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洛白⭐️楚予昭 ☁️甜文 宫廷 玄幻 耽美

作者:秃子小贰

第1章、按个爪

夜凉如水,群星璀璨。

黑夜里的皇宫影影幢幢,唯有乾德宫依旧灯火通明。

殿内很安静,殿外廊下立着的两名小太监,双目四处逡巡,如临大敌一般。

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打更声:“梆——梆梆!三更了,平安无事……”

左边的小太监吁出口气,看向右侧太监,刚露出个轻松的微笑,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就掉在了他脚边。

啪嗒!

小太监脸色倏地变白,转动眼珠子慢慢看向那块木牌,哆嗦着小声道:“来,来,来了。”

右侧太监也吓得不轻,却还知道反应,搬过身后早就准备好的木梯架上横梁,利落地爬了上去。

“你,你小心些,看到什么就喊,侍卫就在边上。”小太监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横梁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凉风吹过,让木梯上的太监打了个寒战。

他壮起胆子再仔细看过一遍,对小太监说:“什么都没有,把牌递上来,我放回原位。”

小太监弯腰捡起牌子,战战兢兢递给了他。

这是每座宫殿门前横梁上都会放着的辟邪牌,用桃木制成,刻有天禄兽,用于镇门挡恶。

这几日,太监们之中暗暗流传着一个说法,每到夜半将至三更,那块牌都会掉下横梁,当差的人放回原位后,隔一会儿又能无缘无故地掉落,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下来的一样……

那太监放好辟邪牌,下了木梯,两人再齐心协力将木梯平靠在身后的墙角。

“还是没见着人吗?”小太监牙齿都在咯咯打战。

“没有人,但是我看见了几只猫爪印,应该是被野猫推下来的。”大太监轻拍着手上的灰,“放心吧,绝对不会是那些东西,咱皇上是真龙,那些东西能靠近这乾德宫吗?”

小太监听到这话,瞧瞧身后透出灯光的门扇,想到此刻真龙天子就在里面坐镇,心里安了些,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再站在放着辟邪牌的横梁下。

“好哥哥,咱们换个位置吧,我心里还是瘆得慌,背心凉飕飕的。”

大太监允了,两人便调换位置站好,乾德宫外又恢复了安静。

片刻后,横梁上被挡住的一小片角落里,那团不起眼的阴影突然动了起来,蜷缩的身体舒展开,形成一只猫的模样,背上还背着一只小包袱。

那猫抬起毛茸茸的爪子,肉垫落在横梁上,走得悄无声息。待慢慢走到殿门正前方,再前肢撑地坐下,圆溜溜的眼睛从门扇缝隙看向殿内。

几缕烛火将它照亮,那毛色纯白如雪,光滑如缎,身形比普通猫要大上一圈,也要圆胖,似猫非猫,竟然是只幼豹。

幼豹眼珠子紧盯着殿内书案后的那道身影,虽然距离隔得有些远,中间还隔了层纱帘,却丝毫不影响它的专注。

看了片刻后,它将包袱转到胸前,伸进爪子一阵摸索,待取出来时,粉嫩的爪心里就拢着一块板栗糕,再喂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在这过程里,它那双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道门缝。

片刻后,一块糕吃完,它舔干净爪子,满足地调转头,视线又被身后的那块木牌给吸引住。

辟邪牌被那名太监放上来时,没有放在横梁正中,方向有些歪斜,一头靠向横梁边缘,一副碰一碰就会掉下去的模样。

这模样对幼豹似有莫大的吸引力,它右前爪动了动,像是想向前探又被自己强行收住,眼底也出现一丝挣扎的情绪。

它扭过头看向一旁,可那双眼珠子又转向木牌的方向。它将两只前爪揣进怀里,但圆脑袋旁的两只耳朵,一直在兴奋地颤动。

幼豹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它将包袱背好,往木牌方向走了两步,伸出右爪,将那块木牌往横梁外拨了拨。

木牌一半悬在横梁外,这样欲掉未掉的更是充满诱惑,幼豹左右看了看,将右爪伸了上去,待到触碰后,再嗖地弹出肉垫中的爪尖。

辟邪牌和爪尖相碰,终于没能坚持住,斜斜坠落向下。

啪嗒!

哈!

幼豹咧开嘴,眼底闪过快乐的光,在那小太监发出呻.吟一般的哭腔时,它扭头看了眼殿内的那道身影,再顺着横梁迅捷地奔了出去。

一弯新月划过重檐殿顶,映照出那只奔跑纵跃的小小黑影。它跃下高墙,熟练地在园林里穿梭,提着灯笼巡逻的宫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什么闪过,待定睛看去时,依旧只有幢幢树影。

玉清宫位于皇宫西北角,是一座不起眼的偏殿,曾经住过前朝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后面就一直闲置着。直到最近,那殿中似是住进了人,白日里有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进出,夜里也会掌上了灯。

此刻玉清宫大门紧闭,只挂着两盏灯笼,一条黑影却从对面的林中窜出,飞快地钻过围墙下的一处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院子。

月光将它皮毛照亮,白得似个雪团,正是刚才那只呆在乾德宫外的幼豹。

幼豹放缓了步伐,一边频频扭头去看最右侧的房间,一边鬼鬼祟祟地穿过院子,停在正中那间房的门口,抬起小爪子轻轻推门。

吱嘎……

陈旧的门扇发出声响,启开了一道缝。在右边房间亮起烛火的同时,幼豹从门缝钻了进去,冲到最里面的大床旁,纵身一跃,钻进了纱帐。

右边房间的门被拉开,走出来一名三十出头的太监,他端着烛台来到正房门前,看到那半阖的房门,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连忙推门走了进去。

一豆烛光掩映,照出屋里那架大床,透过朦胧纱帐,勾勒出其中一道人影。

太监将烛台放好,轻手轻脚走到床旁,抬手撩开垂落的纱帐,现出床上睡着的人来。

那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小巧的下巴陷入被中,露出微微嘟起的唇。皮肤毫无瑕疵,显出一种白皙又细腻的质地,宛若上好的玉。长而卷的睫毛覆在紧闭的下眼睑上,像两排鸦翼。

“洛公子……”太监试着轻唤了声。

床上的少年没有醒,看上去睡得很香甜。太监没再出声,只伸手替他将被角掖好,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往屋外走去。

待到关门声响起,床上睡着的人也睁开了眼。

那双眼又大又圆,眸子灿若晨星,哪里有半分曾睡着的样子?

少年掀开被子坐起身,竟是赤.裸着身体,他摸过枕头边的衣服窸窸窣窣穿好,撩开纱帐下床。

一双骨肉均匀的赤足落在地毯上,他快步走向墙角的红木立柜,松垮垮挂在肩上的绸料睡衣发出摩擦轻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他却熟练地避开那些挡住路的桌凳,像是黑暗中也能视物一般,径直去窗边书案前坐下,取过了一本卷册和一支笔。

他一边将笔尖含在嘴里濡湿,一边翻开了卷册。

册里装订着一刀上好的宣纸,纸张雪白柔韧,整册空白崭新,只有第一页画着串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黑墨团。

每个墨团看似不成章法,实则形状相似,都有五个小瓣,上面四瓣,侧面一瓣。乍眼看去,就像是稚儿趁父亲不在,在他书册上胡乱涂上的一串梅花。

少年将笔尖从嘴里取出,唇上已经染了一抹黑,他颤巍巍地落笔,动作笨拙地描摹,在那串墨团后涂上了朵新梅花。

看着那墨团,少年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按个爪!

今天又是见到漂亮哥哥的一天。

太监回到自己屋,已经没有了睡意,他合衣靠在床头,盯着那朵烛花,又想起一个月前,他在乾德宫值夜的那个晚上……

殿宇一角的掐丝珐琅双鹤香炉冒着缕缕白烟,整个大殿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造型古拙的盘龙含珠水漏,每过一刻便有水珠滴落,坠入下方的金座莲盘,发出滴答轻响。

宽大书案后坐着的人俊美且年轻,苍白的脸上是双狭长漆黑的眼睛,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

元福屏息凝神地站在殿旁,微低着头,用余光留意着书案后那道执笔的身影。

太监不能直视主子,却又要注意到主子的需求,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安静的殿宇里,羊毫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身旁壁上的烛台,偶尔会发出哔啵一声灯花轻响。

御前总管成公公在这时匆匆进了殿,至书案前呈上了一样东西,又在小声禀报什么。

元福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往那方向瞥一眼。

片刻后,等到成公公退出殿宇,书案后的人站起身,慢慢踱步往外走,那片绣着金龙的黑袍下摆,停在他低垂的视野中。

“元福。”皇帝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奴才在。”

昭帝叫了人后却没有了下文,元福心中暗自惴惴,半晌后,终于偷偷抬起了眼。

昭帝整张脸都隐没在烛光阴影里,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梁侧影和锋利的下巴轮廓,透出帝王天生的气势和威严。

元福心中一颤,即刻收回视线,目光下落时,瞧见他手心托着块不大不小的瓷片,正暴露在烛光下,白底青花纹,反着柔白的光。

元福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宫里常见的一类碗碟瓷片,普通细瓷,城郊的官窑烧制,是他们太监宫女专用的碗碟。

他不敢妄自揣测,只屏息凝神地站着。

片刻后,昭帝不辨喜怒的声音终于响起:“元福,你即刻带着红四去一趟湥洲,给朕接个人进宫。”

“奴才遵旨。”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嘻嘻……



第2章、漂亮哥哥

元福接了令,和红四即刻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赶了十天才到了目的地,湥洲城外的一座小村子。

在看见那家徒四壁的破院子,以及那名脏兮兮的少年时,他没有露出丝毫诧异或不悦,也不减半分恭敬。

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名小小的末品太监,做成了当今的御前太监。这次去湥洲接人,君上不仅派出他,还派了身手极好的暗卫红四随行,虽然不知道这名少年和君上究竟有何渊源,但他绝对不会打探半个字。

只是劝说洛白跟他去京城的这个过程,是很艰苦的,元福说得口干舌燥,那少年也只用当地方言,语气绵软却固执地重复一句话:

“我娘没在家,我要等娘回家。”

他眼睛始终不看面前的人,只盯着旁边灶膛里的柴火,神情有些紧张,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兔。

元福怀疑他其实没听懂,便问道:“你能讲官话吗?”

洛白依旧重复:“我娘没在家,我要等娘回家。”

这次倒是用上了标准的官话。

说完又有点焦虑地对手上的草编兔道:“我们不理他们,我们不理。”

元福和红四对视一眼,终于搞清楚了眼下的状况:这脸上糊了黑灰印的半大少年,脑子有些不太好。

找到了症结所在,后面也就轻松多了,元福使出哄小孩子的方法,说他娘就在京城里等着,这才将人给说动。

红四去镇上买新衣服,元福就打水给他洗脸梳头,洛白在听说这两人是带他去京城见娘后,也就没有了那么紧张,话也多了起来。

“娘经常躺着不起床,她不愿意起床……”

“但是那晚她给我说了好多的话,还摸了我的头,对我笑,夸我蝈蝈笼子编得好……”

“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嘴边有小窝窝,和我一样,你看你看……就是好久没见她笑过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娘就不见了,她又出去玩了……”

元福洗去少年脸上那几道柴火印后,看见了一张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

唇红齿白,眼如点漆,鸦翼长睫下的瞳仁,透出种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天真。

元福心里暗叹,真是在京城都寻不到这样好相貌的公子,只可惜是个傻的。

待到发顶木簪被抽出,如瀑黑发泄落满肩,元福动作很轻地给他梳头,他则安静玩着手上的草编兔,头皮被扯痛了也不做声,又乖又听话。

梳洗干净,换上红四买来的新布衫,三人就要上路。

洛白此时倒不傻,知道检查房门关好没,换洗衣服带上了没,还有他娘留下的一本书卷也要带上。

元福看着他将那陈旧的衣衫往包袱里装,什么阻止的话也没说,还帮他叠得整整齐齐。

终于出门上了村道,洛白又停下了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元福问。

洛白说:“我还没有和我的朋友告别。”

元福看着远处的几个少年郎,问道:“是和他们吗?”

洛白顺着他视线瞥了眼,撅起嘴道:“不是他们,他们才不是我朋友。”

于是元福和红四又跟着他到了村后,站在一片树林边上。

林边本来有好些野兔刺猬,洛白还没靠近,它们就纷纷四散,连惫懒成性的针鼹,也从睡梦中翻起身,慌慌忙忙往林子里钻。

洛白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林子里大声道:“娘接我去京城,你们不要太想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元福盯着它们问洛白:“这些是您的朋友吗?”

“嗯。”

洛白突然弯腰,按住一只昏头昏脑冲到他脚边的灰兔,提起后颈举到眼前,用亲昵的口气说:“兔啊,不要太想我哦。”

元福看着那只吓得快要厥过去的兔,没有做声。

三人启程,马车在官道上行了十天后,终于快要到达京城。

马车内,元福刚撩起车帘看外面,就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动了动,还很轻地哼了两声,跟蚊子似的。

元福立即放下帘子询问:“洛公子,可是要喝水?”

洛白头顶束了个髻,黑发和束带都垂落在肩头。他怀里抱着一个碎花包袱,听到元福的话后也没有做声,只瘪着嘴,那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大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委屈的水。

元福瞥见那布衫下的两条腿绞得死紧,心里顿时悟了,忙喊车夫停车,又从座位下的暗匣子里取出一沓黄纸,对布衫少年道:“洛公子,咱们下车去解手。”

“哎,解手。”洛白赶紧应声,抱着自己的包袱就要往车下跳,被元福扯住,“慢点,慢点,小心些别摔着。”

下了车,元福指着路旁的一丛灌木:“洛公子,您去那后面,小的就在这儿等着。”

洛白抱着包袱匆匆就往那灌木走,元福又试探地问:“要帮您拿着包袱吗?”

“不用了不用了。”洛白一边摇头一边走,细白的手指将那包袱攥得死紧。

这是从湥洲去往京城的官道,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元福站在灌木旁看着远方,耳边是洛白碎碎的清越少年音。

“姨,你真好,我有次坐铁柱家的马车,不准我下来解手的,我一路都憋着。”

“姨,你认识马迹草吗?我这里就有几根,兔子可喜欢吃了。”

元福极有耐心的有问有答。

“洛公子,小的不是姨,也不是女人。”

“不是姨吗?可你长得好白啊。”

元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宦官这个词,便笑了声:“您是主子,叫小的元福就行了。”

“元福姨,主子是什么?”洛白好奇的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元福斟酌了下,道:“小的得了令,这一路上供您使唤差遣,您就是小的主子。可到了京城,若是见到了那一位,那位就是您的主子,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您就得听那位的差遣。”

沉默片刻后,洛白又问:“那一位是谁呀?”

“那一位……您到了就知晓了。”

“可我到京城是找我娘的,那一位就不见了吧。”洛白说完又坚定地补充道:“不见了不见了。”

元福怕他闹,便哄道:“好好好,不见,不见。”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元福轻轻叹了口气。

入京回宫时已是下午时分,元福匆匆净身后换上宫服,带着洛白立在了无人的御书房内。

洛白刚入宫的那点兴奋和新鲜已经褪去,他盯着书案上那只貔貅镇纸看了会儿后,逐渐开始焦躁,不断追问元福:“元福姨,我娘呢?我怎么没见着我娘?”

元福眼观鼻鼻观心,他就弯腰将头凑到元福胸前,从下往上地看:“元福姨,我娘呢?我娘呢?”

元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小声安抚:“你先安静,晚点再找娘啊,咱们马上就要见到主子,可不能在这时候闹腾。”

“我才不要见什么主子,我想要娘……”洛白站直身体,瘪了瘪嘴,慢吞吞地嘟囔。

元福还待说什么,余光却瞥到内室旁的那道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即闭嘴敛神,一声不吭。

“是朕派人接你进的宫,你娘没在这里。”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楚予昭缓缓走出了屏风。

“陛下。”

元福立即伏地行了个大礼,他目光瞥见一动不动的洛白,想伸手去扯扯他衫摆,但看见停伫在自己面前的黑底描金龙袍角时,便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是谁呀?”安静中,他听见洛白好奇的声音。

元福心里一颤,按在地上的两只手,下意识慢慢扣紧。

这一路行来十数余天,他对身旁这名少年的感觉,已经从探究和怜悯,慢慢多了点其他的东西。他生怕这句话惹恼了君王,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帝居然回应了,声音还很平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

“朕是你的主子。”

可元福的心还没放下,洛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眼前一黑。

“朕是谁?朕才不是我的主子,我不要主子,我要娘。”

滴答。

一滴水痕从元福额角滑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

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别说洛白会受到惩处,就连他自己指不准也会被迁怒上。

昭帝没有回话,元福不敢抬头,也想象不出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在心中飞速权衡,若是昭帝发难,自己要不要帮洛白求情,而昭帝饶过他的可能又有几成。

可昭帝接下来的回答,让元福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就是朕,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娘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

可洛白还在继续:“你就是朕啊,你是我主子?还是算了吧,我不要你做我主子——咦?”

元福被他这声疑惑的咦,搞得一颗心快要跃出喉咙,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长得……我是不是见过你呀?你以前是我们村子的人?”

昭帝沉默着,洛白自顾自说完,又抽动鼻子像是在嗅闻空气,元福急得要提醒他,就听到他娇憨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你是……你是漂亮哥哥!”

“放肆!这是陛下!”元福猛然抬头脱口呵斥,又对着昭帝深深跪伏下去,“陛下,这小儿脑子有疾,出言冲撞实属无心,恳请陛下饶恕,待奴才下去后,自会好好教训他。”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说完后就死死趴在地上,紧盯着面前的那片衣角,屏住了呼吸。

然而片刻后,他看见那黑底描金龙袍角动了动,衣摆荡起纹路,昭帝居然就这样往后室走去,空中只传来那依旧淡漠的声音:“元福,将他带去玉清宫安置。”

“是。”

过了好一阵,元福才从愣怔中醒过神,慢慢站起身,环视了圈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又看向身旁的洛白。

洛白一反常态地站着一动不动,脸蛋儿上却浮着两团红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通往内室的通道,眼底漾着朦胧的碎光。

“快走。”元福扯过他,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去玉清宫的路上,洛白没有说话,元福兀自想着刚才的事,两人都很安静。

“我决定了,就和漂亮哥哥住在一起等我娘。”

“啊?”元福有些茫然地看向洛白,等到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地去捂他的嘴,“胡说什么呢?当心被掌嘴。”

洛白虽然被捂住了嘴,眼睛却快乐地弯成了月牙儿,他在元福掌下瓮声瓮气地道:“元福姨,我要住在这里,我要天天看到朕。”

喵——

窗外一声猫叫,窗纸上映出张牙舞爪的猫影,吓了元福一跳,也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左右睡不着,干脆又去旁边主屋看了洛白。

洛白这次已经真的睡着了,打着很轻的小鼾,脸蛋儿红扑扑的,睡得鼻息沉沉。

元福退出屋子关门之际,还听到他发出两声梦呓的轻笑:“……漂亮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评论掉落红包,谢谢大家留言。

V前随榜单更新,更新时间是中午12点,如果某天不更,会提前一章说的。



第3章、鬼鬼祟祟的小豹

洛白醒来时天已大亮,元福听到他起身的动静,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元福姨,早。”洛白揉着眼睛,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鼻音。

“洛公子早。”元福笑眯眯地问:“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洛白打着呵欠点了点头:“还好,就是有几只猫想找我出去玩,在院子外喵喵叫了一阵,有些吵闹。”

元福递给他青盐漱口,又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瞧这嘴黑的,你是半夜偷墨喝吗?”

“夜里起来写字了。”洛白笑嘻嘻说完,嘴里又开始轻嘶,“轻点,元福姨,疼……”

元福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见那白嫩的脸蛋果然有些红,便更加放轻了力道,嘴里笑道:“小的知道有个词叫吹弹可破,可总是想不出那是什么场景,待见了公子的脸,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洛白听不懂这句话,但他并没有旺盛的求知欲,不懂的也不会去问,在脑里过过就没了。不过他能感受到元福的语气很轻快,便也跟着笑,两只圆眼睛眯缝起,露出一排细白的牙。

元福给他洗完脸,又开始梳头,手握着那把细软的黑发,边梳边道:“宫里野猫委实太多了,每年宫人们都会抓走处理掉一批,剩下的都是抓不着的。公子要是嫌它们夜里吵闹,小的等下让人抓走便是。”

“它们是哪儿来的呀?”洛白问。

“都是前朝的嫔妃娘娘们养的,人没了,或者不想养了,猫就在宫里流浪,再生下小猫,也就越来越多了。”

“那抓走会怎么处理呀?”洛白突然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扯动元福手里握着的头发,元福忙将手松了些,这才没将他头皮扯痛。

“就杀掉吧……”元福随意地回道。

他开始给洛白头顶挽小圆髻,嘴里问:“公子今天是想怎么束发?要小玉冠还是用簪?”

洛白的发饰只有一个小玉冠和一支玉簪,是刚在玉清宫住下时,内务府太监送来的份例,没有什么样式,材质是最普通的青玉,也就值几两银子而已。但洛白却喜欢得不行,每天束发时都要挑选一番,在玉冠和玉簪之间来回纠结,然后决定用哪样束发。

今天他反常的没有进行挑选,元福便径直取出了玉冠,正要往他头上戴时,他突然闷闷出声:“不想养了就要抓走杀掉吗?”

元福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小的只是随便说说,没准抓走去过好日子也说不定。”

小太监用食盒提来了早膳,洛白在桌边坐下,神情恹恹地吃着杏仁酥。

元福心道他是记挂着那群猫,便又安抚道:“你既然不想那些猫被抓走,小的便不去叫人了,你好好用完早膳,不要胡思乱想。”

洛白嘟哝着:“我不担心它们,我担心我自己。”

元福往他碟子里再夹了个汤包:“担心你自己什么?”

“朕要是不养我了,我会不会也在宫里到处流浪,再生一堆小的……”

“瞎说什么呢?”元福心里好笑,“陛下不会不养你的,你看这碟子里的汤包,嘴里的杏仁酥,哪一样不是陛下赏的?”

元福现在也习惯了洛白对昭帝的各种称呼,或者说无可奈何,不过他安慰自己,只要别让其他人听见便是了。

洛白没再说什么,但心情也开始好转,最明显的就是连接吃了好几个汤包,这才打着饱嗝放下筷子:“元福姨,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上午不写字吗?”元福问。

书案上有模有样的放着笔墨纸砚,任由洛白乱写乱画。那时候他总能安静下来一会儿,免得时刻惦记着要出门乱跑。

“我很乖的,我出去了不会捣乱,看到人来了就会躲起来。”

洛白仰着脸,声音很软地央求,阳光从窗纸透进来,洒在他脸上,照出上面一层小绒毛。

元福心下也就软了,玉清宫本就偏僻,周围都是林子,也不会冲撞到什么大人物,便道:“那你别跑太远了,就在这周围玩耍。”

洛白欢呼一声就往屋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搂住元福的脖子,拿脸贴上他的脸蹭了蹭,嘴巴抹蜜地道:“元福姨,你真好,你就像我的娘。”

元福哭笑不得,心底很受用,嘴上却嗔道:“脑子里就记得这些花言巧语,怎么就记不住别的东西?”

“记住了记住了。”洛白胡乱应了两声,又抓起桌上的两块急慌慌地跑出了屋。

元福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身去指挥小太监打扫房子。

阳光很好,从林木间的缝隙落下来,将洛白照得更加唇红齿白,他左右环视没有见着人,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等到再走出来时,便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幼豹,头上还戴着一只小玉冠。

小豹先是两只前爪在地上伸直,弓起脊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着就将两只前爪按在身旁的大树上,唰地弹出肉垫间的锋利爪子,开始快速地挠树。

唰唰唰,唰唰唰。

树干上很快就被挠出了一道道深痕,碎木屑直往下掉。

这只小豹,或者说是洛白,畅快地挠了一阵树后,便叼起散落在草地上的衣物,用前爪熟练地捆成一个小卷儿,系在了背上。

背好自己的衣服卷儿,他视线又被旁边草丛里一只蹦跳的鸟儿吸引住。

他圆滚滚的眼珠子跟着那只鸟儿移动,接着就匐在地上,两只耳朵紧抿在脑后,全身紧绷,摆出了个进攻的姿势。

那是只麻雀,混没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还在草丛里专心啄食草种。等到空气突然流动,一道黑影扑来,它还没来得及展翅,就已经被叼入口中。

唧——!

洛白嘴里叼着麻雀,在草丛里欢快地蹦跳了一阵后,才张嘴将它放到地上。

可怜的麻雀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在原地哆嗦着没动,直到洛白伸出爪子拨了拨,它才扇动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向天空。

小豹仰头看天:“嗷……”

——再下来我还要咬你哦。

麻雀:“唧……”

——妈的,遇到个疯子。

洛白在林间小跑着,喉咙间不时会溢出一道奶声奶气的低吼。不过片刻,附近的宫墙房顶上,就立着一些白日里很难见着的野猫,它们朝着树林方向看了会儿,纷纷跃下地,一路奔跑而来。

洛白固定向着某个方向前进,身后跟着的野猫渐渐多了起来,从三五只发展到二十几只,大大小小各种花色,狸花三花黑白橘应有尽有,还夹杂着几只眼珠子碧蓝的。

这些猫一路跟着洛白,但明显又有些畏惧,在小豹停下脚四处看时,它们也会停步,缀在七八米远的地方,既不上前靠近,但也不离开。

洛白现在并不想和它们玩,对于它们跟在身后的行为也就视若无睹。浩浩荡荡的猫群都没有发出声音,沉默地穿过几片林子,绕过一池湖水,停在一座假山旁。

这座假山挺高,洛白端坐在顶端,严肃地看着正前方。

远处就是乾德宫的大殿,从他这个位置和高度看出去,可以看到大殿正门,还可以看见里面恭敬站着的一群人。

洛白知道他们在上朝,等这些人走光后,朕就会出来,站在回廊上眺望远方,有时候会伫足好一阵子才转身离开。

小豹耐心地蹲在假山顶上,微风吹拂他光滑的皮毛,漾起水样的纹路。他一动不动,圆滚滚的脑袋始终朝着大殿方向,像假山上一座小小的雕塑。

等了一阵后,下面的猫群有些呆不住了,胆子大的开始发出低低的喵叫,还有几只开始挥舞爪子扑身旁的蝴蝶小虫。

洛白觉得它们有些烦人,便低头吼了一嗓子。

——再吵咬你们哦。

在豹类强大的种族威压下,猫们立即屈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都安静坐好,不做声了。

洛白又抬起爪子往旁边一指。

——都给我走。

猫们很听他的话,纷纷起身往远处走去,剩下几只不愿意动的,被其他猫咬一口,尖叫一声后,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假山下一只猫都没有了,周围恢复了安静,只有风拂过一旁林子的窸窣轻响。

又等了片刻,大殿内的人还没出来,洛白知道朕一定又被他们缠住了,在没完没了地说话。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是皇宫,朕就住在这儿,是皇帝,所有人提到朕,都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比那群山里的朋友,兔和刺猬见到自己都要害怕。

漂亮哥哥现在已经变得好厉害了,洛白心里暗暗欢喜。

虽然他很有耐心,但老是见不到那些大臣们退朝离开,还是逐渐有些焦躁,拿爪子一下下挠着身下的假山,发出刺耳的异响。

他想去看看大殿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可知道殿外站着的那些侍卫,会在他还没踏上台阶前就把他拦住,态度虽然和气,却根本不会让他进到殿里。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那些侍卫呢?

洛白这才发现,平日里那些穿铠着甲威风凛凛的侍卫,好像少了几个,只有两头还站着,靠近大门的都不见了。

小豹的耳朵动了动,慢慢站起了身,再跃下假山,鬼鬼祟祟地往大殿小跑去,待到了殿旁,藏身到了一根合抱粗的廊柱后。

再出来时,就已经成了名头戴小玉冠的漂亮少年。

洛白避开两头的侍卫,走过长长的回廊,终于成功溜到殿门前,有些欣喜,又有些羞涩地望进去,在那群背影里寻找既熟悉又陌生的那一道。

“……陛下,户部不拨足够的银子,我们工部怎么去动工大修堤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秀明,你个老匹夫,我户部东拼西凑了十五万两银子,全给了工部,你可知道宁作边关军饷都不够,将士们已经吃了几个月的粟。”

……

大殿里吵得一锅粥,两个面红耳赤的老头,挽着袖子要冲上去打架,被周围的人分别拖住,苦口婆心地劝。

那几名原本在大门前值岗的侍卫也在殿内,立在殿宇一侧没有动。

洛白顺着殿门一侧慢慢蹭了进去,站在人群最末,围观了会儿老头打架后,开始寻找楚予昭。

这些人吵得很是投入,情绪已至沸点,有人抡起手上的笏板砸对方的头,一阵砰砰作响。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周围的人又赶紧上前拖住。

一团混乱中,洛白从他们中间挤过,也没人多看他一眼。期间有名文官被推搡得后退,洛白扶了他一把,他扶住快要掉落的帽子,还侧头道了声谢。

洛白一路看这些人的脸,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不觉已经钻到了最前面一排。

“这群老头打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就跟野猫互挠似的。”

洛白听到身旁的人在说话,他转头看去,看见一名长相斯文的年轻人,抱着一块笏板,正津津有味地看两名老头互相扯头发。

“野猫打架比这个厉害的,很厉害。”他在内心斟酌了下,又中正客观地补充:“当然,没有我厉害,我可以一拳打飞一只。”

年轻人像是这才发现了他,侧头看过来,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问道:“你是谁?”

洛白道:“我是洛白。”

“你是怎么进来的?”

洛白认真地回道:“挤进来的。”

年轻人突然就笑了,他转开目光,继续盯着前方,说:“那你进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看人的。”

砰!

一个茶盏重重砸在坚硬地面上,碎片四溅开来。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就像被集体点了哑穴,正在扭打的人也都停下动作,只揪着对方衣领,顶着蓬乱的头发,齐齐往声音处看去。

楚予昭坐在殿首上方,头戴一袭冕旒冠,珠帘后露出的狭长凤眼,阴沉鸷暗,里面翻滚着无尽怒气。

“侍卫,将这些朝堂喧哗的人全部拿下!”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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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楚琫

洛白在听见楚予昭的声音时便扭头看去,在看见那袭黑底金龙长袍,以及珠帘后的那张英俊面孔后,眼睛倏地冒出亮光。

啊,我说怎么找不着他呢,原来一个人坐在这上面的呀。

一直立在殿侧的侍卫们朗声回应,并疾步上前,将开始那几名撕打得最厉害的官员反手擒住。

官员们不敢反抗,乖乖地被反剪住双手,面朝楚予昭站着。剩下的侍卫继续在人群里寻找,将那些用笏板互殴,脱掉靴子投掷的也找出来擒住。

洛白正在看楚予昭,余光却瞥见一名侍卫朝着这方向走来,心里顿时发慌,连忙躲在身旁那年轻人的身后,低着头紧张地小声道:“我没吵,我没吵,我没吵……”

年轻人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在那名侍卫走过来前,往旁挪了半步,将洛白完全挡住。

侍卫越过他俩,停在附近一名只着单靴的官员前:“武大人,对不住了。”说完便将那官员双手反扭住推了出去。

待周围安静下来,年轻人这才又侧头低声道:“没事,只是抓了一只老野猫。”

“那他走了没?”

“已经走了。”

洛白长长出了口气,又感激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

洛白想了想,又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下次给你带杏仁酥吃。”

年轻人抬手半挡着嘴:“我叫楚琫,王旁奉那个琫。”

“啊,哦,我叫洛白,洛白那个白。”

“知道,你刚说过,嘘,别说话了。”

“好哦。”

殿内一片安静,侍卫们又退至殿侧,正中立着一排参与斗殴的官员,其他人则分立两侧,个个噤若寒蝉。

楚予昭端坐在龙座上,略显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阴沉,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轻轻叩击,嘴里不轻不重地缓缓道:“程尚书,李尚书,王侍郎,真是好身手。”

开始打得很欢的几人,此时也没了动静,有人木着脸直视前方,有人拗着脖子看向一侧,满脸都是不服。

“巢江两岸住着百万余人,朝廷年年都拨出银子治理河道,可年年夏季都在闹水患,今年水患严重的地域,竟是冲破堤坝淹了上万民居和数万顷田地。”楚予昭冷冷地视线转向正中那名头发蓬乱的官员,“李尚书。”

“臣在。”

“朕问你,那些银子都修到哪儿去了?”

“臣冤枉!”

李尚书噗通跪倒在地,他身旁和他打架的程尚书,则得意地哼了一声,抬嘴吹走挡住视线的一缕花白乱发。

“陛下,臣每年都派工部官员下去监工,也都带回了详实的记录簿子。那簿子足有几十斤,全都收在署里,不管是采办开支,还是沙石人工,每一笔都记录在册,皆有出处,臣可现在就呈上来让陛下审阅。”

洛白原本缩在楚琫身后,此刻也忍不住探出了头去看,只见一名身着暗红色官服的老头儿,正跪在地上,拿手捶着胸膛大呼冤枉,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他又看了眼上首的楚予昭,见漂亮哥哥一声不吭,只垂着那双好看的眼眸,神情看不出来喜怒,便往旁边挪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点。

楚琫也让出位置,让他上前,并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谁啊?”

“跪着的那老头。”

洛白根本没听明白那老头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但见他那模样挺可怜,便也很小声地回道:“是真的吧。”

楚琫微微一笑,继续和他交头接耳:“我问你,一只老猫,将别人盘子里小鱼干的鱼肉吃了不少,剩下一副完整的骨刺和鱼头鱼尾,还说那鱼须尾俱全,就是完整的鱼。你说,老猫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洛白两条眉渐渐蹙起,问道:“你家的猫这么讨厌?”

“也算是我家的猫吧,但我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楚琫脸上带着闲散的笑,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后,转头去看殿中跪着的人。洛白便也不再问什么,只频频去瞅上首的楚予昭。

此时殿中,那名和李尚书对打的程尚书,现在也跪在他旁边,脸上没有了开始的得意,同李尚书如出一辙地捶胸顿足。

“……工部的人天天来堵户部的门,可上个月刚给宁作边境送去了一批军需口粮,这个月宫里份例和各官署衙门的开支,都是四处东拼西凑挤出来的,国库的银子都搬空了也都不够,虽然十五万两银子只能拿出十万,可户部也一直在想办法填这个窟窿啊……”

洛白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看着楚予昭,看他那只手始终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椅子扶手,觉得那手指又直又长,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你觉得这个老头在撒谎吗?”耳边突然又传来楚琫的低语。

“啊?”洛白一怔,目光从楚予昭身上移开,落到程尚书身上,随口应道:“他都要哭了,没撒谎吧。”

楚琫啧了一声,又道:“另外一只老猫,每次从它面前端过的小鱼干,它都会偷偷叼走几条,然后说盘里的鱼本来就只有这么多。你说,它和开始那只老猫相比,哪只更讨厌?”

“都讨厌。”洛白有点同情地看向他,“你家怎么都是这种猫?”

楚琫耸了耸肩,说:“反正我又不是它们主人,随便啰。”又竖起根手指头抵在唇边,“你别老说话了,咱们看戏。”

洛白心道都是你在找我说话,一个劲儿的讲你家猫,但想到这人刚才帮他挡了侍卫,自己还欠他的情和几块答应送他的杏仁酥,便没有做声。

等到户部工部两位尚书哭诉完,一直垂眸没做声的楚予昭才抬起了眼,眸色沉沉地看向殿中跪着的人。

两位尚书正扯着衣袖拭泪,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都下意识跪直了身体。

安静中,两名小太监打扫完殿内茶盏的碎屑,又泡了新茶端上来,轻手轻脚地放在龙座前的案上。

楚予昭微微欠身,一手端起茶盏,一手用杯盖轻撇开面上一层,声音听不出喜怒地淡淡道:“传红四。”

“传——红四!”御前太监朗声通传。

所有人都看向殿门,只见一名身着黑色武将服的士官大步走进来,肩上还扛着一只沉甸甸的麻袋。他短靴上尽是泥土,衣服上也沾着星点泥浆,满脸的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某地赶回京城的模样。

洛白看见他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接自己进京的红四,不由浮起了一股见到故人的亲切感。只是此时此刻,他也知道不能出去打招呼,便只背着双手,在原地愉快地垫了两下脚尖。

随着他这个动作,正放下茶盏的楚予昭,目光往左边殿侧扫了过去。当落在某道正翘首张望的单薄身影上时,凤眸微微一眯,接着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红四目不斜视地走到殿前,将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跪下行礼道:“臣红四,叩见陛下。”

“平身,红四,朕派你去臻口和千源调查水患,你可有什么发现?”

楚予昭的话音刚落,跪在下方的工部李尚书,脸上顿时变了色,他身旁的程尚书则神情轻松起来。

“谢陛下。”红四站起身,朗声回禀:“臣受陛下之命,前去臻口、千源两地调查当地的治水情况,果然发现了问题。”

他弯腰解开身边的麻袋,抓住底部往下一倒,地上便多出来一堆泥沙碎石,中间还夹杂着几根枯枝。

“诸位大人,可否能猜一下,下官倒在地上的这堆泥土,是从何处带来的?”红四对着四周一拱手。

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人大声问:“既是治水,红大人可是从巢江畔的臻口、千源挖来的土?”

红四:“那是自然。”

“被巢江泛滥冲毁的良田?”另外的人问。

红四摇头否定。

“我知道了,里面有腐烂枯枝,定是从堤坝旁的树林里挖的。”

红四继续摇头。

跪在地上的李尚书神情愈加慌张,脸色也变得惨白。

在场的人还在继续猜,有说是巢江底挖出来的泥沙,有说是被淹没地带的江水沉淀物。

洛白对他们说的不关心,他只关心坐在殿首的楚予昭,不断拿眼去偷偷看他,还学他的动作,抬起左手,用大拇指摩挲自己下巴,做出一脸的讳莫如深。

红四听着这些猜测,回头看了眼楚予昭,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后,转回身打断道:“诸位大人,红四带回来的这袋土,既不是林子里的土,也不是巢江底的泥沙,而是我亲手从臻口、千源两府的堤身里挖出来的土。”

红四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我没听错吧?堤身里挖出来的土?堤坝不都是用最坚固的青冈岩修建的吗?”

“是的,前不久李尚书还在奏禀,说青冈岩不太好采。”

李尚书此时已是汗如雨浆,朝服后背上的那团深色濡湿痕迹愈加扩大,他求助地看了眼右侧,又转回头继续跪着。

楚予昭正要开口,有人在这时突然走出人群,站在殿中央,手捧笏板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有话要说。”

楚予昭在听到这人声音后,浓黑的眉头微微一皱,眼底也闪过一丝寒芒,整个人在那瞬间发散出浓浓的戾气。

不过他立即又恢复了平静,把那份情绪掩饰得无影无踪。

其他人没注意到楚予昭的瞬间变化,但一直在盯着他瞧的洛白可是看在了眼底。

他虽然脑子不灵,却能敏锐地感知到楚予昭的心情变化,当察觉到他不喜欢说话的这人后,不由也瞪了过去。



第5章、楚予垆

这是名面相俊美的年轻人,眉目间依稀和楚予昭有几分相似,但身形单薄,气质也更显阴柔。

他行礼平身后,便朗声侃侃而谈:“陛下,臣以为,如今边关吃紧,达格尔人频频进犯我大胤边境,而巢江两岸又遇洪涝,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我大胤子民,朝堂上下,这时候最当做的,就是同心协力,扭转目前的局面。边境将士还在浴血奋战,军饷粮草都不能缺,但巢江的水患也不能不治。既然国库空虚,臣虽无甚钱财,却也愿意捐出白银三千两,全府茹素半年,用作赈灾固堤之用,尽上一份心。”

“对对对,禄王说得对。”跪着的李尚书宛若看到救星,“臣,臣也愿意捐出白银三千两,再去巢江畔搭建粥棚,施粥到雨季结束。”

禄王说完这通话后,全殿先是一片静默,接着就陆续响起了应和声。

“陛下,臣觉得禄王所言极是,现在不是清查堤坝垮塌的时候,最紧要的是怎么补救。”

“是啊,禄王之言,下官感触颇深,决定捐出半年月饷用于赈灾。”

“臣也愿意捐出半年月饷。”

……

听着越来越多的附和声,禄王虽然垂着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怎么?你们都愿意替朕分忧,解决国库空虚之难题吗?”楚予昭突然开口。

他声音虽然轻淡,但语气中透出一股慑人的压力,所有人顿时闭嘴噤声,整个大殿重新陷入安静。

“也好,既然禄王如此慷慨,众位肱骨也大义凛然,那么这次工部和户部欠下的漏子,就由诸位来补上。”楚予昭苍白俊美的脸上透出几分阴鸷,冰冷的视线从众人脸上逐次滑过,一字一句道:“诸位真是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刘怀府!”

“臣在。”

“算一算重新修建堤坝还要多少银子。”

“臣遵命。”

随着响亮的应声,从大殿最后走出名清瘦的中年官员,手捧一本册子急急走到最前,也不同楚予昭行礼,直接将手中册子一抖,哗啦一声,抖出长长的一条。

“重采青冈岩,臻口葫芦礁一段,经测量为三里,就需七千两银子,臻口茶垭一段,径测量为二里,因河道崎岖,需八千两银子……”

随着刘怀府的诵读,长长的册子慢慢从这头到了那头,殿上的人也开始不安,互相面面相觑,互相递询问的眼神,脸上显出惊疑不定之色。

洛白对他念的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眼里只注意着楚予昭。刚进大殿时,他还有些担心会被侍卫抓住赶出去,但进来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渐渐也就没有开始那么紧张,脑子里也活络起来。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转,看到楚予昭龙座的左边,有一条通往内殿的通道,前方挡着一层比较厚重的纱帘。

他觉得自己若是从那通道慢慢靠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漂亮哥哥很专心地在听那些人说话,不会注意到自己,而隔着一层纱帘,下面的侍卫也不会看见他。

洛白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太棒了,以至于心里都在小雀跃,他开始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地,向着纱帘后的通道挪动。

“……千源的民夫人工费,每人每天为十文,一个工期下来,就需要五千两银子……”

龙座左侧的纱帘后,立着御茶房小太监双喜。在皇帝上朝的这段时间内,他得时刻留意着龙案上的茶盏,冲泡、续水、两道后换新茶,水不能太沸烫了嘴,也不能太温吞茶叶久久散不开,续水不能太勤,也不能断了杯,得润物细无声地让帝皇感受到熨贴。

这个位置处在接近内殿的通道里,距龙座还有段距离,也算是御前伺奉太监。御茶房的太监,最高奋斗目标这就是这个位,平常都是大太监的差,哪里会轮到双喜这种小太监。

今天一早,当差的大太监就说夜里受了风寒,不能把病气过给皇帝,让双喜去御前伺奉。双喜欢喜得喊了几声爷爷,在其他太监艳羡的目光里,来了乾德宫。

他早被提点过,新皇性子阴沉,做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倍小心,不可出错,可也没想到,刚御前当差的第一天,皇上就将茶盏给砸了。

不过这不是他的错,他只要放伶俐些,将剩下的差当好就行。

双喜正盯着龙案上的茶杯,突然就觉得身边多了个人。他以为是某位太监宫女,扭头一看,却是名从来没见过的小公子。

小公子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模样生得极好看,唇红齿白,眉眼漆黑,若不是束髻戴冠着男装,就像哪个宫的漂亮小宫女。

双喜飞快地打量他,看那发顶玉冠只是宫里的普通制品,衣衫也是普通的白色长衫,腰间系了条同色云纹带,既不是太监,也不似朝廷官员或者王爷。

……这是谁啊,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堂上?还,还站在这儿?

洛白终于挪到了纱帘后,他先是看看不远处的楚予昭,对这距离很满意,又对身旁一直盯着他的小太监解释道:“姐姐,我就站站,站一会儿。”

双喜嘴唇翕动了下,却也不敢吱声,只得往旁边移动小半步让出位置,两人就并肩站在纱帘后。

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细小动静,都在听刘怀府念清单,那清单详实得连夏日清凉费都算在里面,但楚予昭半阖着眼,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烦,其他官员也专心听着。

“……修建堤坝所需款项全在这儿了,一共是二十五万三千四百两,如果诸位觉得账目有出入,可以等下朝后,和下官逐一核对。”

大殿中央,刘怀府终于念完长长的清单,将册子合拢收好,垂眸立在了一侧。

楚予昭端起面前的茶盏,拿杯盖轻撇着茶沫,安静的大殿中,能听到瓷器微微碰撞的轻响。

他啜饮两口后,将茶盏又放回原位,慢慢抬起眼,将殿下站着的人都扫视了一圈,道:“诸位爱卿食朝廷俸禄,关键时刻都愿意替朕分忧,为国捐款,那么这次重建堤坝的银子,也就由诸位分担了。”

“啊,这可,这……”

众官员顿时哗然。

皇帝在彻查堤坝之事时,李、程两位尚书互相往对方身上推,却也难将自己摘干净。禄王提出捐银子,分明是想给两人个台阶,将这事掩过去,所以众人也跟着附和。

捐点银子意思意思,既不得罪人,也搏得个好名声,可没想到皇帝居然要将修建整座堤坝的银子都摊在众人头上,这就不是意思意思能过得去的。

纱帘后的双喜,一直数着楚予昭喝水的次数。

这盏茶已经喝过两口,可以了。

他提起面前小桌上的铜壶,走到龙案旁,揭开茶盏盖,有条不紊地往里续水,再提着铜壶,垂眸弯腰退回原位。

呼……一切顺利。

他刚暗暗吐出口气,就看见身旁的小公子,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接着又去看那个大铜壶,脸上似有些惊喜。

双喜觉得这人有点怪,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身份,但不敢多问,只得暗自多留了份心。

众官员还在议论着,楚予昭接着道:“既然俸禄有品级,那么诸位分摊的银子也就不同,平日里受朝廷恩惠多的官员,就应当分担得多一点。两位王爷和左右相责无旁贷,各自承担二万两,而剩下的就由各位尚书、侍郎、阁老、将军们分摊。”

“刘怀府。”

“臣在。”沉默侧立一旁的刘怀府朗声应道。

楚予昭目光沉沉:“把诸位肱骨要分摊的银子算出来。”

“禀皇上,臣早已经算好。”

“念。”

“臣遵旨。”

刘怀府往殿中一立,从袖中取出一个新册子,展开后又是长长的一条,如布练般垂坠在手中,他轻咳一声后,开始大声念诵。

“王少安,大理寺卿,食俸三十一年,应摊银子三千五百两,李斌,都察院御史,食俸二十年,应摊银子二千八百两……”

众人见到这一幕,谁心里还会不明白?原来皇帝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出,也早就将大网布好,只等人乖乖走进去,自动献出银子。

诸人心里皆是苦不堪言,却也不敢出声反对,只互相交换着眼神,又看向还立在殿中央的禄王楚予垆,想得到一星半点的暗示。

楚予垆一直挂着的微笑已经维持不住了,脸色非常难看,他虽然依旧低垂着头,保持谦逊恭敬的姿势,但那双暗含着怨毒的眼,却暗地看向高座上的楚予昭。

只是刚看过去,就对上了一道冰冷浸骨的视线,楚予昭正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不加掩饰的嫌恶和寒意。

楚予垆心头一惊,连忙垂下了头,暗自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随着刘怀府的念诵,殿里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楚予昭仿似未闻,只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中途他目光往左侧瞥了眼,从那些人脸上掠过,似在找什么人,接着又淡淡收回。

那里的官员正在交头接耳,只有琫王楚琫在看着屋顶发呆,怀里捧着笏板,一副神思早已不在的模样。

相比热闹的大殿,纱帘后的这方空间就特别安静,双喜在楚予昭端起茶盏时,精神就已高度集中,微微侧头,用余光数着他喝水的次数。

而他身旁的洛白,同样专心致志地看着楚予昭,看着他颈间露出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就在楚予昭搁下茶盏时,双喜迅速伸手去提面前的铜壶,却提了个空。

同时眼前白影一闪,等他回神看去时,只见那名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小公子,已经走向御座,右手里还提着他的铜壶。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白:抢到壶了,赶紧的。




第6章、我给朕泡的茶呀

刘怀府还在抑扬顿挫地念着清单,楚予昭靠在龙椅上,手指轻叩着扶手。有人停在身旁,他知道是来续茶水的太监,便没有在意。

一只手出现在他视野里,揭开了他面前茶盏的杯盖。

那手背皮肤白皙,几根手指圆润如嫩葱,骨架纤细,看似没有肉,手背上却有四个很浅的小窝窝。

楚予昭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刚才的斟茶太监,轻叩扶手的动作顿时停住,锋利的视线倏地看向斟茶的人。

洛白心里那只小豹正欢喜得满地打滚。

终于能接近哥哥了,可以站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鼻端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哥哥身上的气味,唯一那次在御书房里见到他时,也闻到过这味道。

真好闻呀,就算时时刻刻闻着也不会腻吧。

但洛白还能记得正事,他冷酷地按住心里那只欢腾小豹,一手拿着杯盖,一手提着铜壶往杯里续水,脸蛋儿板着,表情很是认真。

可那铜壶太重,壶嘴又细又长,还呈半弧形,要对准小小的茶杯,属实不太容易。他只得将杯盖放在桌上,准备双手拎壶。

叮……

杯盖在光滑的书案上旋转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音。

洛白忙伸手去按住,同时心虚地抬头去看楚予昭,这一眼看去,他顿时愣了,只见楚予昭也正垂眸淡淡看着他,眸子幽深漆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漂——”洛白刚出声就反应过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过楚予昭,从御书房出来后,元福姨就一直耳提面命,不准再叫漂亮哥哥,不准!

“陛下……”洛白松开手,轻轻打了声招呼,对着楚予昭有些羞涩腼腆地笑了下,一抹红晕从耳根处慢慢散开。

“……陈飞鸿,礼部给事,食俸二十七年,应摊银子三千二百两……”

大殿里,刘怀府的声音还在继续,每念完一个人名,堂上就有人在唉声叹气,或捂着胸口作心梗状。有人看见正在御座旁斟茶的洛白,也没有在意,只有无所事事的楚琫看过来时,露出些许惊愕的神情。

纱帘后的双喜,气得一张脸通红,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怒气冲冲地盯着这个抢了他活儿的人。

楚予昭和洛白对视几秒后,一言不发地移开了视线,洛白这才想起自己还拎着壶,赶紧双手捧起来抱在胸前,壶嘴对准茶盏,小心地往里续水。

可这壶嘴的确不方便,他已备加注意,还是有水淌在了杯外,御座旁伺立的一名宫女赶紧上前帮忙,拿帕子擦拭案几上的水渍。

“谢谢姐姐。”洛白小声感谢。

宫女看了眼楚予昭,不敢应声,擦干水渍后便飞快地退回去,洛白提着壶,又对楚予昭说了声:“陛下,我给你沏的茶,你慢慢喝啊。”

楚予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如同没听见似的,洛白也不介意,抿着个笑,慢吞吞地走向纱帘处。

回到开始的位置,脚还没站稳,双喜就一把夺过他怀里的壶,也不放在对面小桌上,气冲冲地搁在自己身侧。

洛白正欢喜,对双喜的反应混不放在心上,还笑嘻嘻地凑近他分享:“姐姐,我才去给陛下续水了。”

双喜被抢了活儿,又被叫姐姐,拧起两道眉,眼里都快喷出火,恨恨地哼了声,扭过头看向一旁。

大殿里,刘怀府已经念完所有清单,退到了殿侧。官员们也顾不上这是在朝堂上,皇帝还坐在上首,只心疼着自己要掏的银子,窃窃私语也变成了小声议论。

一直站在楚予昭身后侧的御前太监成总管上前一步,高声喝道:“朝堂之上,禁止喧哗。”

官员们此刻心里只有银子,正肉疼得慌,没将成总管这声听进耳里,议论声反而越来越大。

洛白频频侧头去瞧楚予昭,只见他嘴角越抿越紧,下巴也崩成一条线,心里正在疑惑,就见他突然抓起面前的茶盏,对着外面掷去。

砰!

我沏的茶!!

茶盏摔在坚硬的地板上,碎裂成无数片,也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侍卫何在?”楚予昭一声冷喝。

“臣在。”肃立在殿侧的侍卫们上前一步回应,声音震彻殿宇。

楚予昭目光阴鸷,声音冰冷:“若有人多说一句,拖下去杖责二十。”

“臣遵命。”

大殿里鸦雀无声,就连洛白也知道规矩地站着,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三日内,诸位将银两交至户部,逾期不交者,超一日,罚银三百,杖责十。超二日,罚银一千,杖责二十,并以此类推。刘怀府,此事就交予你去负责。”

“臣,遵旨。”

楚予昭的视线从所有人脸上缓缓滑过,反被他看到的人,心里俱都一颤,只觉得脊背生寒。

昭帝登基到现在,也不过半载,先帝驾崩前,他是不得宠的皇子,住在皇宫一隅的冷宫,而当时的太子,则是现下站在殿里的禄王楚予垆。

先帝有四子,次子楚予昭是陈皇后所生的嫡皇子,在楚予昭六岁那年,陈皇后又生下四皇子楚予策,可惜因为生产伤了身体,在床上躺了一年后,终于还是薨逝了。

楚予昭从小性子就冷淡,陈皇后去世后更是少言寡语,但他是嫡皇子,先帝就算不怎么喜欢他,也还是作为未来储君在精心培养。

只是在他十一岁那年,五岁的四皇子楚予策意外早夭,先帝却不知为何,将楚予昭发至偏殿居住,从此不闻不问,太子也立了玉贵妃所生的长子,禄王楚予垆。

没有人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伺候四皇子的宫人都已被处死,但众人私下里猜测,四皇子的死,二皇子楚予昭肯定是脱不了干系。

可后面三皇子楚予池也失足落水折了,先帝便只剩下楚予垆和楚予昭两个儿子。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在临终前,竟然将帝位传给了二皇子楚予昭。从冷宫闻讯赶到病床前的楚予昭,转眼就成了皇帝。

所有人被这事砸了个措手不及。

大皇子楚予垆本是顺理成章的继帝,就算有个什么意外,先帝的同母幼弟楚琫王爷,也比二皇子楚予昭继位的概率大。

直到先帝的葬礼结束,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胤已经换了个新帝皇。

没人了解这位新皇昭帝的脾性,也不清楚他的手段,只听说过他暴虐嗜杀,还独居一隅时,身旁伺候的人都呆不长,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死上那么一两个,据说都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所以他登基这几个月来,虽然在朝堂上还没有过什么动作,但大家都保持谨慎。毕竟时间太短,一时摸不清他的喜好和性情,得更加小心才是。

双喜是个机灵的小太监,在楚予昭掷出那只茶盏后,他就拿起桌下放着的抹布和撮箕,用肩膀撞开身旁的洛白小跑去殿中,拾碎片,拣茶渣,清理水渍。

洛白被他撞开,刚站稳脚步,内殿通道就走出来一名宫女,手里端了放着新茶盏的托盘。

那宫女非常惧怕暴怒中的楚予昭,将茶盏放上茶桌,看也没看洛白一眼,只低头轻声道:“烦劳公公给陛下再沏一杯茶。”就飞快地回内殿。

洛白看着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又看了眼大殿中还在用抹布擦地板的双喜,心里的小豹子开始兴奋挠墙。

好吧好吧,我来给朕泡茶,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茶桌上有两个精致的木匣,打开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茶香。里面几个小格子,分别放着不同的茶,有碧绿色呈细尖状的,也有墨绿色呈干皱状的,边上搁着一柄小银勺。

洛白认不出这都是什么茶叶,干脆小银勺每样都舀了点,一起放进茶盏。

他再打开旁边那只木匣,看见里面有几个陶瓷小罐,揭开一个看,装着的是盐。

洛白犹豫了半瞬,舀了小勺盐放进茶盏,又揭开另外的小罐,每样都放了一点,接着提起铜壶往里掺水,一盏热腾腾的茶就泡好了。

刘怀府退下后,楚予昭淡淡道:“诸位爱卿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朕已经明了,堤坝建成以后,立一石碑,将诸位所捐财物一一誊刻上,我看这件事,就交给工部的余侍郎去办。”

人群中走出来一名中年官员,深深一礼后道:“臣余棋领旨,必将重建堤坝之事办妥。”

“石碑也要誊刻仔细,不光有所捐钱财的详尽数目,若有被罚的杖责,也一并刻上。”

“臣,遵旨。”

有些官员本还在寻思有没有拖一拖的法子,一听被杖责也会刻上石碑,顿时灭了心思。

打顿板子事小,但打板子还被明晃晃地刻到碑上公诸于众,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地下的老祖宗都会给气活过来,指着鼻子骂不肖子孙。

这边各人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那边洛白已经端起放了茶盏的托盘,颤巍巍走向楚予昭。

他走到案几旁,放下托盘,伸手去端茶盏。

嘶——好烫。

他把茶盏飞快地放上案几,再将发烫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嘴里一边轻嘶,一边缩着脖子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此时已经停下了说话,正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洛白心里倏地一跳,脸上又飘起了两团红晕。他将两只手悄悄背在身后,弯腰凑近了楚予昭些许,轻声道:“这是我重新给朕泡的茶,朕慢慢喝呀。”

殿内的双喜擦好地板,正要退回远处,刚抬起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视线飞快下滑,落在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上,瞳孔骤然紧缩,那只攥着抹布和撮箕的手也越捏越紧。

又被这厮抢了活儿,真的好气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洛.职场心机绿茶.白



第7章、你是来找死的吗?

洛白知道楚予昭正在处理正事,放下茶水后,很懂事地就要退下,绝对不去打扰他。

可难得离哥哥这样近,又没有被侍卫赶走,心里实在是不想离开。

他恋恋不舍地退了两步,眼角余光瞥见龙座后面,那两名手持仪仗扇的宫女。见没人注意自己,两只脚便调转了方向,悄悄挪了过去,和一名宫女并肩站在一起。

这里真的不错哦……

洛白见身旁宫女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便也规矩站好,只是看那仪仗扇不似太轻的样子,又微微趋身体贴地问:“姐姐,我帮你举扇好不好?”

那宫女虽然没看他一眼,实则心里正在打鼓,她不清楚这小公子是什么身份,一会儿在沏茶,一会儿又挤到她身旁站着,现在居然提出要帮她举仪仗扇。

洛白见她不做声,以为她是默许了,便伸手去拿扇把。那宫女心里发慌,又不敢声张,被洛白一把将仪仗扇拿走,还对她抿唇笑,白生生的颊边浮起两个小酒窝。

宫女两手空空的站着,求助地看向执另一把扇的宫女,那宫女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不过还算冷静,便对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干脆退下。

宫女只得弓身快步离开,顺着通道进了内殿,洛白就一丝不苟地举着装饰华美的仪仗扇,满脸肃穆地站着。

只是那双眼珠子,就粘在楚予昭坚实的后背上。

底下站着的官员,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怎么龙座后面多了个人出来,既不是内侍也不是宫女,还和宫女一起举着仪仗扇?

但能这样大张旗鼓站在御座旁的,也不会是什么生人刺客,何况殿内气氛正凝肃,自己的银子都心疼不过来,哪还会去操心这个,转瞬就把这点疑惑抛在脑后。

只有楚琫在看见洛白后,连忙抬起手背挡住嘴,轻咳两声后才转开视线。

侍卫们也认出了洛白,但皇帝仍在堂上,他们也不敢去抓人,好在知道他的身份,只在内心暗暗叫苦,希望他不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楚予昭还不知道洛白已经站在他背后,正冷笑一声,看向堂下的禄王楚予垆。

“禄王真是有心了,替朕分忧,解决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楚予垆眼皮抽了抽,垂在两侧的手暗暗握紧,心中暗恨,嘴里却恭敬道:“陛下谬赞,臣惶恐。”

“禄王身子骨不好,恐怕久站不得,给禄王看座,赐茶。”

“谢陛下,臣怎么担得起陛下如此厚爱。”

楚予垆话虽如此,却不客气地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双喜也赶紧沏了新茶,弯腰端上去。

楚予昭在双喜经过座前时道:“那盏茶烫手,将朕这杯茶给禄王送去,也是刚沏不久,还没沾过唇。”

“是。”双喜将新沏的茶放到御座前的案几上,端起开始楚予昭的那盏。

洛白手持仪仗扇,看着自己给楚予昭沏的那杯茶,被双喜端走给了其他人,心里既失落又着急,却又不敢吱声,只得委屈地看着楚予昭后背。

楚予垆接过双喜递来的茶,揭开杯盖轻撇开茶沫,送到了嘴边。

洛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道,烫你嘴,明明刚才惹朕不高兴了,还想喝我泡的茶,烫你的嘴。

楚予垆茶水进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含着茶水在嘴里,迟迟没能咽下去。

洛白心一喜,果然被烫着了。

楚予垆只觉平生从未喝过这样难喝的茶水,恐怕连黄连水都难望其项背。起码黄连水只是单纯的苦,而这个又苦又咸,还夹杂着难以言表的腥膻。五味杂陈,味味销魂噬骨。

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吐出来,但看向楚予昭时,见他正注视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眸子里似讥讽似嘲弄,突然便心头警醒,止住了吐掉的念头。

这是挑衅,是示威,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吐掉这杯御赐的茶,后面还会有什么在等着?

楚予垆深知他已不是那个可以恣意行事的太子禄王,瞬间平复脸上神情,若无其事地咽下茶水,并连接又喝了两口,这才将空茶盏递给不远处的宫人。

程、李两名尚书还在地上跪着,楚予昭终于将视线看向两人,脸上露出威严之色:“程尚书,李尚书,虽说重建堤坝的难题已经解决了,但之前堤坝垮塌的事故依然要查,并要一查到底!朕会派人进驻两部,在彻底查清这事之前,二位就在家好生将养。”

“皇上,皇上,老臣……老臣冤枉啊……”李尚书突然跌坐在地上,以袖掩面大哭起来。

程尚书也跟着嚎啕:“先帝呀,先帝呀,您睁开眼看看吧,为大胤效忠了一辈子的臣子,就这样被羞辱……我的先帝呀……”

官员们有些开始劝,有些在兔死狐悲地叹气,大殿内闹哄哄一团。

洛白觉得这俩老头一点都不懂事,一把胡子了还哭,楚予昭指不准又会生气摔茶盏,忍不住往旁挪了半步,去看他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看去,楚予昭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下巴线条虽然崩得很紧,却也不是特别生气的模样。洛白也就放了心,刚要收回目光,视线落到他搭在腿上的手时,突然就顿住了。

那只手在发着颤,且死死地握成了拳,指关节泛着白,手背上鼓起了青筋。

洛白又去看他脸,见他表情还是很正常,只是脸色更加苍白,额角处有几颗汗水在往下滑落。

漂亮哥哥这是怎么了?

一直沉默站在御座旁的御前总管成公公,这时候也瞥了眼楚予昭,见到他的异状后,不动声色地凑前半步:“陛下可是要退朝?”

“退。”楚予昭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成公公一撩手上的拂尘,用尖细的嗓音高喊道:“陛下有旨,退朝!”

程、李两名尚书嚎啕得正是起劲,突然听到皇帝退朝,俱是一愣,接着就更加变本加厉起来,还要往柱子上撞,被周围的人扯住。

楚予垆在旁唉声叹气,做出一脸感同身受,楚琫则在听到退朝两字后,抱着笏板就往外走,生怕在殿内多呆一刻的模样。

楚予昭也不多言,站起身就往内殿走,步伐虽疾,却很稳健,成公公似想伸手去扶,又及时收住手,急忙跟在了身后。

洛白不知道楚予昭这是怎么了,扛着仪仗扇也跟在后面。楚予昭很快就进了通道,洛白在经过纱帘时,看见双喜弯腰弓身伺立在一旁,忙把手里的仪仗扇往他眼前一递:“给。”

双喜不明所以地接过仪仗扇,洛白赶紧提着长衫摆追了上去。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双喜这才回过神,看着手里抱着的扇,想扔掉又不敢,一张脸都变了形。

真的好气啊。

楚予昭脚步很快,黑色的袍袖翻飞,冕旒冠的珠帘碰撞作响。身后紧跟着成公公和几名小内侍,个个表情严肃。

洛白小跑在最后面,通道里沿途遇见的宫女太监都低首侧立,没人注意到他,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寝殿外。

“你们全都退下,一个也不准留。”楚予昭飞快地跨过殿门,便走边扯掉头上的冕旒冠往旁一抛,被手疾眼快的小内侍一把接住。

“陛下,让老奴留下来陪着你吧。”成公公年纪大了,有些气喘吁吁。

楚予昭身体突然晃了晃,成公公忙伸手去扶,被他一把推开,言语里也带着几分压抑的暴躁:“全都滚,一个也不准留。”

“滚滚滚,奴才们这就滚。”

成公公驱赶身后的一群小内侍,内侍们本就惶恐,立即弓身往后退,而一直追在最后面的洛白没提防,被人撞了一下,踉跄进旁边的一扇房门里,扶住门框才站稳。

内侍们像群惊慌的鸟,扑簌簌瞬时退了个干净,洛白正想出门,就听到楚予昭暴怒的呵斥:“你也快走。”

“陛下,就让老奴留下来守着您吧,老奴担心您伤了自个儿——”

“滚!”

楚予昭一声暴喝,吓得旁边屋内的洛白也不敢动了,他瑟缩在门扇后,只露出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瞧。看见成公公一边用手掌抹着眼睛,一边往回走,脚步声逐渐消失。

殿内恢复安静,洛白只听到外面楚予昭粗重的喘息,听着似乎有些痛苦。他想出去看看,却又怕被楚予昭赶走,纠结地站在原地,用手指抠着面前的门框。

咣当!

有花瓶之类的器皿掉在了地上,同时像是有人摔倒,和地板撞出重重的闷响。

洛白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出了屋,刚跑到殿门口,就慢慢停下了脚步。

楚予昭正扶着殿门站起身,听到脚步声后看了过来。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却布满猩红,目光阴鸷凶狠,翻卷着暴戾的惊涛骇浪。

洛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嗫嚅着:“哥,哥哥,陛下……”

楚予昭一步一步走出来,像是某种狺狺而动的大型猛兽,慢慢伸出了獠牙。

洛白心里的小豹子已经缩成了一团,捧着自己的爪子瑟瑟颤抖,却仍然坚强地站在原地没动。

“陛,陛下,朕……”

楚予昭走到他面前站定,缓缓伸出手,扼住了洛白的脖颈,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来找死的吗?”




第8章、痛苦的楚予昭

洛白感觉到了危险,他本能的想在那双手上狠狠挠两记,或者低头咬下去,但楚予昭的双眸满满都是痛苦,像一头受伤孤绝的独狼,让他一时怔忪,竟然忘记了反抗,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嗯?为什么不回答?”楚予昭的神情逐渐开始狂乱,看着洛白的眼神也越来越残忍。

颈间那只手越箍越紧,让洛白有些喘不过气。他却依然没有反抗,只涨红着脸,哀哀地呜咽道:“哥哥,哥哥……”

楚予昭眼前的画面在不停晃动,似乎有无数鬼魅妖魔正围着他肆意狂笑,这让他头痛欲裂,脑子愈加昏沉。

身体内的气流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所经之处,每一寸骨肉和每一根血管,都宛如被利刃刮过,疼得彻骨钻心。胸膛似乎都被撑得要炸开,只想狠狠发泄,将所见之物都摧毁成齑粉。

你们……都给我死!

楚予昭正要狠手用力,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让他动作一滞。

“哥哥……哥哥……”

声音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被一缕轻风送来,丝丝渺渺传入耳中,却瞬间唤起他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

“哥哥,哥哥……”

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鬼魅妖魔淡去,他看见洛白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汪汪的眼睛里全是祈求,而那细白脆弱的脖子,正被自己掐在手中。

楚予昭如被烫着般倏地收回手,又将人粗暴地推远,往后倒退了两步。

洛白一边捂着脖子大声咳嗽,一边哑着嗓子颤声问:“哥哥,你怎么了?你在生我的气吗?”

楚予昭愣怔了一瞬,神情十分茫然,看着洛白的目光里也全是无措。但接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再次冷凝,转身快步走进寝殿,抬手关门。

关门的瞬间,对着洛白凶狠道:“滚!”

寝殿门重重关上,洛白被那声音惊得一颤,他呆呆站在回廊,那本就不太灵的脑袋里,反复想着是不是自己把哥哥给惹恼了,所以他才大发雷霆,还动手掐脖子。

是了,哥哥不喜欢和他接近,那定然是恼他一路跟到了这儿,想赶他走。

洛白只觉得心里又闷又涨,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花,眼睛也涩涩的不舒服。但他从小就知道不能流泪,在察觉到眼睛那点酸意后,忙望着天花板拼命眨眼,将那点水气给眨掉。

他又看了眼紧闭的雕花大门,这才转身,垂着头,慢吞吞地往回廊外走。

走出一段后又停住脚,一边用手去扣廊柱上的红漆,一边撅着嘴往回看。

我不走,我就不走。

好不容易来了,就算你不高兴,我也不走。

洛白不敢过去,可也不想离开,便靠着廊柱坐了下去。

他今天穿的是白面青底的布短靴,虽然是普通样式,元福却给系带两端扎了两个线绒球。他一边听着楚予昭那房里的动静,一边玩着鞋带,解开又系上,如此反复。

中途有名小太监端了汤药,战战兢兢往这边走,洛白便又躲回开始藏身的那间屋子,偷偷往外看。

小太监推开了隔壁门,被一只飞出的瓷杯砸中额头,楚予昭暴怒的喝骂跟着响起。

小太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连汤药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跑了。

洛白又去回廊坐下,听着那屋子里不时传来的响动。

有时候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有时候是桌椅倾翻的闷响,每一下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突然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屋内传了出来,楚予昭像被什么塞住了嘴,声音沉闷且不清晰。

洛白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往前奔,差点被自己的衣衫下摆绊一跤。但他奔出两步后,想起楚予昭那声冷漠的滚,心里又开始瑟缩,不由止住了脚,在原地转圈圈。

正在着急,视线落到一旁的廊柱,抬头看见那红木雕花横梁时,眼睛一亮。

有了。

一只雪白的幼豹出现在地上,个头就和七八个月的半大小狗差不多。他飞快地将地上散落的衣服打成卷儿背好,舔了舔自己爪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廊柱,嗖一下就窜了上去,迅速往上爬。

可这廊柱不比粗糙的树木,光滑得没有着力之处,小豹奋力爬了几步,又嗖嗖地往下滑。

啊啊啊不好。

洛白四只腿紧紧抱着廊柱,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溜,很快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没办法了,这个不能怪我。

唰!

四只毛茸茸的爪子张开,像四朵绽放的梅花,其中探出锋利的爪尖,带着弯曲尖锐的弧度。

小豹把爪子再次搭上廊柱,每一个爪尖都抠紧木质柱身,这次很轻松就爬了上去,再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横梁上。

只是那原本光滑的廊柱,就留下了几道被抠破红漆的抓痕。

洛白在横梁上小跑着往前,顺着寝殿跑了半圈,在看见下方出现的窗户时,探出上半身,将自己抻得长长的,用前爪去够那木雕窗户。

窗户没有插销,一碰就轻轻张合,洛白心里大喜,赶紧往下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窗台上。

他的脑袋在此时空前的灵光,先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确定窗户后没有人,这才推开小半扇,将圆滚滚的脑袋慢慢伸进去,谨慎地左右张望。

寝殿里很大,他没有看到楚予昭,便整个身子钻了进来,跃上窗前的书案,再落在书案前铺着的完整虎皮上。

洛白将爪子缩进肉垫,一边在心里给虎皮道着对不起,一边小跑着前进,眼睛在屋内四处逡巡。

屋里一片狼藉,显然刚才被楚予昭砸过一通。圆桌侧倒在地上,旁边躺着两只断了腿的椅子,破碎的瓷壶散落在地,浸出了一摊水渍。

洛白在屋中央转了一圈,没有见着人,四周也很安静,难道哥哥砸累了在睡觉吗?

他跑到寝殿后方的大床旁,直起身体,用前爪扶着床沿往里看,也没有看见楚予昭。

咦?去哪儿了?

洛白动了动耳朵,小尾巴有点焦躁地颤动着,正转着头四处找人,就听见某个角落传来些许动静。

他闻声看去,目光落在寝殿左后方的一座屏风上,刚才声音就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洛白跑向屏风,在快接近时又慢下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小心靠近,再将眼睛贴在屏风中的缝隙往里望。

这里的视野不大,他只能看见有人躺在屏风后的地上,显出的一块黑色布料上,有金色的绣线纹路。

这是哥哥今天穿的衣服。

可是哥哥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屏风后的人又传来一声呻.吟,像是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洛白再也顾不上其他,飞快绕过了屏风。

楚予昭双目紧闭躺在屏风后的地上,漆黑头发披散在肩侧,衬得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衣袍也被撕扯得凌乱不堪,露出了一片坚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处血痕。

若不是那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看上去就像是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洛白惊慌地正要上前,就见楚予昭突然抬了下手臂,随着他这个动作,手臂处响起叮当的铁器相撞声。

那是一条儿臂粗的铁链,一头箍在楚予昭的手腕上,另一头牢牢地钉在墙里。因为大力挣扎过,他的手腕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点点红色溅落在身侧的地板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嗷——”小豹惊惧地叫出了声。

洛白急忙冲过去,用潮湿的圆鼻头贴近楚予昭鼻子,就像以前遇到娘躺着一动不动那般,去感受他还有没有鼻息。等那轻浅却温热的鼻息,略微拂动脸侧的绒毛时,才移开鼻子,用脑袋去拱他的脖颈。

“嗷——”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快醒醒。

楚予昭身体很沉,人也没有反应,洛白又去舔他的脸,两只慌张的爪子,轮流拍着他胸口。

就在这时,楚予昭喉咙间又逸出一声呻.吟,虽然还紧闭着眼,但两道浓眉已经深深拧起,满脸都是极度的痛苦。他身体僵直地弓起又落下,牙齿咬得发出咯咯声,手腕上连带的铁链也咣当作响。

洛白的鼻子正拱在他颈侧,突然有了一种清晰的感觉。

他形容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知道,楚予昭身体里有一股气息,这气息让他很熟悉,也让他刚进宫,在御书房见到楚予昭时,很快就认出这是漂亮哥哥。

而现在,那股气息正在四处窜动,想找个缺口突破而出。它每窜动一次,楚予昭痛苦的挣扎就加重一分。

就是它!就是它让哥哥难受了!

洛白愤怒了,他的头跟着那股气息在楚予昭身上移动,并龇牙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安静!你不准动!不然咬死你!

那股气息果然就停了下来,似乎被他吓住了似的,停在楚予昭肩头位置一动不动。

而楚予昭在这瞬间停下了挣扎,身体也停止痉挛,无力地躺在地上。

洛白心里一喜,赶紧又凑近他肩头嗷了一声,龇着牙,满脸凶狠地举起一只锋利的爪子。

看见了没有?你再动一下试试?

那气息没有动,就盘桓在楚予昭的肩头处,洛白急忙去看他的脸,发现他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只是脸色依旧惨白,紧闭着眼。

回去!不准乱窜!就现在,立刻,马上!

洛白感觉到那股气息在往下缓缓滑动,他的头也跟着在楚予昭身体上往下走,却始终没有停止威胁,凶狠地龇着牙,鼻梁皱起,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慢点!别快了!

那股气息流动得果然更慢了,且越来越柔和,它温顺地滑到楚予昭的小腹位置,再消散不见。

你真坏,我要给你取个名字叫小坏。

洛白在心里愤愤地想。

楚予昭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胸膛有节奏的起伏。洛白又凑到他脸部仔细看,确定他再没有觉得痛苦,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嗅到楚予昭嘴部的血腥气,在他唇上找到那道咬出的伤口,伸出舌头细细舔舐,接着又掉过头,去咬他手腕上箍着的那道铁链。

铁链他咬不动,但似乎碰到了某个小小的搭扣,只听哒一声,箍在楚予昭手腕上的铁链竟自己脱落,掉在地板上。

小豹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腕,一双圆眼睛里全是心疼,他伸出粉嫩的舌头,在磨破皮的地方小心舔舐,将那些血迹都舔得干干净净。

洛白正在忙碌时,躺在地上的楚予昭,慢慢睁开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评论有红包掉落。



第9章、孩子脑子不好

楚予昭茫然地注视着屋顶,眼睛有些失焦,剧烈的头疼虽然缓解,但人尚未清醒,思绪比较混乱。

不过他知道,自己刚刚又发作了痛症,又从那如同地狱之火灼烧般的痛楚里走过一遭。

身上已经没有疼痛,但手腕处却传来刺麻感,他费力地微微抬头,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背朝他的白色团子。

看体型像是一只半大狗,背上还背了团东西,瞧着很是奇怪。

楚予昭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儿,摇了摇昏沉的脑子,看见掉在那狗身侧的铁链,终于确定此刻还是在寝殿里。

成总管呢?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条狗?看它的动作和手腕的触感,它在帮自己舔伤口?

似乎察觉到楚予昭已经醒来,那狗转回了头。楚予昭就算视线模糊,却也知道它正定定看着自己,毛脸里那对眼睛瞪得很大很圆。

好像不是狗……白狐……大猫……

楚予昭还来不及瞧清楚,就被疲惫和晕眩席卷,沉沉陷入了昏睡。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还在想这究竟是狗还是猫。

洛白僵直着身体没动,连眼珠子都像是焊在了脸上无法转动,直到见楚予昭又闭上了眼睛,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立即又紧张起来,他这是死了吗?

洛白将头贴在楚予昭胸膛上听,里面的心跳平稳有力,又探出爪子伸到他鼻下,看上面的茸毛被鼻息拂动,明白他只是睡了过去。

他用爪子拨了拨楚予昭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哥哥,地上睡觉要着凉的,去床上睡吧,盖上被子。

楚予昭没有半分回应,洛白喊不动他,又舍不得将他拍醒,便揣着两只前爪,端正肃穆地坐在地上,认真瞧他的脸。

平常还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哥哥的机会,现在得瞧个仔细。

楚予昭睡得很沉,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色,只是下眼睑还有着一层疲惫的淡青,但看上去依旧那么英俊。

洛白端详着他,在心里比较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看来看去,只觉得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也还是那个鼻子,只是眼窝更深一点点,鼻梁也更挺一点点。

比以前更好看了,就是变得有点凶。

想到这点,洛白心里就有些委屈,他将两只爪子悬在楚予昭脸上空,飞快地来回抓挠,又张嘴露出牙,作势要去咬他。

这样对着空气撕咬抓挠一阵,他那股委屈已经没了,发泄完毕,又是一只心平气和的小豹。

他看见楚予昭的嘴唇翕动了下,那两片薄唇有些干涸起皮,便想去找点水。正张望着看有没有没被摔碎的茶壶,就听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成总管担忧的呼唤:“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啊,有人来了。

洛白知道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便慌慌张张躲去了一张倾翻的圆凳后。他面前桌腿上靠着一张掉落的铜镜,照出他那比圆凳胖出一圈的身体。

不行不行,会被发现的。

“陛下,您还好吗?老奴进来了。”

洛白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藏,看见那半启的窗户,便飞快冲了过去。在跑过楚予昭身侧时,一个急刹步停下,在他脸上狠狠嘬了一口,嘬得楚予昭脸部都因为拉扯有些变形。

吧唧!

他这才舔着唇,心满意足地跃上书案,从窗户钻了出去。

小豹背着衣服卷儿,愉快地小跑在皇家园林里。

他脑中还在回忆那个吧唧,快乐得都跑不出直线,在比他还要高的草丛里弯弯拐拐向前。一张嘴咧得都合不拢,偶尔还发出噗噗的笑声,像是有谁藏在草丛里打喷嚏。

穿过几片林子,绕过两座池塘,洛白找了棵大树藏好,恢复成了少年模样,全身上下光溜溜,只有头顶还戴着一顶小玉冠。

他将衣服穿好,又坐在草丛里穿鞋子,突然发现身边有几颗熟透了的桑葚。他惊喜交加地抬头,看见身后果然是棵桑葚树,低矮的枝叶里全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桑葚,紫得发黑,饱满多汁。

洛白村子后面也有几棵桑葚树,但桑葚还是浅红色未曾成熟时,就被村里的小孩们摘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树梢顶上几颗摘不着的留着。

他会耐心等待,像守着什么宝贝似的守着那几颗桑葚,每天去看看,数数,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飞快地偷看一眼,免得被其他小孩察觉到他对这桑葚感兴趣,会拿杆子全部捅掉的。

可是身后这株桑葚,全是成熟的!全是!拥挤得团团簇簇,都没人来摘,任由它们熟透后掉在草地里烂掉!

都是我的!都是!

洛白撩起衣衫下摆,摘了满满一兜桑葚,边吃边往回走。桑葚汁水在舌尖绽开,清甜布满味蕾,幸福得他眯起了眼。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但见着了哥哥,吧唧了他,还能吃这么多的桑葚。

他已经完全忽略了楚予昭今天的痛苦惨状,只觉得没有什么日子能比今天更完美的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旁出现座不大的偏殿,围墙顶上都生着野草,紧闭的大门红漆斑驳,看上去比玉清宫都要荒僻得多。

洛白每次去乾德宫都会路过这里,偶尔会在大门口遇到一名聋哑老太监,一声不吭地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木头雕刻小玩意儿。

老太监的手很巧,不大功夫,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烂木头,就会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兽,洛白有时候会在那里痴迷地看上老半天。

有次他蹲在老太监身前看得专心,大门却突然开了,门口站着一名干瘦得如同柴火的女人。

女人脸色是病态的白,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凶狠得像是要将他一口吞了。洛白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村后那棵大树上的夜枭,吓得一溜烟跑了。

今天那老太监又坐在台阶上雕木头,不过身后大门紧闭,那可怕的女人没在,洛白便凑过去侧头看。

木头只有个雏形,看不出来雕的什么,洛白还抱着一堆桑葚,便没有耐心等下去,只抓起一把桑葚放在老太监腿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说了声送给你吃的,很甜,便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回到玉清宫,元福迎了上来,洛白对着他展颜一笑,露出被汁水染黑的唇舌,把元福骇了一跳。

“元福姨,看,好多桑葚,我们一起吃。”

元福赶紧接走那兜桑葚去清洗,催他换掉被汁水染上的外衫,准备用午饭。

“元福姨,我中午就吃这个,不吃饭了。”洛白不去换衣服,紧跟在元福身后。

元福哄道:“吃了饭再吃桑葚,不然肚子要疼。”

洛白跟进了院角,看元福舀起井水洗桑葚,捻起一颗干净的喂到他嘴里:“你尝尝,甜不甜?”

元福边嚼边笑着道:“甜,沁心肝的甜。”

“那这些桑葚就分给你一半。”洛白豪气地说。

“公子你自己吃就好。”

洛白又给元福喂了几颗后,神情有些黯然:“可是我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宫里,不能给她留桑葚了。”

元福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不过他自己瞬间又高兴起来:“元福姨,把我选一捧最好的,我要带着去探病。”

“探病?探谁的病?”元福问。

洛白顿时卡了壳。

他知道不能说是去看漂亮哥哥,元福一定不会允许,还会大惊小怪地捂他的嘴,不让他出门。

元福没有等到洛白的回答,疑惑地看向他,又问了一遍。洛白哼哧哼哧的回答不出,干脆抿紧嘴不做声,只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元福见他这幅模样,试探地问:“洛公子是在宫里交到什么朋友了?”

洛白不知道楚予昭算不算得他朋友,就含混地唔了一声。

“那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吗?得的什么病?”

“那个啊……嗯……你认识的,就……就脑袋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元福问:“那他是哪个宫里的姐姐,还是哥哥?”

元福只道他是遇见哪个殿的太监宫女,人家见他生得粉雕玉琢,心下喜欢便多逗了几句,他就自认是交到了新朋友。

“啊,嗯……他是啊……”洛白结结巴巴地回不出来。

元福更是笃定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晓得,心里暗叹了口气,却也不去戳穿,只道:“好好好,我选一捧最好的,用小碟子给你装上,你就带着去探病。既然是脑袋疼,就是伤风着凉,你把桑葚转交去就行,自己别见他,免得过了病气。”

“嗯。”洛白满意地踮了踮脚,偏头看着元福挑选桑葚,又笑嘻嘻地问:“元福姨,你说漂亮哥哥会喜欢吃这个吗?”

“漂亮——”元福的动作一顿,慢慢侧头看向他,声音轻而缓:“你说的带桑葚给朋友探病,就是去见你那漂——陛下?”

洛白愣愣看着他,像是震惊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

元福将那碟选出来的桑葚倒进大篮子里,面无表情道:“公子,用完午膳还要午睡,下午做功课,写两篇字,作一副画,今天就不能出门了。”

“啊!”洛白大惊失色:“今天功课这么多了?”

元福瞧了他一眼:“公子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画画给陛下看吗?如果现在不练习,到时候怎么有画作拿得出手?”

瞧着洛白明明急得抓耳挠腮,却又并不出言反驳的模样,元福有点心软。

孩子脑子不好,却不能让他出门玩,非要按在桌前胡乱涂抹,美其名曰写字画画。

明明又不去考状元,就混吃混喝一辈子,写什么字啊,就该每日里上树掏鸟,下湖掰藕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一只努力学习的豹子。




第10章、偷看哥哥的小豹

元福跟随昭帝多年,亲眼见证了那名阴鸷的孤绝少年,是怎样一步步从绝地站上了九五之尊的巅峰。可饶是如此,他也揣摩不透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年少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派自己接来洛白,却只放置在一处偏殿,这么些天了,就只进宫时见过一面,如同随意找了处地方,养了只猫儿狗儿一般。

可其他地方又没有亏待洛白,每日小太监去御膳房提来的膳食,食材用料皆很精致,和其他宫的份例菜品完全不同。平常的糕点零嘴没有断过,瓜果都很新鲜。

在其他宫人眼里,他元公公是从天上坠到了淤泥里,平日遇见他后也尽是冷嘲热讽,但他从来不往心里去,只尽心尽力将洛白照顾好。

他想,皇上应该将一切都看着呢……

洛白闷闷地用午膳,元福都不去看他,只低头专心布菜。

因为只要一对上视线,洛白那双大眼睛里就满是祈求,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搅得人心里发软。

洛白放下筷子后,只得乖乖去睡觉,元福替他脱外衫,他便道:“元福姨,我肯定会睡不着的,我一伤心就睡不着觉。”

元福将衣衫挂去架上,回道:“那就躺着玩儿吧。”

洛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夹着被子翻来翻去,还拿眼偷偷去瞧元福。

元福不理他,挂好衣衫后就出门离开,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将耳朵贴在门上听。

屋内的唉声叹气已经没了,只有一阵无聊的吧唧嘴。片刻后,吧唧嘴也消失,只传出小猫打呼噜似的轻鼾。

元福暗笑了声,边摇头边走去院角的井旁,端那篮用井水镇着的桑葚。

宫里是没人吃这个的,毕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瓜果,只有洛白才会将这当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

洛白一觉睡醒,躺在床上回了会儿神,跟着外面的蝉鸣一起小声滋哇。不过他还记得下午要写字,虽然懒懒的不想动,还是坚持起了身。

等元福给他用湿帕子擦过脸后,他去柜子里翻出自己的小册子,藏在衣衫底下去了书房,再取了笔筒里的毛笔,蘸饱了墨,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梅花。

比之前的梅花都要大,足足两倍有余。

今天不光见着了漂亮哥哥,还吧唧了,得按一个大大的爪!

将册子收好后,洛白开始写字。

他虽然不会写,但架势摆得很足。墨要磨好,笔尖润得饱满,端端正正坐在案前。将字帖翻开,搁在书案左上,一手执笔,一手撩着衣袖摆,沉着地在宣纸上落笔——

再一通胡写乱画。

期间时不时还要翻动左上角的字帖,煞有介事地翻到下一页。

元福进来看过他两次,送来温度正好的茶水,还有剥开的核桃,嫩生生的一满碟子。

孩子学习太累,得补补脑。

一下午时间就这样过去,等到用完晚膳,洛白就再也坐不住了,将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下的土掏了个七零八落,刨掉了几处蚂蚁窝。

元福见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无聊模样,终于道:“公子,你出去遛弯消消食吧,但记得不要往那处池塘边玩。”

“知道了,元福姨。”洛白眼睛一亮,扔掉手里的树枝就要往外跑,跑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回头去井旁的台子上抓桑葚。

“哎,不能这样抓,当心染得一手的颜色,洗都洗不掉。”

元福赶紧制止他的动作,去屋内取了个陶瓷小罐,装了些桑葚在里面,再递给了他。

洛白捧着小罐,飞快地出了院门,沿着林子旁的小道走了会儿后,就闪进旁边的树丛。

片刻后,一只戴着小玉冠的白色幼豹从深草里走了出来,背上不光背着包袱卷儿,脖子上还挂着个小陶罐儿。

洛白轻车熟路地小跑向乾德宫,夕阳从树叶梢头洒落,给他白色的皮毛镀上一层淡淡的橘红,犹如丝绒缎一般。

可天色还早,他知道就这样过去,容易被大殿前的侍卫发现,便依旧爬上平日里呆的那座假山,耐心的等着天黑。

天际的落日欲沉未沉,像一个橙黄的咸鸭蛋。小豹仰躺在假山上,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假意去够着那个咸鸭蛋,再喂到嘴里,嗷呜嗷呜地吃。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聚拢来一群野猫,如同往常一般,都静静地围坐在假山下。小豹嚼着想象中的落日,又做了个从嘴里取出来的假动作,搓了搓爪子,将那臆想中的粉末洒下去。

分给你们吃点。

猫们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又趴在原地继续沉默。

等到最后一丝光线也从天边消失,小豹站起了身,轻盈地跃下假山。

嗷嗷嗷……

都不准跟着,自己去玩,成天跟着我像什么话?就算不会写字画画,还可以去爬树逮鸟啊。

野猫们果然就停下了脚步,不再跟着它,只看着那只小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后,才纷纷转身离开。

乾德宫后殿。

成公公将新燃的香料放进掐丝珐琅双鹤香炉,恭敬地轻声问书案前的人:“陛下,您龙体还没恢复全,今儿要不就早些歇息?”

楚予昭披着件宽松的长衫,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只淡淡地应了声,却没有放下手上的朱笔。

成公公心里无奈,只得再小心劝道:“陛下,龙体最重要啊……”

“朕知道了,这就准备歇息。”楚予昭这次终于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你们也都去歇了吧,殿内不必留人。”

“是。”

成公公知道楚予昭的脾性,从来都不喜欢睡觉时周围有人,而且不准吹熄烛火,便检查了殿内四角的蜡烛,又做了个手势,示意那两名垂眸站着的小太监,和自己一起离开。

就在成公公要退出房门时,楚予昭突然问:“成寿,这宫中可有什么白狗,白狐之类的?”

成公公愣了下,思索道:“老奴不曾听说宫里有谁在养白狗,后面园林里倒是饲养了两只孔雀和隼,还有只老虎,倒是没听见过有白狐。”

见楚予昭沉默不语,他又试探地问:“陛下可是想养白狐?北方狐狸多,应该可以找到。若是陛下想要,老奴可以去请北境的吴将军,抓只好的送进宫来。”

楚予昭摆摆手:“不必,朕就是随口问问,你们退下吧。”

“是。”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门,寝殿内空空荡荡,安静无声。楚予昭从书案前站起身,信步走到窗前,透过那一院婆娑树影,看着远方殿宇里的灯火,眉心间显出两道深深的纹路,兀自出着神。

朝堂风气尘垢已久,一时想荡涤肃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官员们枝蔓丛生盘根交错,拉帮结派人际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就算抓住了工部户部侵吞修堤银子的把柄,暂时也不能将程、李两人如何,顽痼要一点点剜除,一切还要徐徐图之。

片刻后,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想要关窗回屋,视线转过旁边桌上的琉璃滴水漏时,微微一怔,搭在窗棂上的手臂也顿住了。

琉璃水漏的晶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房顶横梁,那上面趴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正支棱着毛茸茸的圆脑袋,用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楚予昭心头一跳,认出来这就是他白日快要昏迷时,见过的那只白色小狗或狐狸。可现在从晶面里仔细看去,那模样既不是小狗也不是狐狸,分明是只猫。

不对,也不是猫,虽然面容稚嫩,脑袋却比猫要大上许多……

这是豹,是只刚断奶的小白豹。

楚予昭怕惊着了它,并没有转身去看,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关窗,用余光注视着晶面里的小豹。

只见小豹抬起右前爪,跟着做出关窗的动作,左前爪动了动,似在插销,看上去憨态可掬,竟然是在模仿他。

楚予昭还注意到它头上顶着个小玉冠,背上也负着一团包袱,心里暗暗吃惊。可转念又想,很多动物喜好亮光闪闪的物件,诸如园丁鸟、乌鸦之类,曾经有宫人的首饰失踪,最后在树梢的鸟窝里找着。这小豹喜模仿人,兴许是见着哪名宫人戴冠,便偷了去自己戴上。

楚予昭关好窗,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将外衫随意丢在椅子上,再脱掉中衣,露出肌肉劲实的上半身。

烛光落在光滑的肌肤上,犹如镀上了一层蜜蜡,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线条变化,现出皮肤下蕴含着的蓬勃力量。只是胸膛有两处早已愈合的旧伤,分别横贯过心口位置,看上去颇为惊心动魄。

他并没有刻意去看房梁上的小豹,却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正抬手要去脱中裤,却发现定定看着他的小豹,突然伸出两只爪子在空中兴奋抓挠,粉红的小舌也吐了出来,一副不胜欢喜的模样。

楚予昭搭在腰上的手一顿,停下了动作,小豹看见他不继续脱衣时,竟然也停下了抓挠。

在那瞬间,楚予昭怀疑自己在那张毛脸上,看到了类似遗憾的表情。但又觉得想多了,那不过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畜生。

楚予昭若无其事地上了床,闭上了眼,看似在睡觉,心里却在思索,这只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寝殿里。

若说是有人不怀好意放进来的,也不会是这样一只乳牙都未掉的幼豹。而且根据白日情形,这豹不但对他没有恶意,还帮他舔舐伤口。

楚予昭脑内念头飞转,觉得这幼豹应该是偶入皇宫,再误打误撞进了乾德殿,对他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闭眼片刻后,他轻轻睁开了眼,果然,那只小豹以为他睡着了,正抱着廊柱往下滑。

楚予昭躺在床上淡定地看着,看那只小豹滑到地面后,还抬爪扶了扶头顶偏移的小玉冠。接着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案,跃上去,一屁股坐下,取下颈子上挂着的一只小瓷罐。

那两只胖胖的爪子就似人手般灵活,抓住罐塞拔掉,再往书案上倾倒着什么。

发布于 2022-01-02 1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