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她房间里的云》：这是独立电影应该有的样子

很多人在看《她房间里的云》的时候会想到某些法国新浪潮时期的电影，片中出现的各种元素，黑白、跳跃剪辑、负片翻转、反常规逻辑的剪辑、打破第四面墙、倾斜构图，以及多到数不清的吸烟镜头，导演郑陆心源在影像实验中玩的很high，该片也顺利地帮助她赢得了2020年鹿特丹电影节的最高奖金虎奖， 以及今年FIRST影展的最佳艺术探索奖。 有国外影评人看过后评论此片“它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毫不妥协的、不落俗套的新人电影，它的整体气质既符合中国现代缓慢发展出来的社会现实主义传统，也符合欧洲电影艺术的传统，但又不受制于二者任何一方。 ” 导演郑陆心源毕业于美国南加州大学，从她的履历便能看出，她是一个东西方文化兼容并蓄的人。 影片中的主角们所承受的存在主义式的焦虑，以及在21世纪的快速进步中迷失和疏离，是大多数国家所共有的特征，不单单是中国青年特有的焦虑。

本片的摄影指导是来自比利时的马蒂亚斯·德尔甫，他之前已经为《老兽》《乌海》《活着唱着》等备受赞誉的华语文艺片担任摄影指导。 他这次在《她房间里的云》中首次尝试黑白摄影，他的摄影风格是柔和的，甚至大部分时候是过于明亮的，虽说是黑白电影，但是全片的影调更倾向于白色，而不是黑色。 所以，在一个尺度颇大的性爱场景中，一男一女互相纠结着的肢体好像变成了白色石膏制成的雕塑一样。

这也让《她房间里的云》变得更加难以描述，除了主人公一系列短暂而又偶然的邂逅，影片大部分场景围绕着赵木子(金晶饰)展开。赵木子今年22岁，大学在读，她身材瘦小、相貌平平、人生没有方向，穿着普通，甚至有些笨拙，都是高腰吊袜裤和笨重的鞋子，她从求学的北方回到家乡杭州。她离婚的父母都有了新欢，而她自己也在男友和一位男性友人之间摇摆不定。

导演想要借助本片传递出的另一层表达，便是城市的记忆在消失。 本片在杭州拍摄，导演的镜头却似乎对为了迎接亚运会而正在大拆大建的城市景观很感兴趣。 这座城市的“拆除”同样也恰当地反映了赵木子这一角色在片中忧郁的心境:镜头就是赵木子的视角，它在人群和城市建设中不断地游走，似乎在转移对自身的情绪逐渐衰落的注意力。 这种隐喻的处理在开场赵木子童年的公寓段落中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虽然这栋房子是在她父亲名下的，但现在确实被遗弃的状态，这就好像她自己的身份一样，既是她父亲的女儿，又因为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出生而让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变得更加隔膜。 当她独自探索公寓里的小房间、或是在影片后面她像房地产经纪人一样赞美着这座公寓的优点时，始终都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被抛弃”的情绪萦绕在空气中。 所以当她在开窗时不小心碰掉其中一扇的时候，也预示着这种“失控”将会是她今后生活的一个注脚。

在导演的镜头中，杭州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地方，就好像五条人新歌的歌词里唱到的那样： “这里发展的太快了，以至于我们都找不到，上次见面的地方”。 镜头中到处都是起重机和建筑工地、还有从电焊枪里喷薄而出的火花，新的建筑仿佛一夜之间就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贪婪地吞噬着城市里剩下的土地。 片中的主角赵木子仿佛并不属于这个拥有1000万人口的大都市，而是短暂地居住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城市里的有限空间。 赵木子在回家的途中说:“每次回来，我都感觉比以前更不一样了。 ”22岁的她回到城里参加新年庆祝活动，漫步在家乡的草坪上，像一个外星人一样注视着她曾经熟悉的、家乡的一切。 所以她从心里排斥这座城市，一个个失控的瞬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上演。

正是这些突然而来的、生动的戏剧时刻（落下的窗户、尺度很大的性爱场景、酒吧里的伪纪录片段落、赵木子和她醉酒的母亲在卡拉ok之夜后的争斗与舌吻），赋予了这部电影如此不同寻常的质感，同时大量“文艺范”和“实验范”的镜头美则美矣，也让很多观众不知所云，如坠云里雾里。 但是在她营造的朦胧的氛围中，却还保留了一些坚硬的棱角，这给了《她房间里的云》一种真实感和重力感，这种真实与重力是拉住影片整体气质的重要一环，它们阻止了这部影片彻底脱离现实基底，飘向远方。 事实上，在这部影片中，我们很难完全确定任何事情，本片是由一系列支离破碎的情节碎片构成的，其中穿插着梦幻般的叙事手法和偶尔的实验影像。 在影片进行到80分钟左右的时候，郑陆心源独具匠心地完成了一项精彩的拍摄，拍摄了一个水下的游泳池的镜头，摄影机是倒立放置的，使得泳池里的人看上去都是倒立的，并且漂浮在银色波浪形天花板附近。 而所谓的“重力”，便是大量杭州拆迁的实景镜头，让观众真切地觉察到变迁的感觉。 由于本片没有太强的情节性与故事性(本片是导演自编自导，所以导演一个人决定了它的节奏)，也没有什么叙事上的强逻辑来解释为什么这部电影被拍成100分钟，而没有拍成20分钟或500分钟。 虽然说以上所说的并不一定都是负面的观点，但一位电影创作者在影像中陈述她的观点和表达，只能重复，或者是只有少量的情绪变化。 这或许可以说是一个缺点。

赵木子的痛苦来自于绝望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事物从她身边消失，其中风景的每一个微小变化似乎都是一个无穷无尽、势不可挡的系列的开始。 这是一个关于异化的故事，一部关于年轻女子努力与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重新建立联系的电影。 这也是一个关于“鬼魂”故事，这个“鬼魂”代表着逝去的赵木子心中的杭州——摄影师用哀歌般的黑白画面哀悼着这座城市——点缀着赵木子的过去和现在心中浮现出的幻影。 《她房间里的云》情节寡淡，导演把重心放在实验性上，清晰而又伤感，几乎从它开始的那一刻起，它就付出了它应该付出的一切，而当它结束时，它并没有真正结束，它只是暂停而已，电影中的赵木子还在某个维度中真实地生活着。

片尾赵木子与男友分别之际的数数，像极了2018年由日本导演三宅唱执导的电影《他的鸟儿在唱歌》的结尾，心爱的女生拒绝男主的表白之后，他独自一人在原地闭着眼睛计数，只是两个片中不同的是，赵木子接受了男友的离去，而后者数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回过头奋起直追。可以说，这两种选择代表了创作者面对同一种选择时的两种态度。

-FIN-

20 August 2021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