚,除非找到道缘的弱点,不然,来再多天兵也只是徒劳。
倾城站在原地不肯动:“不行师父,要走一起走!”
言罢,道缘忽然大笑着上前:“想走?你们走不了了!”
一团黑气迎面而来,倾城刚要上前接下,跟前忽然现出一个人影。
她看到背影遍认出来是冥晖!
道缘忽然收了一掌:“冥晖,莫非你又要背叛本尊?你是我的儿子,待我称霸六界,这天下迟早会让你来接班!”
两日不见,冥晖身上的玄袍已经发皱,上面有不易察觉的暗红,好像是鲜血凝固后的样子。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不同寻常:“父帝,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万民归心,你又为何非要执意掀起这场血雨腥风。若是父帝觉得呆在此地寂寥,儿臣愿意与父同罪!”
话落,道缘忽而又笑:“罪?本尊有什么罪?不过是死了一群蝼蚁,无妄宫的人也该死,不是吗?这么多年来,若非无妄宫掣肘,本尊早就一统六界了!”
不待冥晖答话,无妄将倾城往冥晖身边推:“不要废话了,冥晖,你带槿儿走!”
言罢,无妄又腾云而起:“道缘,你误入歧途,你我之间必有一死,那就来个痛快的。”
倾城看着无妄又与道缘动起手来,执意不肯离开。
冥晖眉头一皱,趁她不防,打晕了她,趁机将她带走。
第三十三章若有来世
股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一丝灼痛。
倾城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昏沉沉,身子很重,连抬跟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好不容易缓缓撑开眼皮,这才看清楚,这是仙界的炼器山。
这是在一个山洞里,倾城不远处正燃着铸剑炉,那股热浪便是从那里来的。冥晖盘坐剑炉旁,不停地往里注入法力,而铸剑炉里面烧着的正是用他逆鱗与她仙骨所铸成的法器。
只是曾经那碧蓝的法器中不知注入了些什么,周身渗着丝丝血红。
“你不用担心你师父,他再怎么说如今也是真神之身,就算不是我父帝的对手也总能拖延一些时间,我这里就快好”
许是觉察到她醒来,冥晖忙安抚道,生怕她又急急去蛮荒送死。
倾城身子沉重,只能躺在原地,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是在做什么?”
冥晖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只道:“龙族的致命弱点便是逆鳞之处,我知晓父帝的逆鳞在何处,只是父帝吸走了九翼天龙的法力,寻常的法器伤不了他,只有注入九翼天龙的鲜血。”
倾城忽然明白了,原来她方才进山洞看到的,应该就是他取九翼天龙鲜血时受伤留下的。
而如今,他又在用自己的法力锤炼神器,九翼天龙的血如此霸道,他刚历劫回来,只怕法力还没恢复多少。
倾城虚弱地摇摇头:“你扶我起来,我如今仙法比你高,我来炼这神器。冥晖只冲她淡淡一笑:”不必,你受了伤,我给你施了沉身术,且好好休息,待我结束这一切,便送你回去好好休其实,两日前他进到蛮荒禁地之时便已经料到了今日之祸,他也已经寻到了解决之法。
切他都安排妥当,包括他自己的身后之事。
冥晖不愿说,父债子偿,亦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如今还有唯一个未曾放下之人,他或许不甘,或许挂念,又或许是愧疚,只想将她本该有的快乐还给她。
倾城看向他,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冥晖,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冥晖在同她告别的感觉。
冥晖看向她的眼神从未如此温柔过,只是温柔中又带些凄然。
这样的眼神看得倾城心中有些发慌。“槿儿,不要介意我这般叫你,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我前些天遇见司命,他说你重新醒来没多久就去问了他我们的天命姻缘?”冥晖虽是笑着,眼神却都渗出伤来。
倾城看着他,竟一时答不上来。许是见她沉默太久,冥晖又只得继续道:“你想斩断我们之间的天命姻缘,若是从前,我定然不愿,可是现在,我成全你。”
他的语气很轻巧,就像是在说着一些很寻常的事情。
若不是倾城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她都要觉得他是否真的释然了可是,说成全,岂是那么容易一句话便能解决的?
司命星君曾经同她说过,除非有一人死,这天命姻缘才能彻底了断。
倾城忽然神色紧:“你难道想用自己的命去与搏一把吗?”
神器在这一刻大功告成,那把剑,一半赤红,一半碧蓝,浑身散发着一股至纯之气。
冥晖拔出剑来,缓缓走到她跟前:“有何不可?我冥晖这辈子没有做过几件对的事情,唯独这一件,我觉得才不枉费我这仙界太子的名声。”
曾经有人说,做错了事就要想办法去弥补,可却不是每个错误都能弥补得回来的。
比如说他欠她的,这辈子,哪怕是用性命去还,也不见得就能还清。
而这世上又岂会有后悔药吃?
倾城忽然心头一阵难受,喉咙就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叶容”
本来,她是想出声阻止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了。
师父说,为天下苍生,人人可死,师父可以,她可以,冥晖自然也有这般选择的权利。
她又有何立场去制止呢?总不能坐视苍生困难,而她还只顾儿女私情吧?
到底,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三十四章童皆是风华无双少年郎
到底,人都是会成长的。
谁都不会永远是风华无双的少年,而
成长会月用残忍的方式来让人领悟诀别。
不管是倾城,还是冥晖,最终的选
择都是六界苍生,也只能选择苍生。原来,一是天命弄人,当初倾城喜欢冥晖的时候,冥晖狠狠伤害了她,甚至成为杀死她的帮凶。
后来却又有无安天君晋升为真神,降怒仙界,天帝被贬进了蛮荒天牢,而冥晖被贬下凡历劫。
可如今,天帝成魔,却又只能是冥晖以命去搏一丝生机。
原来世间,真的有因必有果,过往一切,不过是在作茧自缚。
冥晖怅然一笑,也好,还算得公平。
他伸手替倾城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语气温柔:“你放心,我不会舍得你痛苦的,若是我回不来,我会让你忘了我,永远忘了我。”
说罢,他一挥手,朝她使了个昏睡气。
倾城的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却还是强撑着低喃道:“不!不许!”
哪怕是痛苦,她也应该要记着他的,怎能将他忘记?
冥晖轻吻过她的眼睛,语气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若是有来生的话,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我会最爱你,不舍得你受一点委屈,到时候,若你愿意,我护着你一辈子。”
只是,他心中很清楚,只怕他此一去,便恐怕再不会有来世了。
所有的一切,终于要有个了结了。倾城已经没有了意识,后面的话,她也听得不真切。
只是,她对冥晖最后的印象,便是他提剑阔步迈出铸剑阁的背影。
阳光从他面前撒进来,长风吹起他玄色衣角,一如少年时的他,那般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倾城恍然间闭了眼,眼角默然流出一滴眼泪来。
她知道,这一定是最后一眼了,她看不到了。
可是,她还没有答他,若是有来世的话,她……愿意。
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是神仙,哪怕是上古火凤,涅梁重生也已然不易,她根……也早就没了来生。
原来,她与冥晖,说是天命姻缘,到最后,却是永生永世,都没有了缘分。当然,也许是缘分,都在年少之时就被用光了吧……
就像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梦里,倾城在一片漆黑里寻找,摸索着,却始终找寻不到出口。
她是被天边一道惊雷打醒的。
睁眼之时,天边残阳如血,连那闪电都是赤红色的。
倾城能清楚的感受到,冥晖给她施下的沉身术正在一点点变弱。
她知道,如果法术彻底失效,那就意……施术之人殒灭了。
不要,不要!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嘶叫着,心里在祈祷着,可是下一瞬,术法解开了。
倾城这才感觉身体恢复了正常,她近平狼狈地爬起身,顾不得受伤的痛驾云一路赶往蛮荒方向。
只是,她还没有进去,便看见有无数天兵的尸体躺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盈赤着鼻腔。
鲜血一点点渗进蛮荒的黄沙之中,浸透满目血红。
倾城突然软了腿,差点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能拼到如此惨烈的程度,那冥晖还有师她不敢深想,只一路跌跌撞撞往里跑去。
可是满目苍凉,不是伤兵就是尸体,根本找不到她想找的人。
“师父!叶容……她在人群中大喊着,骤然就红了眼眶。”
没有人回应她,只剩了这蛮荒禁地鸣咽的风声,如同低泣。
倾城一下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一瞬间抽走。
难……师父和冥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心底里,她是极不愿意承认的,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会如此不听话地往下掉。
第三十五章人间八苦
佛曰:人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其实仔细算下来,除了老这一苦,倾城与冥晖都切实体会过。
倾城还记得,她刚生下来的就是上古火凤,是仙身灵根,不用修炼便就是仙,真是好命之极,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可是,她如今方才明白,明明老天都公平的很。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事实上,不是她没有劫难,而是这劫难来得稍微慢一些。
而一旦到来,便是如此痛不欲生。
倾城屈膝,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到膝盖上,身子一颤一颤地流下眼泪来。
眼泪不能将痛苦都宣泄出来,可却是极好的,表达难过的东西。
师……都不在了,那她该如何是好?
世界上最爱她宠她的人没了,她唯一最爱的人也没了。
心脏丝丝像是在碎裂……
“槿儿。”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
倾城的身子僵住了一瞬,缓缓仰起头,便看见无妄站在她身旁。
无妄身上的白袍虽说脏了些,脸色差了些,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着。
她一瞬又大喜,顾不得如今泪眼朦胧,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把抱住了无妄。
“师父!太好了你没事,吓死徒儿”
无妄同往常一样,轻拍着她的背:“不怕,有为师在。”
有师父在,她不会怕的。
不知过了多久,倾城这才松开他,哽咽着问:‘师父,那冥晖呢?去了哪里?’
无妄只是淡淡看过那些路过的天兵,却始终一言不发。
倾城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去看她的手腕。
可是那里只能看见一只光洁的手腕,那根天命红线,不见……
红线消失,代表着她与冥晖,有一人已经殒灭。
所以冥晖……不在了。
一瞬之间,心口传来阵阵揪痛,巨大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眼前一片黑沉。
“槿儿!”
耳畔萦绕着师父的叫声,她嘴里强挤出一个笑来,再不省人事。
乐锦做了一个梦,梦里冥晖仍旧穿着他最爱的那身玄袍,可神色再不似从前那般冷漠无情。
冥晖对她笑着,神情是难得的温柔,比从前他对凝月还要温柔许多倍。
他站在一棵桃树下,冲她伸出手来:“槿儿,我们走吧。”
乐锦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脚步不由得上前。
她问:“我们去哪里?”
冥晖仍在冲她笑,而后,乐锦便看见冥晖身后袭来一片黑暗,将他身后那棵桃树吞没,眼看他也要被吞没。
乐锦瞪大了眼睛惊呼:“冥晖,小”
冥晖的身子往后越退越远,他的脸上还是一片温柔:“槿儿,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我在忘川河畔等你,下辈子,我要同你在一起。”
乐锦疯了一般想要跑上前,可是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到他面前,最后只能眼看着他被那一片黑暗吞没。
她一下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身边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槿儿,将他忘记吧,这是他的心愿。”师父的声音又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骤然响起。
乐锦忽然一惊,对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大叫:“不要,我不要忘记他!”
然后就是师父的一声长叹,无奈一声:“执念太过,痴念痴心啊!”
她缓缓站起身来,抬眼却发现身边的的雾气弥漫,划不开的迷茫。
雾气一片,终于将她团团围住,她什么都看不见,终于挣扎不脱,沉沉睡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却有岁月静好……
万物有道,生时灿烂,死时壮烈。
对是天命,错,亦是天命。
倾城: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无妄宫她自己的房间里。
门外院子里有“钝钝”的煮茶声,想必是玄君在捣鼓师父的那些茶具。
还有“沙沙”扫落叶的声音,想必是神界的秋日到了,桐连师兄正在清扫门外的落叶。
一切听着格外祥和却又透着一股没来由的寂寥。
倾城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沉沉的像一团浆糊。
她扶着头,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
好像这头痛的毛病随了她两百多年来,也不见好。
师父说她这是忧思过度,可是她能有什么忧思,除了有时候感觉心里一片空荡荡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哪里就忧思了。
师父真是修行修得走火入魔了。“醒了。”
无妄的声音缓缓响起,倾城这才看见正在她房里打坐的无妄。
倾城看着无妄,一时有些愣神。
师父还是从前的师父,一点变化都没有,一根素玉簪子,一身白袍,就那般端坐着,也让人不敢逼视。
倾城坐到床边穿好鞋,有些不解:“师父,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叫醒徒儿?”
莫非是她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师父叫吗?
无妄这才缓缓睁开眼,挥手从桌边变出一只锦盒。
然后才开口:“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你今年的生辰礼物。”
生辰?
许是她睡得太久了,都不记得今夕何夕了。
好在师父每年都会替她记着,神仙活个成百上千年没什么稀罕的,只有师父和桐连师兄每年都记着她的生辰,还给她送礼物。
师父每年送的礼物都是极珍惜的,却不知今年又送了什么。
倾城忙起身去看,打开那只锦盒,里面却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把扇子,这是师父常用的玉仙清仑扇,是世上了不得的法宝,一扇子便能毁掉一座水晶宫,少年时,她向师父求了许久师父都不肯给她。
她欢喜坏了:“师父,你今年怎么舍得把玉仙清仑扇送给徒儿了?”
无妄浅笑着看向她,才解释道:“我从前不给你,是因为你太过顽劣,怕你用它闯下什么祸事,如今你长大了,性子沉稳不少,为师便将它给你。”
虽然被师父说顽劣,让她有些不敢苟同,可是看在玉仙清仑扇的份上,她才不计较。
倾城又拿起盒子里另外一样宝物,那是一根水蓝色的玉簪,周身水荧光泽,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她看着觉得格外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
“师父这是什么?”她拿着簪子在手中细细摩挲,上面有种熟悉的气息。
无妄看了那簪子一眼,眼神幽深。
可半晌,他摇了摇头:“就当是给你的首饰吧,当心点,别弄丢了。”
倾城看着那玉簪,里间隐隐有龙凤图
她不由得一惊:“师父,这是什么宝物,竟是龙之逆鳞所铸,还有凤族仙”
无妄仍是摇摇头,不语。
留下这东西的人,已经永远消失了,该记得的人记得,该忘记的人,如今也忘了。
倾城将发簪插在发间,脸色笑意盈盈:“师父,你看我戴上好看吗?”
无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却是如此意味深长:“好看,师父的槿儿一直都好看,以后也会过得很快乐。”
倾城听不懂师父指的是什么,只肯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有师父师兄,还有玄君可以逗趣,她一定会很快乐。
第三十七章最是人间留不住
两百年时间转瞬即逝。
无妄已经许多年没有来过仙界了。
司命星君这宫里新栽了不少桃树,正是春日,桃花灼灼,分外芬芳。
“该你了。”司命星君落下一子,开始催促他。
无妄看倾城跟这宫中的小仙侍正聊天,不由有些走神,听见司命的声音这才收回眼神,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看他有些出神,司命不由得一笑:‘你放心吧,时间过得越久,她越想不起来。当年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想起来,以后便更没有机会了。’
无妄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本神不过是被你这宫中养的桃花吸引了,同槿儿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都抹掉了才好。”
司命看了他一眼,难得脸上也有笑意:“我可没说是倾城仙君。你这神仙当的,可不是那么的超脱世俗啊。”
无妄笑着落下一子,细看棋局,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了下风了。
可他似乎心情不错:“做什么一定要超脱世俗,生于俗世,岂能尽如人意。”司命星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道:“我这宫里的桃花可是新开的,今年第一春,绚烂夺目,可是过了这一阵,我若不用仙力维持着,它就要谢掉了。”
无妄顿了顿,随即又笑:“无妨,叵头本神采折两支回去,带到神界,自然能花开不败。”
两人打着哑谜,谁也不说清楚,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反倒是一旁的倾城,被众多小仙侍围着,面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小仙侍讲两百多年前的故事。
“只见冥晖太子一剑刺中道缘的后颈,不想那后颈却正是道缘的弱点所在,太子殿下大义灭亲,又以血肉之躯为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化解了六界一场大难呀!”
仙侍在一旁同她说得津津有味,她嗑着瓜子喝着茶,真是好不悠闲。
只是,听众位仙友所说,这个太子冥晖从前跟她都在天宫,所说从前她很少出无妄宫,可是也不应该从未听过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头啊。
真是好生奇怪。
倾城喝了口茶,撞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叹息道:“真是天妒英才啊!只是这等父子相残的结局着实让人心疼。”
那小仙侍也是一脸可惜:“谁说不是呢?太子殿下说是大义灭亲,其实也算是将自己的命又还给了生父,算是福德与冤孽一并相抵了吧。”
倾城心中不由得感叹,果然仙界太子都不是一般人能当得。
“槿儿,今日时候不早了,为师的棋也下完了,回去吧。”
无妄在不远处叫她。
倾城这才拍了拍手,起身:“哦,来了师父!”
她小步跑上前,跟着无妄一步步往外走。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唤她,语气格外温柔:“倾城。”倾城猛地转头,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下,一玄衣少年站在下面冲她笑。
那少年长得真是好看,面冠如玉,站若苍松,锦衣翩然。
那样貌,还不禁,让她有些眼熟。她刚想再看仔细些,一眨眼功夫,那桃树下哪里还能再见得什么少年身影?
好像是个错觉。
“槿儿,怎么了?”无妄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身叫她。
倾城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眼神,转身向无妄跑去:‘没什么,师父,你今天下棋可赢了司命星君?’
无妄微微摇头:“没有。”
“原来师父是输了棋不高兴了才要徒儿走的。”倾城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如同炎夏里的一汪清泉。
许久许久,她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声了,如今,终于重新寻了回来。
司命星君宫里的桃花,随着一阵阵微风往下凋零。
司命看了一眼漫天飞舞的桃花,眼神又落在倾城师徒离去的背影上。
他轻叹了一声,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三十八章她这生生世世
我是倾城,是仙界最厉害的无妄天君座下唯一的徒弟,更是这仙界最后一只上古火凤族人。
少年时,仗着师父的威风,我没少在这天宫里做坏事。
什么打鸟摸鱼,去老君的炼丹房捣乱,又去天帝的蟠桃园偷蟠桃,还喝醉在司命星君宫里耍过酒疯。
当时我就是天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连天帝陛下看着我师父的面上都要礼让我几分。
其实啊,我并非想要捣乱,就是觉得这仙界着实太过沉闷了,一点活人气都没有可是,我在仙界看过最沉闷的人就是他一那个仙界太子殿下,冥晖。
那时候听人说,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是以后要娶我的。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可真是把我吓到了,那样只懂得读书,开口闭口就是放肆,就是规矩的人,我要是嫁给他,该多无趣。
为此,我还特意去向我师父哭了一场,让他帮我取消婚约。
如今想来,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惭愧得很
后来,我便特意去寻了这个传闻中的仙界太子。
也就是这一寻,寻出了我终生的祸患
老天爷呀,我真是从未见到过这般容貌的男子,比之师父,竟也毫不逊色。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衫,墨发如瀑。也许是那年仙界的春日太好,桃花开得过盛,冥晖在那棵桃树下舞剑。
他的剑法极快,落下的桃花每一片都能被他斩成两截,又随着他的刀锋游走。兴许,就如师父所说的那样,我这辈子就是个没出息的,就这么一眼,我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从未受过挫折的我,头一次,便是在他身上栽了跟头,一栽到底,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
有时候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我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却要喜欢一个凝月。
那凝月有什么好的,出身一般不说,法力还低微,遇事只知道哭哭啼啼,兵法布阵也一点都不会,更没有我长得漂亮。我那时候真觉得,冥晖是瞎了眼睛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第一次开始羡慕旁人,并且是羡慕起一个样样都不如我的不,也许,有些地方是我不如她。仙界的人都说她温良谦恭,做事进退得体,她还生了副巧舌,最是能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还极擅长装柔弱。
凝月在那些年里,背后说了不少坏话来败坏我的名声。
我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师父说过,像咱们做上仙的,若跟底下那些小神仙计较,那就太小家子气了。
所以后来,神魔之井结界出事的时候,除了师父,谁都不相信我说的话。被贬下凡的时候,我明白师父的难处,众怒难犯,况且他是无妄天君,若偏袒了我这个徒儿,那世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无妄宫。
可是她我觉得最难过的还是我被贬下界受两百年轮回之苦的时候,冥晖却为那个害我的凝月求情,让我去凡间受折磨,却让那凝月只是被关了两百年便作罢后来的一切,也都是一段孽缘。
两百年的轮回,终于磨掉了我一身傲骨,将我变成了一朵踩进泥土里的玫瑰。刚回天界的时候,我最害怕见到的,便是冥晖,却偏偏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
若说两百年的轮回是苦,那回到仙界的那段日子,才是我经历过的人间炼狱。因为,人间两百年,只杀死了我的傲气与快乐,可后来冥晖他亲手杀死了我的心。
其实万劫不复,也不过如此。
再后来,我重新活了一遍,我努力想做回最初的那个自己,却始终有心无力。我不快乐,我知道,从他不爱我的那一刻起,我这辈子的快乐就已经没有了。后来我辗转听闻,师父罚他下界,受跟我一样的两百年轮回之苦。
我心里有一刻是痛快的,他终于也能将我的痛感同身受。
可……也不过就那一刻,我更多的,却是心疼。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冥晖能像我爱他那样爱我,我一定死都甘愿了。
后来,他好像做到了。
只可惜,爱情都是有期限的,我的心也是。
他回头的太晚,而我消耗得太多,终于是不能跟他走到一起了。
若有人问,我爱他吗?我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只是爱与恨并不冲突,我会继续爱他,而永远不跟他在一起,就是我对他的恨,也是他该得到的惩罚。
我还记得,那最后一日,他死的那天
他问一我,如果有下辈子,他能对我很好很好,那我能不能答应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答应,我愿意,因为我知道,我是没有来世的。
所以大抵我到现在这一刻都是恨他的,我要给他希望,却又要让他生生世世都在奈何桥边等着我,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我。
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惩罚。
谁让他这辈子对我最大的善意,也不过就是在他要死的时候,将我所有痛苦的回忆都抹掉了。
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他忘了,忘的彻彻底底,就算旁人在我面前提起,我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想起来,真是痛快。
我这辈子,只有这段时间,这么有骨过。
没有他在的那段时间,我过得真是快活
师父教我修炼,又时不时带着我去仙界串门,去凡间游历。
回到无妄宫,桐连师兄就陪我练剑,跟我下棋。
那日子,别说有多快活了。
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我还不认识冥晖的时候。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的不想回忆起这些痛苦的过往。
可是,上天都是公平的,我还是想起来了。
就在我要死的那一天。
其实算算,我这一辈子也够了。
我比他多活了四万多岁,看遍了人间沧海桑田无数种次变幻。
可我一次都没有向司命问起过他的轮回,我不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反正,我以后也见不到他,遇不到他了。
只是最后,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在弥留之际,听见桐连师兄和玄君都趴在我的床边哭,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倾城,倾城。”
矣,可叹我阿爹阿娘没给我起个好名字,像这样昭化易逝的名字,我可不就活不久吗。
其实,我想安慰他们,仙人殒灭,跟凡人死掉是一样的,他们也活了这万把岁了,怎么就看不通透呢?
不过我这个仙人是没有机会转世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再也见不到我了,才这样难过吧。
可是,没有办法,我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只能强撑着眼睛,最后再看他们一眼
我看到了师父,师父就是师父,完全不会跟玄君他们一样哭哭啼啼的,让人难受只是,师父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他为什么事情哭过,可是今日,我怎么瞧见师父脸上挂了泪?
原来,师父这样的神,也为我落泪了呀
我一定也不难过,这么久的时间,我在无妄宫种了好多梧桐树,现下,他们长得可好了。
或许有一天,就会有别的凤凰飞过来,然后落在无安宫里。
会有别的小凤凰陪着师父的,我不担心
我终于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在我要死的最后一刻,还要想起那个,真烦呐。
终于,在活了快六万岁的时候,我死了,算是英年早逝。
都怪他,不是他害我折寿,我怎么这么快就会死掉呢?
我重重地闭上眼,在最后一瞬,我还能感觉到眼角掉出来一刻冰冷的泪珠。
终于,我也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