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之死(亮剑部分结局)
打小就看电视剧亮剑,少说也有三四遍,但今年第一次看原著,一本三观极正的书,却让我哭出来好几次。电视剧着重解放前的战争,拍的确实很好,人物比书中更加饱满,但在原著中只占五分之一。原著主要写了解放后特别是文革时期的事件,令人吃惊的大规模武斗,不分黑白的诬陷……
我长这么大,就迷李云龙,迷赵刚,迷楚云飞,(胡歌)迷他们的军人气质和勇气。看完这书更迷了……书真的不错,嗯,吃我安利
这里摘录了原著中主要人物在文革中的经历,用以纪念我的迷妹历史。手机扫描的,有错字就凑活看吧。
㈠田墨轩之死(老k转述节选)
田雨这天没上班,因为军部大院里今天分白菜,她和张妈一起把分到的白菜搬进院子后,忽然发现刚才菜车停的地方还零乱的扔了一些冻坏的白菜帮,田雨踌躇了半天,终于下决心把这些烂菜叶拿回家用水洗净,和张妈一起用盐腌了起来。
她正忙着,门铃响了。田宇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人的脸呈古铜色,满脸如刀刻般的皱纹,一看便是常年从事户外劳动的结果。
“你是田雨吗?”陌生人问。
“是的,你是谁?找我有事吗?”田雨狐疑的问。
“能单独谈谈吗?不要有别人在场。”
田雨把陌生人带进客厅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讲了。”
“我从东北兴凯湖劳改农场来,我的姓名就不说了,别人管我叫老k,我是个刑事犯,1954年因盗窃罪被判三年徒刑,刑满后就在兴凯湖农场就业了。令尊田墨轩先生和我同在一个劳改队……”
田宇浑身一震,急切的问道:“我父亲现在好吗?快说说。”
老k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说:“令尊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田雨像遭到雷击般僵在那里,她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她伫立在客厅中央,久久不动,恍惚间仿佛站在宇宙的长河之岸,看浪涛滚滚,汹涌澎湃,轻轻的风托着一个灵魂朝她走来,在苍穹的深远处,有如金石般的声音悠悠飘来,袅袅如天籁……孩子,人类的历史,不过是浪花中的一点泡沫。而苦难是人类品格的试金石,把人置于苦难的炼狱中,才能看到人性的真谛和心灵狂飙闪电的壮观。悲剧,把人生的善恶推到极端,它所提供的人生哲理和历史教训是无可比拟的。人性太复杂了,它有着巨大的包容性,让人失态的迷狂,叫人切齿的卑鄙,使人扼腕的怯懦,令人轻蔑的圆滑和世故,也有与之相对应的冒险泛颜,直言直谏的脊梁和风骨,举国皆吾敌,而不改其度。这就是人性的双重性,世间万物不离其宗,譬如太阳,人类既然接受了它喷薄时的那种瑰丽,升腾时的那种蓬勃,就得接受它骄横中天的炽烈,那是同时赐予你的。……在茫茫暮色中,在宇宙长河之岸,田雨有种深刻的生死感怀和宇宙沧桑感,但尽管苍凉,却并不悲伤,微风托着一个灵魂离去了……
田雨惊异的发现,自己竟没有了眼泪,她静静地注视着老k,轻声说:“请详细说说我父亲的情况。”
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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㈡丁伟入狱
那年冬天,一连串的祸事降临在这个家庭。
那天李云龙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是老战友孔捷打来的,平时一贯大声大嗓的孔捷今天的声音极小,说话也吞吞吐吐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线路里的杂音,李云龙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孔捷告诉他一个使他极为震惊的消息,丁伟将军被逮捕了。李云龙听说后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在“庐山会议”上,战功赫赫的元帅及党内元老们被定为“反党集团”、“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后遭到清洗。这些事,李云龙早已从文件上看到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牵连了丁伟。
本来按丁伟的级别和这些大人物没什么关系,可丁伟的性格使自己倒了霉,他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心里有话就非说不可。在大军区召开反右倾大会时,身为军区参谋长的丁伟竟站起来当众为彭德怀辩护,并声称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反正他脑袋上的乌纱帽也不大,想摘就摘了去,砍掉他丁伟的脑壳他也是不服。丁伟的反抗引起了轩然大波立即被扯掉军衔宣布逮捕。 丁伟被戴上手铐时表现得非常强硬,他对着会场上的几百名高级军官喊道:“同志们,我们的党和军队有危险,这种空气太不正了,连个战功赫赫的元帅按组织程序提点儿意见尚且被定为反党分子,照此下去,将来党内人人都难以自保,好人会越来越少,小人会越来越多,这个党还有什么希望?早知如此,我丁伟当初就不该参加红军,不该参加共产党"
据说,当时会场里数百名将校听了丁伟的话,无不骇然变色。李云龙脸色铁青地找出一瓶茅台酒,这是他给丁伟留的。他一口气把酒喝个精光,酩酊大醉,他吼道:“丁伟呀好兄弟 · · · · · · 你是条汉子 · · · · · · 我李云龙不如你 · · · · · · 是,是他娘的孬种,软骨头 · · · · ”吓得郑秘书赶快关上门窗。…………
后丁伟下放农场,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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㈢赵刚冯楠夫妇之死
明亮的星光,似乎掺上了露水,变得湿润柔和,夜空青碧犹如一片海,断断续续的
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道隐隐约约的河川,飘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李云龙和田雨站在露台上,仰望着夜空,李云龙通过北斗星的勺柄找到颗明亮的北极星。是正北方向,北京就在个方向。李云龙默默地吸着烟,显得心事重重。田雨突然落下泪来,她擦着眼泪自语道:“赵刚和冯楠现在在哪儿,为什么连个信也没有?”
遥远的天幕中,浩瀚的银河里,一颗流星倏然划破夜空,消逝在宇宙深处,紧接着又是一颗 · · · · · · 李云龙心里一动,他猛地扔掉烟蒂,怔怔地望着流星消逝的地方,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此时,在北京西郊的一所军事机关的将军楼里,赵刚和冯楠正相拥而坐。赵刚的脸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伤痕。他的嘴唇上有一道可怕的裂伤,露出残缺的牙齿。在白天的批斗会上,赵刚被揪到台上喝令跪在地上,他倔犟地直挺挺地站着,连腰也不肯弯,被几个造反派成员死死地按跪在地上,他又挣扎着站起来。参加批斗的人们大怒,因为这样死硬的反革命分子还很少见,他们一边高呼着口号:“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一边冲上去把赵刚打倒在台上。谁知一顿拳打脚踢后,赵刚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造反派们气疯了,他们又冲上来一顿毒打,如此这般,反复多次,最后批斗会的主持人见影响太坏,便宣布暂时散会。赵刚硬是坚持一步步走回家,进门后才颓然倒下。
冯楠用温水浸湿手巾,给丈夫轻轻擦拭着,嘴里安慰着:“老赵,忍一会儿,我再给
你上药。”
赵刚笑笑,用手拍拍肚子说:“这点儿伤算什么?我这肚子上中过一发9毫米口径的
子弹,五脏六腑都打烂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又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赚了嘛。”
冯楠轻轻靠在丈夫身上说:“歇一会儿再上路,好吗?”
“孩子们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李云龙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孩子们交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呀,在军队这么多年,过命交情的老战友,只有李云龙一个。真怪,一个大学生和一个粗鲁的军人结成生死交情。”
“战争是最好的粘合剂,我和老李的交情也是吵出来的。1938年我刚调到独立团当政委,那天老李正盘腿坐在炕上喝酒,见了我二话不说就递过了酒瓶子。我说谢谢,我不会喝。老李阴着脸哼了一声,说不会喝你到独立团干吗来了?我当时也不高兴了,回了他一句:‘独立团是打仗的,又不是收酒囊饭袋的。’这家伙当时就被噎住了。我看出来了,他是个顺毛驴,在这个团里称王称霸惯了,听说前几任政委就因为和他搞不到一起去,被他挤走的。刚到独立团时,我的工作开展得很难,老李也打定主意想挤走我,当时我对他印象也不好,觉得这人毛病挺多,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团长呢?他的特点是见了上级就发牢骚,明明已经执行了命令,还要唠叨几句,好像不发牢骚就亏了似的。对下
级就更不像话了,张嘴就骂人,粗话连篇,有时还动手打人。可奇怪的是,这家伙在团里的威信还很高,全团的干部战士都很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当时我想,这人恐怕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后来,我参加了独立团的几次战斗才明白,老李打起仗来真有点儿鬼才,点子多,善于逆向思维,从不墨守成规。”
一提到李云龙,满脸伤痕的赵刚立刻神采飞扬:“我和老李的性格相去甚远,他是个
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而我却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两种类型的人一旦相遇,碰撞是免不了
的。老李这个人极务实,他嘲笑理论,一概斥之为‘大道理’或‘狗皮膏药’,而我时书生气十足,偏偏爱搬弄理论。”
“我猜,后来你们成了好朋友,主要还是因为你也现实起来,再不搬弄理论了。”冯楠说道。
“是呀,战争的环境太严酷了,理想主义应付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坦率地说,当时的独立团没有我赵刚一样能打胜仗,要是没有李云龙,独立团在晋西北种严酷的环境里连一个月也生存不了。关于这一点,我对老李非常佩服,把他当成了我的老师。”
冯楠依偎着赵刚道:“我看,你们俩都是悲剧人物。赵刚,你恐怕至死都是个理想主义者,你参加革命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准备为了某种理想而献身,当现实违反了你的初衷时,你便有了一种破灭感。因为你无力阻止现实的发展,种无奈和痛苦是很深刻的,如果带着这种痛苦活着,你会感到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赵刚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光注视着冯楠,嘴里叹道:咱们生活了十几年,你在我面前始终扮演一个温柔妻子的角色,几乎使我忽略了你的另 一面,难道你要到最后时刻才亮出你的剑锋?真可谓后发制人呀 · · · · · · ”
冯楠露出凄楚的笑容道:“性格即命运。我没有能力改变你,唯~能做到的是,始终伴陪你直至死亡。”
赵刚痛苦地流下眼泪:“你这样做毫无意义,这是有意让我的良心负债,为什么不给我一些自由的空间?给我一些选择的权利?”
“赵刚,你知道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
“当然知道,郧也是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革命者。”
“我在想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在想他们的妻子,可真是一群高贵的女性。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亚,他们的妻子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和丈夫断绝关系,继续留在圣彼得堡当贵族;要么被剥夺贵族身份,陪伴他们的丈夫去西伯利亚服苦役。这些高贵、柔弱的女性表现出极大的勇气,毅然选择了后者。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感动得流泪了,他说:她们抛弃了一切贵族身份、财富、社交和家人,为了崇高的道德义举,为了争取自由而牺牲了一切。无辜的她们在漫长的25年里,经受了她们‘罪犯丈夫’所经受的一切 · · · · · · 你看,一百多年过去了,在人们心中,些英勇的十二月党人反而不如他们妻子的历史形象完美。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成了一个群体,成了一种英雄主义的象征,历史也牢牢地记住了这些伟大的女性。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假如没有了你,我活着便没有任何意义,思想的孤独和对你的怀念同样也会杀死我。还记得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当时我就想,感谢上苍,这个男人是上苍恩赐予我的。”
赵刚轻轻搂住妻子,环视着客厅,被抄家后,客厅里已面目全非,藏书被撕成一堆堆的废纸,赵刚穿着礼服,佩着少将军衔的大照片上被打了红色的叉。赵刚轻轻笑了。
“告诉我,当年你投笔从戎,投身一场革命,几十年的征杀,落得如此结局,你后悔
吗?”冯楠问。
“我尽了一个中国人的本分,当时民族危亡,强敌压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在侵略者面前,我们没给中国军人丢脸。至于场推翻国民党统治的战争,我为能参加场战争而感到自豪。是一个独裁的、不得人心、腐败透顶的政府,这个政府不垮台,天理难容。我这一生参加了两场战争,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想起他们我心里就受不了。从1938年我进入八路军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这11年里我换过的警卫员就有13个,他们都是死在我面前,大部分是为了掩护我才牺牲的。直到今天,我一闭上眼睛,些生龙活虎的面孔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清楚地记得他们牺牲的顺序和地点。淮海战役时,牺牲的些战士何止成千上万,那些刚从火线上抬下来,蒙着白布的尸体在田野里摆得一片一片的,数都数不过来。我亲眼看见一个伤员在担架上拼命挣扎哭喊‘放下我,我要回去,我们全连都牺牲了,我要去报仇哇’。担架旁的一个老人哭着催促担架员:‘快,快,这孩子快不行了,快点儿啊,孩子你等等,快到医院了,你不能这就死呀。’当时呀,我已经是纵队副政委了,应该在下级面前保持点形象了,可我当时 · · · · · · 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为了理想而捐躯的人,他们本以为通过自己的牺牲能换来一个自由公正的社会,可他们的希望实现了吗?”
说到这里,赵刚不禁泪流满面,他使劲擦去眼泪道:“我想起田先生,10年前,就是在这座房子里,我和田先生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现在想起来,田先生真是个少见的智者,他的眼光真能透过重重的迷雾看到未来。他在10年前就担心我们的民族会出现一场浩劫,现在还真不幸被他言中了。我明白了,革命也许是个中性词。它可以引导人们走向光明,也可以以革命的名义制造人间灾难。革命必须符合普遍的道德准则即人道的原则,如果对个体生命漠视或无动于衷,至无端制造流血和死亡,所谓革命无论打着怎样好看的旗帜,其性质都是可疑的。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当年高尔基的大声疾呼:在这些普遍兽性化的日子里,让大家变得更人道一些吧 · · · · · · 如果拒绝人性,没有爱与情,是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冯楠,我没有能力阻止灾难的蔓延,但我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尊严,没有了尊严我宁可选择死亡。”
冯楠注视着赵刚说:“我对你们共产党人最初的印象是解放军进上海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战士都露宿街头,连我家的门洞里都躺满了,真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我早晨出门没看见在地上躺着的战士,差点被绊倒,一个年轻的团长向我立正敬礼,一个劲儿地道歉,感动得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是人民的子弟兵。那个团长顶多二十七八岁,英俊潇洒,口才真好,好受过良好的教育,对待女士很有点绅士的派头。那时我想,共产党里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能经过二十多年的武装斗争,由弱变强,领导人民推翻国民党的政府,这样二场伟大的革命,没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参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我丈夫这样优秀的人都是共产党员,这个党执政还会犯错误吗?那时的我真幼稚。其实任何一个政党都有可能犯错误,以我二个党外人士的眼光看,这个政党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自觉地进行了一场素质逆淘汰。渐渐地
把党内富有正义感的、敢于抵抗邪恶势力的、置生死于不顾为民请命的优秀人物都淘汰
掉了,这样,灾难就不可避免了。我说得对吗?”“对了一半,优秀人物还有的是,而且是在不断站出来。至少,我相信李云龙就是一个。他是条硬汉子,比我有勇气。”赵刚挺
直身子,不料碰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冯楠心疼地扶住丈夫:“别动,静静地坐着,休息一会儿。”
赵刚合着眼,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 · · · · · 一缕思绪掺杂着淡淡的忧伤将他带回了当年的延安“抗大”,他曾在那里学习过,他忘不了陕北的黄土高原,纵横起伏的山系就在一刹被凝固的波浪,缺少植被而贫瘠的坡地,瘦骨嶙峋的老牛拖着古老的木犁,似乎是从天外传来的高亢苍凉的信天游调子:
羊肚肚手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拉话话难
看不见邢山上哟,
看不见人,
我泪个蛋蛋抛在郄沙窝篙里。
安塞的腰鼓在震天轰响,漫天黄尘中白羊肚手巾在点点跳跃,绥德的精壮后生,米脂的俊闺女,硝烟中的《黄河大合唱》,刀枪铿锵的《大刀进行曲》 · · · · · · 千里淮海大平原几十万野战军官兵高唱着:追上去,追上去,不让敌人喘气,不让敌人跑掉 · · · · · · 陇海线两侧,数十万大军卷起两股狂潮,扬起漫天尘土,呼啦啦地南北呼应,昼夜兼程,席卷而去。强悍的黄百韬兵团顷刻间灰飞烟灭 · · · · · ·
节日的礼花,五彩缤纷,阅兵式上炮车辚辚,飞机呼啸,坦克纵队隆隆碾过,观礼台上,无数颗金色的将星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 · · · · · 此生足矣啊,大风卷海,波澜纵箴登舟者引为壮观,生死之大波澜何独不引为壮乎?硝烟战火,百战搏杀,胜利之喜忧亡友之哀痛,横眉冷对强敌,温柔乡中风光旖旎,欢乐与痛苦交织,青春、友情与爱情相伴 · · · · · · 此生夫复何求?
赵刚睁开眼,两眼炯炯有光,他拍拍冯楠的后背,轻轻说道:“喂,十二月党人该上
路了,黎明可是上路的好时候。
冯楠此时己泪飞如雨,她猛地抱住赵刚痛哭道:“赵刚啊,我害怕,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只怕当咱们的肉体消失后,灵魂也会飘散,没有了你,我太孤独了。”
赵刚微笑道:“你放心,我会紧紧地抓住你,你想跑都跑不掉。”
冯楠擦去眼泪,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真的?你可要说话算数,让我放心。”她轻
轻扶起赵刚说,“走好,我亲爱的十二月党人,咱们就要去风雪茫茫的西伯利亚了 · · · · · · ”
(李云龙听闻后)
李云龙正在主持一个会议,突然接到妻子田雨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说:“老李,快回家,出大事了 · · · · · · 快回来!”李云龙的心猛地一沉,他来不及多问,匆匆宣布散会,带上警卫员小吴跳上车就往家奔。在路上,他还在心里嘀咕:出什么大事了?这年头咋就没好事呢?
院子里很静。李云龙推开屋门,就听见低沉的哭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见李云龙便放下饼干扑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旁边的两个年龄小一些的孩子中的一个女孩也跟着跪下来抱住李云龙的腿放声大哭:“李伯伯,救救我们 · · · · · · ”孩子们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龙看看妻子,见田雨也在痛哭。她抽泣着告诉李云龙:“赵刚和冯楠都 · · · · · · 都没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杀。这是他们的四个孩子,从北京投奔咱们来了 · · · · · · ”
李云龙突然遭到雷击一样,脸色变得惨白,他身子晃了晃便颓然倒在沙发上。警卫员小吴吓得抱住他连声喊:“首长,首长,你怎么了?”
李云龙斜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二声不吭,小吴情急之下抓起电话要叫医生,见李云龙无力地摆摆手 · · · · · · 他紧闭的眼睛里渗出了两滴黄豆粒大的泪珠,转眼之间,泪水就成串地滚落下来。他在痛哭,但听不见一点儿哭声,田雨惊慌地摇晃着他,连声喊道:“老李,你要哭就哭出声来,千万别憋着 · · · ·
此时,李云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 · · · · · 赵刚迎面向他走来,还是当年那身灰色的八路军军装,绑腿打得很利索,清瘦白皙的脸上充满了微笑,黑黑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李云龙怒吼道:“老赵,你咋成了孬种?咱独立团啥时候让人打垮过?日本鬼子都打不垮咱们,你咋自己把自己打垮啦?你别走,咱独立团不能没政委 · · · · · · ”
赵刚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老李,你不懂,死亡也是一种抗争,一个有尊严的生命才有存在的价值,失去了尊严,生命难道还有意义吗?”
李云龙哭了:“好兄弟,你别走,求你啦,你走了我一个人怪孤单的,这么多老战友都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 · · · · ·
赵刚的声音传来:“还记得陈老总的旬诗吗?‘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咱们按老规矩,政委先打前站,团长早晚去报到。到边,咱们拉起队伍,还是个独立团 · · · · · · ”赵刚的身影倏然而逝,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繁星万点纷纷飘落。当年晋西北的山山水水都瞬间出现在眼前,田野、村庄、河流都呈现出悲壮苍凉的色彩,这些景物从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来,又向深远的苍茫中飘然而去 · · · · · ·
李云龙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脸上已无半点儿泪痕,他看看老战友的儿女,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拢在胸前,爱怜地摸摸这个,拍拍个,一种少见的温情从他心底泛起。田雨惊讶地看着丈夫,这是李云龙吗?自从和他结婚以来,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慈祥可亲。
田雨再次发现她对丈夫了解得还是很不够。
李云龙一改平时的大嗓门,似乎是怕惊吓了怀里的孩子们,他用柔和的声音轻轻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孩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老婆呀,咱们两个小子都多大啦? 这事交给你了,按年龄大小论资排辈,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妹妹总得有个名分。好家伙,我李云龙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德,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儿女,半个步兵班呀,兵强马壮的。小吴,去告诉营房部送几张双层床来,把楼上房间收拾一下分男女宿舍,你负责监督内务卫生,一切按野战军的规矩,被子叠得要见棱角,毛巾要 · · · · · · ”
田雨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这不是军营,你怎么拿孩子们当士兵要求?”
李云龙说:“早晚都是兵,这里就算新兵连吧。”
这天晚上,李云龙忙着指挥几个战士搬动家具,腾空屋子,把几张双层铁床支好,铺上被褥,眼看着孩子们睡下。只有田雨发现他的状态很不正常,他的脸色变得灰白,走路时步履踉跄,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孩子们睡下后,他对田雨只说了句:“你也睡吧。”然后梦游般地走进自己的卧室,把门关得死死的。
田雨心里很紧张,结婚十几年了,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丈夫如此失态。这个铮铮铁骨的男人,他的精神像是突然垮了,变的极其衰弱。田雨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时时注意着隔壁的动静。
李云龙拉开写字台抽屉,找出一本影集。他翻开影集,看着他和赵刚的合影。最早的一张好像是1941年照的。他记得那是一个晋绥日报的记者到独立团采访照的,当时时照的,当时情况很紧急,部队正要转移,照片上的两人都牵着马,穿着破破烂烂的灰布军装,显得窝里窝囊,腰间皮带上插着张开机头的驳壳枪,连保险都没关,两人的表情都很冷峻,没有二丝笑容,从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当时形势的严峻。还自一张是20世纪50年代在北京赵刚家的楼前照的,两人站在草坪上,穿着笔挺的将军礼服,佩少将军勋胸前的勋章锃亮,两人的脸上如沐春风,笑得很开心 · · · · · ·
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蒙的白雾,泪水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狠狠地用袖子擦去眼泪,这没用,新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的手脚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在一阵阵抽搐,似乎在渐渐裂开,涌出了滚烫的鲜血,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压上重物,想扯开嗓子吼上几句,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他狠狠地咬住一块毛巾,忍不住呜咽起来,他绝望地向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抓住老战友逝去的灵魂 · · · · · · 这现实实在太残酷了,几十年在血与火中建立的生死情谊啊,就这么一下子,人就没了,没倒在敌人的枪下,赵刚却自己杀死了自己,那些逼死他的人,竟然都
是他的战友!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使他终于号啕起来,他边哭边小声数落着赵刚:“老赵,老赵啊你不够意思呀 · · · · · · 你不够朋友,就是有天大的难处,你也该找我商量一下啊,你我兄弟一样 · · · · · · 你这是信不过我呀;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你走这一步 · · · · · · 老赵啊你不够朋友,就这么一甩手就走啦 · · · · · ·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赵刚啊,你别走呀,我求求你啦,你他娘的知道不知道?我这里疼啊,疼死我啦 · · · · · · ”他发了疯似的扯开衣服,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撕挠着、捶打着,“ · · · · · · 几十年的交情啊,你就不管我啦?几十年的流血拼命啊,就他娘的落个这下场?我操他娘的,这叫什么‘文化大革命’啊?这是作孽啊,伤天害理啊 · · · · · · 共产党出奷臣啦,老子不干啦,老子回家种地去 · · · · · · 我操你个姥姥,老子要毙了帮奷臣 · · · · · · ”,
小吴和田雨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抱住李云龙。他视而不见,目光散乱迷离,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他挣扎着、咆哮着,用拳头向写字台桌面上狠命地砸,桌面上的玻璃板在他的重拳下被砸得粉碎,他的手上全是鲜血 · · · · · ·
“去你娘的 · · · · · · ”丧失理智的李云飞二拳把小吴打出两米远!小吴仰面摔倒。声震屋宇地大吼道: “赵刚,你告诉我,是哪个狗娘养的害死了你?告诉我,我要给你报仇 · · · · · · ”
小吴从地上一跃而起,不得不使用擒拿动作抢下李云龙正在挥舞的手枪。李云龙颓然坐下,发出一声长长的、惨痛的哀号,犹如受伤的野兽。
田雨泪流满面地抱着丈夫,她分明感到,李云龙心中的那座精神殿堂在崩塌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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㈣李云龙夫妇之死
(李云龙武装镇压造反派的大规模军火武斗.......)
泰山师师部大楼事件后,在北京的中央“文革”小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作任何表态,
就像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使人感到难以琢磨。马天生每次见了李云龙也若无其事地寒
暄几甸,似乎他和李云龙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而李云龙可不这么乐观,他虽
然对政治不大感兴趣,但从1927年参加革命以来,党内政治斗争他见得多了,对这种政
治斗争的残酷性他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心里明白,个屁大点的事都要插手表态的中央
“文革”小组此时的沉默,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平时,李云龙这里要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在全国各地的老战友、老部下都会打来电话,或安慰,或打气,或问候。可这次李云龙的大名在全国亮相后,他的电话机却异常沉寂,没有任何人来电话。连田雨都感到奇怪,这么多从战火中冲杀过来的生死与共的老战友,哪个不是胆大包天敢揪阎王爷鼻子的人?难道就因为中央“文革”小组还没表态就吓得连电话也不敢打了?大概,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吧。
几个月后,北京方面终于有了些动静,中央“文革”小组的刊物《简报》上刊登了来自本市造反派的控诉。来信控诉了本市造反派被大阀、带枪的刘邓路线代理人李云龙,强烈要求中央“文革”小组为受害者做主。其中有几封来信是用真正的鲜皿写成的,信写得很长,除了叙述流血事件的经过外,通篇都是个时代特有的修辞
手法和政治抒情诗一样的语言。据说,中央“文革”小组信访办公室的二位工作人员阅后私下对一个朋友发出感慨,这封血书的用血量肯定已超过200毫升,比一次义务献血的量还要大。
——血书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要控诉,控诉残酷镇压造反派战士的反革命刽子手李云龙。相信毛主席、林副主席、中央“文革”小组会给我们做主,为我们申冤 · · · · · · ,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遇到半途夭折的危险,您的造反派战士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我们向您宣誓:头可断,血可流,忠于您的红心永不变。不怕死!不怕抓,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 ·
《简报》是政治晴雨表,是个政治倾向极强的刊物,它旗帜鲜明地只为一种政治目的服务。就是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任何人胆敢冒之, 全党共诛全国共讨之”。凡被此刊物点过名的人都在劫难逃。它的操作程序通常是这样,先不作任何评论地刊登几封群众来信,对某地某人提出控诉或批判,至于是否真有么几位“群众”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号已经发出,此人已被划入“另册”了。
一种巨大的危险在悄然逼近,这一生,他参加过数百次战斗,每次投入战斗之前,他都有二种临战的冲动。从下了开枪的命令后,心里倒坦然了,他从来就是这样,凡事既然下决心干了就决不后悔。如果说他在下令攻击之前,心里还对些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存有某种愧疚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自己的战士被打倒时,种愧疚霎时就转化成雷霆股的暴怒。他在战前曾向吴玉水反复强调过二条死命令:对方如不开枪,警卫营绝不允许开枪,遇到抵抗只许使用枪托和拳头。
他幻想着能不装一枪地解决事端,谁知事与愿违,对方竟敢率先开枪,而且不是零星的射击,竟是轻重机枪组成的严密火网,大有把第二梯队全部置于死地的意思。李云龙几乎气疯了,若不是小吴拼命抱住他,他早就冲上去了。流血事件发生后,他的态度像每块石头,他从来没指望个中央“文革”小组能放过他,这不可能,这个炙手可热文革组”平时没事还惦记着生事吧,何况是震惊全国的流血事件。反正是发昏当不了死。李云龙就这一个脑袋,砍二刀和砍十刀没多大区别。
横下一条心的李云龙打定主意,无论什么事,他绝不打算受辱,那些想看他被揪着头发、撅着“喷气式”挨批斗的人,想都甭想。别人能受,他李云龙可不受这个。
要他死可以,要他撅着腚挨斗受侮辱?门儿也没有。他从抽屉里找出了卜几年没摸的手枪,每天枪不离身,睡觉时也要放在枕边。他这辈子没冇被俘的体验,如今就更不打算体验了,要是哪个不知深浅的小子拿着什么狗屁逮捕令对他动手动脚,他就开枪打他狗日的。出乎他的意料,最先找上门的,不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逮捕令,也不是己作鸟兽散的造反派组织,而是那些死伤者的家属。
这天早晨,李云龙还没去上班,就听见楼下人声嘈杂,似乎来了很多人。小吴匆匆跑上楼报告:“1号,可能要出事,院子门口来了不少人,您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李云龙面不改色道:“扯淡!敢到我家闹事?真他娘的反啦!”
他抓起电话要通警卫营:“吴营长,给我把一连派来,带上机枪。”放下电话,他把手枪上了膛,装进裤兜,若无其事地下了楼。院门前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人们躁动着,咒骂着,一片喧哗声。
有人在大声喊:“李云龙滚出来!”
“打倒镇压群众的刽子手李云龙!”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李云龙你听着,革命群众是杀不完的。”
李云龙推开院门,双手背在后面,两腿微微叉开稳稳地站在人群面前。人群一下子
静了下来,站在前排的人似乎有些胆怯,在悄悄地往人群里缩。“我是李云龙,是谁要找
我?”李云龙的眼睛寒光四射,向人群扫视了一圈,似壮士出山,剑气如虹,浓浓的杀气
渐渐在脸部聚集,透出锋刃般的凌厉,裹挟着一股强梁霸气,令众人不寒而栗。“
· 喂,怎么不说话了?有话就说嘛,我听着就是,要是大家没话说,就请散散吧。”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中年汉子挤出人群鼓起勇气大声道:“李云龙,你别以为这样
就能吓住我们,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我们要向你讨还血债。”
李云龙冷冷一笑:“好啊,怎么讨?就在这儿打死我,你们敢吗?”
· 你这个刽子手,杀害了这么多革命群众,血债要用血来还。”
“我们不怕你,有毛主席和中央‘文革’小组给我们做主,刘少奇都被拉下马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李云龙了。”
“李云龙!把头低下来,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 · · · · · · ”
· 放屁!谁敢动我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刘少奇你骂得,我李云龙就骂不得,谁敢起哄闹事,我就毙了他。”李云龙咆哮起来。
“哗啦!”小吴不失时机地拉开冲锋枪的枪栓。
远方传来队列的跑步声,一连的战士头戴钢盔、全副武装地跑步而来,他们在圈外
迅速散开,包围了人群。一连连长王志义向李云龙立正敬礼道:“报告1号,警卫营二连
奉命来到,请指示。”
李云龙干脆地说:“原地待命,谁敢闹事就给我抓起来。”
“是!”
把我们都打死。’下子炸了,怒火被重新点燃,乱哄哄地喊了起来;“李云龙你开枪吧,有能耐
“你打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想活了。”
“打死这刽子手!给亲人报仇。”
李云龙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人群。两人的枪口慢慢抬起来对准骚动,圈外的战士也端起了枪。
“大家让开,我老婆子有话说。”人群中传来一声苍老的、颤巍巍的喊声。
人群自动闪开了二条通道,二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领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干走出人群。老太婆有七十多岁,弓着身子,步履蹒跚,手里拄着拐杖,一头散乱干枯的白发遮盖着满脸刀刻
般的皱纹和星罗棋布的老人斑。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襟怯生生地跟
在一旁。
李云龙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他双腿颤抖起来,身子发软,心在扑扑乱跳。小
吴和王连长举枪的手也哆嗦起来,枪口慢慢垂下。李云龙最见不得这种孱弱的、白发苍
苍的老人,每当见到这种老人他就想起自己已去世多年的老母亲。他是个孝子,童年时遇上灾年,母亲曾领他讨过饭,每当遇到恶狗时,孱弱的母亲总是把他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儿子。灾年要饭不容易,走个十里八村的不见得能讨上口吃的,讨到吃的,母亲自然是先紧着儿子吃,儿子吃完了母亲才胡乱吃几口。当年日子真是凄风苦雨,令人铭心刻骨,母亲的慈祥和关爱,至今想起,他仍感到一种由衷的温暖 · · · · · · 童年时的李云龙发过誓,有朝一日自己混出个模样来,一定好好孝顺娘,让她老人家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日子过得舒心,也算没白疼他养他。可母亲命薄,不到40岁就追随他老爹而去。时李云龙已参加了红军,正在川陕根据地反围剿,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面朝家乡的方向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母亲,他就感到痛心疾首,忍不住要流泪。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杀人如麻,心比铁硬,被他鬼头刀砍下的敌人脑袋傈西瓜一样乱滚,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唯独见了这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
人就禁不住心里发酸,手脚发软,心脏感到一阵阵刺痛。
李云龙抢上 一步,搀住老人道:“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是晚辈,我李云龙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骂就是,我听着呢。”
老人猛地甩开他的手,两眼喷出怒火:“姓李的,你说,你是解放军吗?”
“是,我是解放军。”
“看你这岁数,也当过八路吧?听您口音,好像是山西人?”
“您猜对了,我当八路时也在山西,在晋北洪涛山一带的根据地 · · · · · · ”
“呸!”老人一口唾沫啐在李云龙脸上,恨恨地骂道,“你也配当八路?也配当解放军?李云龙像被电击了二样,浑身一抖。这种叫法他太熟悉了,这是解放战争时期河北、山西 · 二带的老百姓骂国民党军队的话,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自己也成了“遭殃军”。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拐杖敲得咚咚响,仇恨地望着李云龙骂道:“我们老百姓瞎了眼啊,当年为了你们八路,命都豁上啦 · · · · · · 我那苦命的老头子哟,就因为给你们送信才让鬼子活活砍死的 · · · · · · 大家评评理哟,咱老百姓啊,自己光着脚也要给你们做军鞋哟,自己吃不饱也要省下粮食给你们八路吃啊,打鬼子啊,打老蒋啊,咱老百姓的罪遭大了呀 · · · · · · 你们现在腰杆硬啦,气根啦,用不着我们老百姓啦,就向我们开枪哟。天哪 · · · · · · 你们八路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 · · · · · 我老婆子七十多岁啦,三个儿子呀,打老蒋时死了两个,就剩下二个哟,还死在你姓李的手里,扔下这两个娃哟,让我怎么办?老的老啊小的 · · · · · · 这日子让我怎么过哟 · · · · · · ”李云龙脸色煞白,垂头肃立,任凭老人骂着,一声不吭。
人群中哭声四起,有的死者家属高举着死者的血衣哭昏在地上,连在圈外待命的战士们也红了眼圈,手中的枪都无力地垂下。老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孩子也在号啕大哭,此时的情景,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王连长把手枪放入枪套,红着眼圈扶老人劝道:“老人家,您别哭,您听我解释 · · · · · ·
“呸!你别碰我,你们给我儿子偿命,你们赔我儿子 · · · · · · ”老人举起拐杖向李云龙打去。王连长一把抓住拐杖,老人松开拐杖,突然伸出双手向李云龙脸上挠去,李云龙的脸上被老人尖利的指甲挠出了道道血痕。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海水涨潮般地向前涌动着。
王连长大惊,他拔出枪大喝道:“谁敢动?一连准备。”
“二连长,带着你的部队后退50米待命,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我被打死也不许动,服从命令 · · · · · · ”李云龙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王连长服从了命令,指挥战士们后了50米。人群也暂时停止了骚动。只有老人不管不顾地向李云龙又吐唾沫又拼命厮打。老人被巨大的悲伤弄得失去了理智。李云龙的脸上、胸前布满了老人的唾沫,脸上的道道挠痕渗出了鲜血。他像雕塑一样凝固着,任凭老人用头部疯狂地撞击,用尖利的指甲抓挠。
警卫员小吴也得到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允许他制止。他眼睁睁看着军长被失去理智的老人厮打和侮辱毫无办法,他心急如焚地转了几个圈,猛地一跺脚,突然迸发出哭声“扑通”一声给老人跪下了。他抓住老人的衣襟哀号着:“老人家,老人家,您别打啦,您要是有气,就打我吧,求求您啦老人家 · · · · · · 我们军长 · · · · · · 就是有天大的错,你也不该这么糟蹋呀 · · · · · · 他是堂堂的一军之长呀,老人家 · · · · · · 您这是在糟蹋我们全军几万弟兄 · · · · · · 您打我行不行?”
圈外的王连长也受不了了,在这次流血事件中,是突击队,他们在攻击时被突如其来的机枪火力扫倒十几个人,战士们气体了肺,被复仇的怒火烧红了眼,冲进大楼后也打得特别狠,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想报仇。但他们看到今天这些死伤者家属的惨状时,他们的神经也经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冲击了,毕竟他们都是来自普通老百姓。王连长发出狼一般的号叫,热泪纵横地扑倒在地:“同志们,大爷大妈们,不是我们先开的枪 · · · · · · 我们也死了18个战友 · · · · · · 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 · · · · · · 他们的冤去找谁诉 · · · · · · 我的通信员中了十几发机枪弹 · · · · · · 胸口都打烂啦,他才18岁 · · · · · · 这叫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 · · · · · 我们当兵的也是人 · · · · · · ”王连长痛哭着说不下去了,全连的战士得到号令一样全体跪倒在地,他们感到内疚和委屈,为死去的战友感到痛苦,全连~百多号人爆发出一片哀号声 · · · · · · 李云龙低头肃立,仍然是一声不吭,有人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不停地渗出黄豆粒大的泪珠 · · · · · ·
军人们的举动显然不能化解群众的愤怒,这次流血事件共伤亡了158个造反派成员,他们的家属被仇恨驱使着,恨不得将开枪者碎尸万段,岂能就这样过去?这些来自最底层的老百姓,文化素质很低,思维方式是直线式的,只想一点,不计其余。他们想不通,身为人民子弟兵的解放军竟然会向群众开枪?他们是革命造反派,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资产阶级反的,何罪之有?至于他们自己有什么过错,他们根本不去想,只认定自己占了天大的理。
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有个特点,就个体而言,似乎胆小如鼠。如果有人登高一呼,则立刻应者如云,血脉贲张,勇气能呈等比级数地增长,关键是谁先做出头的椽子。人人都希望别人去出头,自己随大溜。如对手过于强大,先出头的椽子被砍了,他们便作鸟兽散,当初慷慨激昂的誓言,万夫不挡的勇气全不提了。反之,若是对手稍露软弱的征兆,他们便增添了卜倍的勇气,进发出百倍的破坏力。此时的情景就验证了这条规律。当李云龙杀气腾腾,战士们枪上膛,刀出鞘时,人群便被吓住了,站在前排的人悄悄往后面缩,后面的人则死死地守住防线使退缩的人找不到一点缝隙,谁也不愿先出头。当李云龙和战上们被一种复杂的情感所压倒,变得软弱时,人群中的怒火便开始升温,他们又躁动起来,人群向前慢慢地涌动,咒骂声四起,哭声也越来越高:“打死这个刽于手t”
“妈的,有种你就朝老子这儿开枪。”
· 姓李的,你给我丈夫偿命!”
人群沸腾了,情绪更加激愤,他们被怒
火烧红了眼,像是承受压力已到了极限的压
力容器,马上就要发生爆炸。这些急于复仇,已丧失理智的人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劝
告和哀求了,他们急牙用自己的双手把仇人撕成碎片再用牙齿嚼烂,吞下去 · · · · · · 李云龙
忍耐着,他心静如水地打算听天由命了 · · · · · · 这对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院产的大门被
猛地推开,身穿便服的田雨走了出来,她身后的六个孩于仍贯而出。李云龙抬头一看,
不由大吃 一惊,平时温文尔雅的田雨和六个孩j’每人手里竟拎着一根体操棒,她和孩子们的脸上都透出 一种决绝的拼命神态。两个大儿子——李健和赵山一左一右护住父亲,弟妹们前后簇拥着把李云龙围在中问。田雨以强硬的姿态只身挡住涌动的人群大声喊道:
“谁敢动我丈夫一下,我们全家就和他拼了!”
李云龙和战士们愣住了,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也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 · · · · ·
“你们听着,大家有仇要报,有冤要申,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次流血事件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干了些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们占领军事机关,抢夺武器,至向我们的战士开枪啊,他们下手的时候竟没有一丝 一毫的犹豫,开始就要把战士们往死里打。即使到了现在,你们这些一肚子冤屈的家属,你们谁想过些牺牲的战士们?他们也有父母和亲人,他们的冤向谁去诉?告诉你们,我们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要是认为我们军人软弱可欺就错了,我们可以脱下这身军装和
你们一样成为老百姓。今天,我不是以一个军人身份,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带领我的
孩子们来保护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我们不会任人宰割,谁要是动手,我们就以死
相拼,谁敢动李云龙,就先从我和孩子们的尸体上迈过去 · · · · · · ”
李云龙注视着妻子,仿佛是今天才认识她,这难道是田雨吗?这是当年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吗?这是个体态柔弱、极度憎恨暴力的田雨吗?李云龙一时竟瞠目结舌。
人群似乎也被镇住了,没有人吭声,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 · · · · ·
“王连长,小吴,一连的战士们,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连死都该站着死,难道你们都做了亏心事,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好啊,如果你们不能履行军人的职责,就请你们后退一下,由我们妇女和孩子们保卫你们 · · · · · · ”这话比什么都灵,所有的军人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平地起了一片森林,他们不再考虑这件事的是非曲直,这不该由他们考虑,他们只需要承担起军人的职责就够了。企图闹事的人群退缩了,狂热、激愤的情绪渐渐冷却了,平息了。
田雨神态自若地向自己的部队发出命令:“孩子们,护送你们的爸爸回家 · · · · · ·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个陌生人按响了李云龙家的门铃。李云龙披着外衣从楼上下来,见警卫员小吴把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虎视眈眈地盘问着陌生人。他一眼就发现这两个穿便衣的青年气质很不一般,便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找我有什么事?”
青年颇感惊奇:“首长,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军人?莫非我们脸上写着字?”
“当然写着字,别看你们穿着便衣,往儿一站的姿势就暴露了你们的身份。你看,挺胸收腹,两眼平视,眼光跟着目标移动,身子和头部却一点不动,后脚跟并拢,脚尖微微分开,呈八字向外,没有十几年的队列训练不会有这种效果,这种姿势不是想摆就能摆出来的。说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李云龙说。
“报告首长,我们是沈阳军区6957部队情报处的侦察参谋,奉孔捷军长之命给您送信。”
“哦,孔捷这家伙兵带得不错嘛,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李云龙称赞着拆开孔捷的信。孔捷参军前不识字,是在部队里扫的盲,他和不下10个扫盲老师学过文化,这些教师的文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有念过洋学堂的,也有读私塾的,各人有各人的教法,因此孔捷写的信也是半文半白的。
云龙兄:
近闻兄之大名见诸《简报》,举国尽知,愚弟不胜感慨之。念兄平生数百战,均名
不见经传,唯此一战成名耳。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然江湖险恶,命途多蹇,明枪暗
箭,兄则防不胜防。孙子日: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值此关头,吾兄何不
“隐其形”耶?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兄以为如何?愚弟虽不才,帐下乃数万之众,岂无兄安身之处也?想当年,无兄战场相救,吾命早休矣。君子怀德义,士为知己死。
往昔事,惊如昨,思绪如流水,未有穷尽时,捷遥望南天,盼兄如大旱望之云霓。言不
尽,捷顿首。
李云龙阅后笑了:“孔捷这狗日的,连正经小学都没读过,也充起秀才来了,之乎者也的,够酸的。”
个高个子的军官说:“首长,孔军长命令我们护送您全家去东北,要保证您的绝对安全,途中如有人阻拦,允许我们使用任何手段,请您跟我们走。”军官撩了一下衣角,露出左右腰间的两支手枪,脸上透出果断和自信。
李云龙仰天长笑:“笑话!亏他孔捷想得出来,他号称帐下精兵数万,就能把李某像古董似的藏起来?中央军委还没免我的职,李某还是堂堂野战军的军长,我能扔下部队去当逃兵?即使真有不测,天塌下来我顶着就是了。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替我谢谢你们军长,他的好意李某心领了。现在,你们两人听命令 · · · · · · ”
两个军官刷地站起来,等候李云龙的命令。“我有六个儿女哦罗五男一女。我命令你们护送这六个孩子,把他们交给孔军长,告诉他,我李云龙把孩子们拜托给他了,让孩子们去当兵吧。你们要绝对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路上要有个风吹草动,我想你们有办法应付。”
六个孩子正睡得迷迷糊糊,被田雨挨个从床上叫起来,他们都瞪着眼看着李云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云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久久没有说话。田雨发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他用目光和孩子们交流,向孩子们告别 · · · · · · 田雨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孩子们,这两位叔叔是来接你们的,以后你们的孔捷叔叔会照顾你们,他会按照你们的年龄大小,陆续安排你们入伍。你们要从一个上兵干起,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努力做个好兵,别忘了,你们都是将军的儿女,现在,和爸爸告别吧 · · · · · · ”
几个孩子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他们一听都哭了。李云龙的大儿于李健擦着眼泪问:
“爸爸,妈妈,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李云龙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抱住儿子说:“孩子,咱们是军人家庭,军人要随时准备走上战场,这是军人的职责呀,等我从战场上回来,我会和你妈妈去部队看你们。”
小儿子李康说:“爸爸,你骗人,现在根本没有战争,你要去和谁打仗?”
赵刚的大儿子赵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他已经预感到这是诀别的时刻,他带领弟弟
妹妹跪下,规规矩矩地向李云龙和田雨磕了一个头说:“爸爸,妈妈,你们保重,我们感
谢你们的养育之恩,决不会给你们丢脸。”说完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李云龙站起来厉声喝道:“都站起来!”
“孩子们,将来如果有一天,你们走上战场,你们可能会中弹,会牺牲,但我希望的
是,我的孩子们,你们即使牺牲,也只能用前胸去迎接子弹,而不是用后背。什么是军
人?军人流血不流泪,要有和敌人拼命的勇气,面对强敌,连眉头都不许皱一下,军人
的荣誉感比命都重要,你们懂吗?这身军装不么好穿,在穿上这身军装之前,你们可
要想好,一旦穿上,你们对国家和民族就有了一种责任,就应该随时准备把自己的命交
出去。如果做不到这点,你们就趁早说话,别穿这身军装,你们孔捷叔叔会给你们安排
别的工作。记住,作为一个老百姓,怕死并不丢脸,如果作为军人怕死,是世界上最
丢面子的事。你们都记住了?"
孩子们齐声说:“记住了。”纷纷擦干眼泪。
田雨和李云龙商量:“天太晚了,是不是让孩子们明早再走?”
李云龙毫不通融:“不行,马上就走,’夜长梦多,走吧,走吧。”两个军官带领孩子们再一次向李云龙夫妇告别,然后走出大门,消失在夜幕中 · · · · · · 田雨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又忍不住抽泣起来。李云龙却朗声大笑道:“该撤退的撤退,该疏散的疏散,坚壁清理已经完成,我担任掩护喽。睡觉,睡觉,该睡个好觉啦。”
(文革小组命令下答)
沉默了几个月的中央“文革”小组终于开始表态了:这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是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在军内的代理人的一次大反扑,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飞一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林副主席,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怀有刻骨的仇恨,残酷镇压手无寸铁的造反派战士,血债累累,罪大恶极。中央“文革”小组派出了阵容强大的调查组。
李云龙接到电话通知,要求他去军司令部开会,军区领导要听取部队战备情况汇报。他放下电话,坐在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时刻今天终于来了。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决不会束手就擒,他李云龙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母鸡,他是个有尊严有血性的将军,不是谁想抓就抓的,天王老子也不行,他腰里的手枪不是吓唬人的,支国产59式手枪的弹夹里压着满满的八发子弹,他还意犹未尽地在枪膛里又压了一发。记得赵刚私下和他谈过,苏共大清洗时,些战功赫赫、性如烈火的元帅将军被内务部人员逮捕时,都温顺得镖头绵羊,似乎以为这种温顺能得到斯大林的怜悯和宽恕。事实上,他们照样是受尽酷刑后被处决了。唯一例外的,是苏联元帅叶戈罗夫,他
在对方亮出逮捕令时,毅然开枪拒捕,当场击毙了一个内务部特工,然后和对方展开枪
战,最后虽然在交火中被打死,但他英勇暴烈的军人气概却给包括斯大林在内的人以极大的震惊。李云龙始终认为,这位元帅没玷污他的元帅军衔,他是作为军人在战斗中阵亡的。就凭这一点,李云龙就佩服他。唯一有个小小的遗憾,这位元帅玩儿枪的功夫还不到家,也许出枪的速度稍慢了些,只干掉了对方一个人。李云龙自信若是换了他,成绩也许会好些,这点他是有把握的。
这辈子,生活给了他无数次亮剑的机会,这回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对手已经手握剑柄,他还不该青锋出鞘?当然,这都是李云龙以前的想法,自从听了个老太婆的哭诉后,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惚,白发苍苍的老人,几个衣衫褴褛、弱小无助的孩子总在他眼前出现,使他感到深深的痛苦和自责。老人也太冤了,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战争中牺牲了,唯二剩下的一个儿子竟死在自己的枪下,扔下几个半大的孩子,真是作孽呀。
他把家里的存折找出来,连看也没看上面有多少存款,就命令小吴给老人送去了。就算
这样,也并没有减轻他的愧疚,他一会儿认为自己犯下弥天大罪,成了屠杀老百姓的刽
子手,就算枪毙他二千次也赎不了自己的罪;一会儿又认为自己下令开枪没什么错,那些造反派也实在太浑蛋了,他们动枪动炮地把城市打个乱七八糟,死伤了这么多无辜平民,最后发展到冲击军事机关,甚至向军队开火,而且一上手就往死里打。18个战士啊,就这么送了命,他们的父母就不觉得冤?人家把好好的孩子送来当兵,谁想到没死在对敌战场上,倒死在这些浑蛋的造反派手里了,换上谁当这个军长,当时能忍得下去呢?
他左思右想陷入极度矛盾之中,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细想起来,似乎谁都没错。
群众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又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捍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
成果。老百姓本来挺安分的,没打算造反,是党让他们造反的,听党的话这好慷没错。
而军队也没错,军队的职责是保卫国家,维护社会安定,在遭到武装攻击时必然要还击。
么,谁都没错,错在谁呢?
李云龙的脑子转不来了,这个问题似乎深了些,他搞不清楚。最后。李云龙仰天长叹:“算啦,谁都没错,就算错在我李云龙吧,这颗脑袋虽说不太值钱,好歹也值十万大洋,这是鬼子定的价。要是摘了这颗脑袋就能以谢国人,我李云龙倒没什么舍不得的。”
他解下手枪扔进抽屉,彻底放弃了效法叶戈罗夫元帅的打算,些执行命令的战士也够无辜的,何必服他们过不去?他面色平静地向警卫员小吴吩咐道:“今天去司令部开会,你不要带任何武器。”
小吴马上抗议道:“1号,这违反规定,我的职责是保卫首长安全,不带武器怎么行?”李云龙眼一瞪;“哪儿这么多废话,执行命令!”
当李云龙和小吴走进司令部大门时,机警的小吴马上就发现情况不对,怎么站岗的卫兵都是生面孔?军部警卫营的战士小吴几乎没有不认识的,今天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小吴是个老警卫员了,在军区警卫处受过全套警卫训练,他头脑灵活反应极快,暗叫一
声:不好。便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枪。
李云龙大步走着,淡淡地说:“摸什么,你没带枪,不要乱动,你听说过鸿门宴的故事吗?”
反应灵敏的小吴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眼泪夺眶而出,低吼道:“1号,您为什么不让我带枪?我长短家伙要带来,他们二三十人也甭想近身,我不管他是谁,谁要动您,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敢干他一身窟窿。”
李云龙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这不关你的事,你少瞎掺和。”
司令部会议室的长方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李云龙平时坐的位置被政委马天生占了。会议桌的另一侧孤零零地放着一把椅子。李云龙冷笑了,娘的,连老子的座位都给占了,把椅子八成是给我留的。他偏不坐把椅子,而是稳稳站住,安详地看着马天生。
北京来的特派员姓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领子上缀着红领章,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的眼镜。李云龙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根本不是军人,他穿什么也没用,一身副三号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晃荡,整个是个排骨架子。个年代的中国一切都乱套了,在台上的人谁都可以穿军装,不管有没有军籍,就连姚文元、王力、戚本禹等和军队八竿子打不着的文人也一人闹身军装穿穿。中央领导人一旦全体出动,整个一片绿军装,以致很多外国人以为中国是军人政府当家。
黄特派员的真正身份是中央“文革”调查组组长,之所以称为调查组,这是个策略问题,来时称调查组免得打草惊蛇,一旦人抓到,调查组就自动转为专案组了。因此,黄特派员的身份和钦差大臣近似,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此时,他扶扶眼镜,仔细打量着李云龙,离京之前,他特地从总政干部部调来李云龙的档案,对他的经历和性格作了仔细研究,他知道李云龙可不是几甸话就能吓唬住的人,对付这种性如烈火的职业军人一点不能马虎。他和马天生作了相应准备,从军区抽调了一个警卫连替换了忠于李云飞的军警卫营,还抽出几个手脚利索、膀大腰圆的战士埋伏在军用地图的帐幕后面。
李云龙大声向马天生打招呼:“马政委,我李云龙来赴宴了,请帐下的刀斧手准备,咱们开始吧。”
马天生微微一笑:“你过虑了,老李,我不是项羽,也没人给你摆鸿门宴。今天是中央‘文革’小组派来的调查组找你谈话,我看你还是端正态度,好好谈谈。你先坐下好不好?”
黄特派员早不耐烦了,他觉得马天生太滑头,都到这会儿了,还跟这个反革命分子扯什么淡?本来今天就是来逮捕他的,还什么端正态度?好好谈谈?好像他一端正态度就不抓他似的。黄特派员厉声喝道:“李云龙,你谎报军情,欺骗中央,镇压手无寸铁的造反派,你是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革命分子 · · · · · · ”
李云龙打断他的话:“放你娘的屁,他们冲击军事机关,抢劫武器装备,还开枪打死我的战士,有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们为什么不看?只听一面之词?哼,什么他娘的鸟特派员?”
黄特派员愣了,他没想到已经身为阶下囚的李云龙还敢张嘴骂人。他办过不少专熟深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别说是个军级干部,就是些元帅、大将、政治局委员,这些重量级的人物,平时威风凛凛,一旦落难成了阶下囚,立刻就变成普普通通、弱不禁风的老人,其态度之恭顺常使他感慨命运之无常。而眼前这个李云龙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是没见过世面不知深浅,还是吃了豹子胆?黄特派员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在霎时涌到脑门,他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反革命?他猛地站起来要发作,却被马天生按住。马天生有些看不起黄特派员,这个人的政治斗争经验还嫩了点儿,他
不过是运气好,被中央“文革”小组的首长提携,就算他办过不少大人物的专案,可
是两码事。像李云龙这种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人是真不怕死,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
眨一下眼,因为这辈子他们大概已经死过若干次了,现在活着本来就是白赚,拿死去吓
唬他是愚蠢的。马天生太了解这种人了,他们只关心军事问题,对政治不大关心,党内
历次政治斗争对他们影响不大。新中国成立后,这些人都成了各守一方的“镇守使”,是
军队的中坚力量,所以他们难免有点拥兵自重,脾气暴些。对这种将军不能拍桌子瞪眼,
惹火了他,不管什么场合他都敢张嘴日爹操娘,骂你祖宗十八辈,最后下不来台的是你
自己,你能张嘴和他对骂吗?不成村妇撒野了,哪还有点儿政治斗争的严肃性?
马天生和颜悦色地说:“李云龙,你不要冲动,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我们个人与你无仇无冤,没有必要和你过不去,我们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组和你谈话,中央‘文革’小组是直接受命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所以,你这种对抗的态度不是针对我们,也不是针对中央‘文革’小组,而是针对毛主席的。你知道,反对毛主席是什么罪吗”
马天生见李云龙不说话便娓娓道来:“你的资历确实.....长征时已经是主力团团长了,抗战时你的独立团在晋西北名声不小,一股说来,日
本人挺吝啬的,能出十万大洋买你的项上人头足以说明你的名声。解放战争时,你是淮海战场上的英雄,你的部队是华野头等主力师,平心而论,你这几十年的军事生涯,非常完美,几乎没有败绩。但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的运动变化之中,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向它的反面转化,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我不否认,你为新中国流过血,有战功,可是党和人民也给了你很高的荣誉和地位。于是你就飘飘然了,把党和人民给你的权力作为砝码,拥兵自重,对抗中央,对待‘文化大革命’由不满发展到顽固对抗,最后竟然举起屠刀,残酷镇压革命群众,以武力对抗‘文化大革命’,可惜呀,一个战功卓的老革命,最后没能保持晚节,滑到反革命的泥坑里去了,这难道还不发人深省吗?”
“啪!”黄特派员终于又耐不住性子了,他猛拍桌子喝道:“李云龙,谁给了你镇压革命群众的权力”
李云龙沉声回答:“有‘军委八条’,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有军委办公厅的同意,还有林彪同志办公室的同意。”
马天生很有涵养地笑了:“你说你请示过军委办公厅和林办,有什么证据没有?或者是书面命令之类的文件?我们查询过,军委办公厅和林办都证明你确实打过电话,但并没有同意你开枪镇压革命群众呀,你如果有证据能证明你是接受命令采取的行动,你可以拿出来。”李云龙轻蔑地说:“噢,明白了,这会儿没人敢承认了?怕承担责任,怕杀头。真是胆小鬼,这种胆小鬼居然也能身居高位?要在过去,这种人非当叛徒不可。好,没人承担责任,我来承担,命令是我下的,要杀要剐随便吧。”
马天生嘲讽道:“啊,倒是条汉子,敢作敢当,成了反革命还这么大义凛然的?”
李云龙反唇相讥:“对你来说,这可是件好事呀,那个1号的位子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吗?我看你未必能如愿,这是野战军,一旦前线有事得拉出去真刀真枪练练,不是光靠卖卖狗皮膏药就能带兵的。”
黄特派员站起来宣布:“现已查清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顽固对抗中央‘文革’小组,残酷镇压革命造反派,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血债累累。现根据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组批发的《关于加强公安工作的若干规定》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条,将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逮捕法办 · · · · · · ”
一切如马天生事先导演好的样,埋伏在幕后面的几个战士迅速冲出来,拿出手铐准备给李云龙戴上。事情进行到这里,突然出了点儿意外,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高马大的战士忽然腾空飞起,斜着摔了出去,他们腰上的手枪变戏法似的到了警卫员小吴的手里。小吴一手握一支手枪同时向大腿外侧一蹭,两支手枪的机头大张,处于待击发状态,他手持双枪护在李云龙身前大吼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他!”这十几秒钟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几个执行逮捕任务的战士伸手准备拔枪。小吴喝道:“别动,谁动打死谁!”几个战士的手偃在半空中 · · · · · ·
马天生和黄特派员也目瞪口呆,二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早听说李云龙胆大包天,没想到他的警卫员也这么不要命,难道他不知后果吗?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这野战军可真够“野”的。李云龙也脸色发白,他也没想到小吴的性子如此暴烈,他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要是小吴带着冲锋枪来,他真敢一梭子扫出去。李云龙不想让这个年轻的战士为他丢掉性命,暴怒地吼道:“小吴,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许抵抗!怎么?我的命令也不服从了?”
(这块看的很伤心)
小吴浑身一震,无力地垂下握枪的双手,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军长呀,你
冤啊,你冤枉死了,他们凭什么抓人?你为什么不下命令?我和他们拼啦 · · · · · · ”他两眼
喷火,绝望地将两支沉甸甸的54式手枪同时掷出,“哗啦啦!”两支手枪洞穿窗玻璃飞出
50米开外 · · · · · ·
几个战士扑上来拖走小吴,李云龙被戴上手铐。当他被押着走出会议室时,被一群司令部的参谋、干事堵住了门,些剽悍的青年军官的眼睛都红了,有的横堵在门口,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按在手枪套上,有的从后面使劲向前挤,嘴里骂骂咧咧,蠢蠢欲动。
押解的战士也不敢硬往外挤了,他们慌乱地看着马天生和黄特派员,不知该怎么办。空
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马天生暗暗心惊,这支部队太可怕了,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这些
青年军官似乎都没把你放在眼里,种生猛的派头都写在脸上,你能把这一个军的军官和士兵都抓起来吗?
还是李云龙给解了围,他大声发出命令:“司令部干部听我口令,立正,向后转!闪开!同志们再见了,李云龙向同志们告别啦!"
军官们勉强闪开了一条窄窄的通道,李云龙走在前面,马天生带押解人员跟在后面挤了出去。
这一行人刚走进司令部大楼,就见到警卫营营长吴玉水和营教导员郝明,吴玉水拼命向前冲,郝明拼命阻拦,就像在打架一样。
马天生沉下脸喝道:“吴玉水,你要干什么?”
吴玉水青筋毕露,脸己涨成紫色,他大喊道:“马政委,我和你谈过,是我下令开的
枪,是我带着战士们冲的,军长没下过开枪的命令,这不关军长的事。我吴玉水一人做
教导员郝明平时和吴玉水关系一股,但和马天生私交不错,自然要维护马天生。他在一旁吼道:“吴营长,你要站稳立场,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我提醒你,不要....”
吴玉水大怒:“放你妈的屁,吃里爬外的东西,开枪时你怎么不说话?火力掩护是不
是你负责的?你他妈打了没有?你他妈也开枪了怎么不敢承担责任?这会儿又装好人?
操你妈的,你早晚是他妈当叛徒的料。”他越骂越不解气,竟抡起拳头想揍郝明。
马天生皱着眉头命令道:“把他拉下去,禁闭三天。”
几个战士抓住吴玉水往下拖,吴玉水挣扎着喊:“军长,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呀,你让我们用枪托,我没听呀,早知如此,我就是让人家开枪打死也不还手呀 · · · · · · ’,
戴着手铐的李云龙仿佛忘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他一声断喝:“吴营长,你什么样子?堂堂的军官让人拖着走?给我站直了,听我命令!”
这一喝比什么都灵,吴玉水停止了挣扎,推开了拖他的战士,似乎重新注入了一种灵性,他挺起胸膛,脚跟一碰,以队列姿态站得笔直。
李云龙像个队列教官,一丝不苟地发出命令:“目标,警卫营,向后——转!齐步——走!”吴玉水个刚入伍的新兵一样,摆动着双臂向前走去 · · · · · ·
押解李云龙的汽车是一辆波兰生产的“华沙”牌轿车,当汽车从司令部大楼前开出,向军部大院的大门行驶时,李云龙从车窗向外望去,忽然发现沿途路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队列,简直夹道欢送,头戴钢盔、手戴白色手套的军官和士兵都站得笔直,伟岸得一片片森林。汽车队缓缓地向大门行驶,随着带队军官们的一声声口令,军人们齐斩斩向车队行军礼,远远望去,一群群雕塑一样。李云龙眼眶发热,他明白这是军部各直属单位自发地向1号告别的仪式。工兵营、通信营、汽车营、防化营、侦察营 · · · · · · 好没有人组织,全是各单位自发集合的。李云龙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向部下们告别 · · · · · · 坐在头一辆汽车里的马天生也知道,这些军礼与他无关。他觉得
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个军的很多干部战士从此算是和他结了仇。
(李云龙入狱,田雨跟随)
正在主持专案组会议的马天生听秘书通报,说外面有个女人找他。马天生来到会客室,一看是田雨。 田雨看见马天生没有任何客套。冷冷的,直呼其名“马天生,我要见我丈夫。”马天生略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以他的职务和地位,很少有人对他直呼其名。眼前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二样,也是这样态度傲慢,你明明是来求我的嘛。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不会把不快带到脸上。他和颜悦色地说:“啊呀,小田同志,这件事可不好办,李云龙现在正在接受审查,他的案子是中央‘文革’小组点名的,我个人无权 批准家属会见,请原谅。”
田雨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你太谦虚了,别说这点小权力,我家老李的生杀大权也是握在你手里嘛。”马天生以一个男人的眼光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田田,她体态丰满而不失苗条,不太讲究裁剪的制式军装仍遮盖不住她浑身柔和的曲线,白皙的皮肤保养得极好,尤其是脸上没有任何皱纹,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静如水。这是个极成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容不得任何轻视的。
马天生暗想:李云龙这个赳赳武夫,居然有这么个相貌与气质俱佳的老婆。他岔开话题:“小田同志,我早听说你们夫妻感情不太好,这是真的吗?”
“难道这也是专案组必须审査的吗?”
“当然不是,请不要误会。我想说的是,李云龙的问题已经定性了,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个案子恐怕永远也翻不了了,这是中央领导同志定下的,作为他的家属,你考虑过和他划清界限的问题吗?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出面的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田雨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明白,专案组为什么对别人的婚姻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我的路线斗争觉悟低,请你指点一下,我和李云龙离婚与否和你们革命的事业有关系吗?是不是如果离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胜利了?‘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就保住了?或者,世界革命就成功了?如果我们的离婚能带来这么大的好处,我们当然可以试试。”
·“你看,你看,小田呀,你的情绪很不正常呀,这种态度不好,分明是一种抵触情绪
嘛。说心里话,我个人对李云龙绝无成见,他这个人除了脾气暴躁一些,和他并不难处!
在部队中也有一定的威信。问题是,李云龙的问题是直接对抗‘文化大革命’,对抗毛主
席的革命路线。我以前多次和他谈过,苦口婆心地请他站过来,对‘文化大革命’要端正
态度。可老李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最后发展到对抗中央‘文革’小组,镇压
革命群众。你想,死伤这么多人,全国震惊呀。不客气地说,就是枪毙他李云龙100次,
也抵偿不了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这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主动跳出来表明了他的立场,
是非要和无产阶级专政较量一番了,这是咎由自取,谁也没办法。晓我曾经是他的战
友、同事,他犯了罪,我很痛心,我没尽到责任。”马天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是个虚伪
的人。
田雨默默地听着,她心里有些厌恶,马天生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好没有什么观点是他自己的,几乎是从报纸上照搬下来的,个关于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话题实在令人乏味,是被嚼过100遍的口香糖。田雨本是个对政治缺乏兴趣的女人,对于复杂的政治,她只是简单地凭女人的直觉去判断,她认为大人物们有些无聊,动不动就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有这么严重吗?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战友,谁是无产阶级?谁又是资产阶级?非要人为地划出党内的两个司令部,非要整得你死我活,要是个人行为倒也罢了,还要把几亿老百姓也拉上,天下能不乱吗?田雨感慨地想,理论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大重视这东西,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似乎是文人之间玩的东西,充其量也只属于学术范畴。“二战”结束后,当人们面对上千万犹太人和斯拉夫人被杀戮的结果时,才发现,希特勒的种族灭绝理论早在若干年前就明白无误地写在《我的奋斗》中,他没打算蒙骗世人,早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理论,并准备一步步付诸实行了。世人终于明白了,理论问题是忽视不得的。谁忽视了它,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想到此,田雨不禁看了马天生一眼,她
有点可怜这个人,这家伙倒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只可惜他读了一肚子的书,装了一肚子的
理论,说到底,没有一点他自己思考的成分,连这点起码的道理还没悟透,他不是当政治家的材料,缺乏俯视众生的高度。他舞剑时大概把自己当成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自以为
把剑器舞得水泼不进,其实随时会把剑锋舞到自己脖子上。
此时马天生可没觉着自己可怜,他倒有点可怜田雨,这女人真是红颜薄命,这么出色,这么富有魅力的女人怎么就嫁给李云龙这样的人了?这次李云龙可是没什么希望了,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出色的女人陪李云龙一起殉葬。他要挽救她,帮助她。
他开导道:“小田同志,李云龙现在态度非常恶劣,拒不交代自己的问题,当然,有个别工作人员出于义愤,行为过火了些,我们也给予了批评教育,但李云龙是什么态度呢,他咬牙切齿地声称,有朝一日要宰了这个工作人员。你看,他的气焰太嚣张了,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
反扑嘛,这是自取灭亡。我看,李云龙这个人是没什么希望了。小田呀,你要好好想一
想,为这样一个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分子去殉葬,值得吗?”
田雨态度缓和地说:“老李的脾气暴躁,好冲动,这是老毛病了。马政委,你看这样好
不好?我去劝劝他。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反革命分子也要做
到一个不杀,大部不抓’。在中央没做出正式决定之前,是不是还应该以教育为主,批判为
辅?马政委,请给我一次机会,我相信我能说服他,至少能使他配合专案组的工作。”
田雨的诚恳态度颇使马天生感到意外,他不太相信李云龙这种人能软下来。不过,若是真能使李云龙认罪,这倒也是专案组的一大收获,这不妨试一试。他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当李云龙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进会客室时,田雨几乎惊呆了,她没想到才几天的时闻,牛一样壮实的李云龙成了这副样子,他穿着一身没有领章的二号军装,军装就像挂在衣架上,里面空荡荡的,消瘦之快令人惊骇。
李云龙一见田雨就显得不大高兴,他哼了一声说:“专案组不是规定不准会见家属吗?怎么破例了?你求他们了?怎么这么没出息?”
田雨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丈夫,李云龙肋骨伤处的剧烈疼痛使他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冷汗立刻渗出来。田雨看到丈夫脸色惨白,连忙扶住他,失声痛哭起来:“老李,这是他们打的?告诉我,伤在哪里?”
李云龙说:“没事,那群浑蛋没有半点儿勇气,好几个打我一个,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地交手,我不宰了他狗日的就不姓李。”
马天生一看这情景心里就有了点儿上当的感觉,这田雨分明骗了他,这哪里是协助
专案组做工作?他大声训斥道:“李云龙,你不要太嚣张,这样下去对你和你的家庭都没
有好处。”
李云龙瞪起眼:“你什么时候养成这种毛病了?我们两口子在这里亲热,你瞪着眼看
什么?要不要脸?去去去!出去!”
马天生尽量使自己不生气:“李云龙你不要搞错了,是我批准你们见面的,这是对你的挽救,如果你坚持这种恶劣态度,我可以马上停止你会见家属。”
李云龙丝毫不领情:“我又没求你,是你把老子请来的,老子不领情。”
马天生显出良好的涵养:“好吧,我不想和你吵,你们可以谈,但我必须按规定坐在这里。”
田雨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恨不能把满腔的柔情一下子倾泻出来。她柔声道:“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你放心。现在我来陪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离你不远的地方陪伴着你。我知道,以后咱们单独相见的机会恐怕不会有了,但你要时时感受到,我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 · · · · · · ”
李云龙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只是轻轻地问了一甸:“小田,要是
你觉得压力太大,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一点儿也不会怨你。这辈子让你受委屈啦,就算我想弥补,也没有机会了,等下辈子吧,我还会娶你做老婆。”
田两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伸出 · _根手指轻轻按在丈夫嘴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把脸贴在丈夫的胸膛上轻声说:“以前曾经后悔过,不过早就不后悔了,而且越来越爱你,你知道吗?在咱们这个时代,真正的男子汉越来越少了。身为女人,我算是够有福气了,我为你感到骄做,唯 · 后悔的是,这辈子没能为你多生几个儿子,要是有下辈子,我发誓要替你多姓几个,老李啊,你知道吗?我们女人命好啊,婚前一旦没选择好丈夫,就要痛苦一生。而我是多么拿运,上苍垂顾,把你给了我,我太知足了,只想告诉你,这一生,我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 · · · · · ”
就算马天生涵养再好,这次也忍不住蹦了起来。在他看来,这田雨是个善于制造氛
围的女人,看看这对夫妻诀别的样子,就好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样,共产党员慷慨就
义前的镜头。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中央“文革”小组的要案专案组,是无产阶级对资产
阶级实行专政的地方,这不是中美合作所,你们也不是江姐和许云峰,摆出这么悲壮的
姿态给谁看?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拍着桌子吼起来:“李云龙,你非要带着花岗岩脑袋
去见上帝谁也没办法,现在停止会见。来人!把李云龙带回牢房。”
田雨抱着李云龙不松手,几个战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两人生生拉开,田雨挣扎着向李云龙喊:“老李,将军有将军的尊严,可杀不可辱!要硬就要硬到底,这才是我丈夫。老李,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绝不苟活在这世上。云龙啊,你是龙,我是云,龙和云,是分不开的,我们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谁也不可能拆散我们 · · · · · · ”
李云龙被拖下去,田雨说完了她要说的话,心里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
她冷冷地对马天生说:“多谢你的帮忙,我没什么事了,现在,是不是该给我腾出一间牢
房了?
”马天生也恢复了常态,他摇摇头说:“既然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可以走了,监狱可不是旅店,不是谁想进来住就能住的。”
田雨冷笑道:“别打官腔了,谁不知道进天堂难,下地狱容易?在这个时代,什么都难,就是进监狱不难。马天生,你听仔细了,如果李云龙的言行被称为是现行反革命,那么我告诉你,我永远和这个现行反革命站在一起,我同意他的观点,支持他的观点,你可以把我也称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些,够不够住监狱的资格了?要是还不够,我就再说几句,你听好,我反对、我厌恶你们个‘文化大革命’,这绝不是什么无产阶级专政,这是纯粹的法西斯专政,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人性、传统和美德都要毁于一旦,它造成的破坏力和恶劣影响绝不是几十年能够恢复的,它是幽灵、是瘟疫、是噩梦,历史会永远诅咒它。”
马天生听得浑身颤抖,他厉声喝道:“田雨,你赢了,你刚才的话已经取得了住进监狱的资格,你的要求可以满足了。现在,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田雨向房间角落指了指说:“行李我已经带来了,你派人检查一下。另外,我已经自己解除了我的军籍,不用劳你们的大驾了。”她指了指自己摘掉领章的衣领。
马天生这才发现,这个女人今天是带着行李的,她根本没打算回去。……
(游行后野战军战士组织营救李云龙,李云龙却决定返回自家房子,准备进行自杀)……
李云龙冷冷地命令道:“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归队,听清楚没有?我从来只说一遍,给我马上走。”说完他决然扬起枪口,把黑洞洞的枪口刘准了段鹏。
“不,我们绝不走,您要愿意开枪就开吧。”段鹏第 一次拒绝了军长的命令”态度非常强硬。
梁军跨上一步,脸绷得近乎狰狞地说:“军长,您应该知道这小玩意儿对我们没用,我们可以缴掉您的枪,强行架走您。我们有这个能力。”
李云龙冷笑道:“嗬,真是翅膀硬啦,敢缴我的枪 · · · · · · ”
话音没落,啪的一声,子弹擦着梁军的头皮飞过去。梁军面不改色,动也不动地说:
“军长,这没用,要是这小玩意儿都能把我们吓住,您亲手组建的特种分队也太废物了。”
李云龙无奈地摇摇头,口气缓和了一些:“你们听好,一个军人,可以在肉搏战中被敌人砍掉脑袋,但他绝不可以被侮辱,军人可以去死,但绝不能失去尊严,你们想把我藏起来,过几年苟延残喘的日子,我认为,即使是出于好心,也是对我李云龙的侮辱,让我活得行尸走肉。这样做,我只能认为是谁和李某有深仇大恨,绝不是什么好心。你们明白吗?大丈夫来去赤条条,活着要活出个人样,死也得条汉子,干吗要我去学缩头乌龟?坏了我一世名声。”
段鹏、林汉和梁军终于明白李云龙决心已定,已无挽回的可能了。三人不由心中大
恸,这些心硬如铁的汉子第一次弯下从没弯曲过的膝盖,齐刷刷地跪在军长的面前,男
儿膝下有黄金啊,他们要用这种中国最古老的礼仪向他们最尊敬的、对他们有着知遇之
恩的将军告别。这三个坚强的汉子热泪纵横,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李云龙疲乏地闭
上眼说:“好啦,快走吧。记住!要保住这支特种分队,别让海峡边的同行看笑话。拜
托啦!”
段鹏等三人擦干眼泪,立正站好,向军长行了标准的军礼,然后流着泪走出大门 · · · · · ·
李云龙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上楼,从卧室的壁橱里拖出一只紫红色布面箱子。他打开箱子,这是1955年解放军授衔时发的将官礼服,据说当年为了这身礼服,很多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都帮了忙,有的国家给料子,有的国家负责加工肩章和纽扣之类的小物件,李云龙摸了摸领花和袖口上面金灿灿的松枝、松果图案,双和礼服相配的小牛皮靴子是高腰松紧口样式,将官和校官的靴子略有差别,将官靴的靴头扁而尖,线条很流畅,这点微小的差别表明了1955年时解放军的正规化程度和森严的等级差别。
李云龙很困难地脱下沾满血的旧军装,慢慢地穿上这套已经过时的将军礼服,心里想起当年授衔时他和丁伟等人嫌少将军衔太低而故意闹事的往事,不由得轻轻笑了。那会儿还是年轻呀。
礼服穿好了,他又从箱子衬里的小兜中取出三枚金灿灿的勋章,他仔细端详着三枚勋章,
心里暖融融的。有八一红星图案的二级八一勋章是授予在十年土地革命战争中担任过团
级指挥员的;有延安宝塔山图案的二级独立自由勋章是授予抗日战争中担任过八路军、
新四军团级指挥员的;有天安门图案的一级解放勋章是授予解放战争中担任军级以上指
挥员的。这三枚勋章从设计到铸造都极为精美,上面镀着纯金,在灯光下很耀眼,这三
枚勋章上浓缩着从贫瘠的山沟里浴血拼杀而渐渐强大起来的这支军队的历程,也浓缩着
李云龙个人历史和百战搏杀的记载。他把勋章别在礼服的右胸上,戴上装饰着金色帽缏
的大檐军帽,对着穿衣镜看看,到底是礼服,穿上它,人变得神采奕奕,穿衣镜里出现
个八面威风的将军,一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黄色的硬质肩章上,那颗
金色的将星在灯照下闪烁着 · · · · · ·
他扶着楼梯扶手从楼上下来,慢慢坐进沙发,拿起电话拨通了马天生的办公室:“我
是李云龙,现在在我家里 · · · · · · 这有什么好奇怪,我知道你正四处搜捕我,怎么就没想到
上我家来看看呢?你大概只顾着在车站码头撒网了吧?看来你的脑子不太灵活。说实话,
这个军交给你我还真不大放心。好吧,你来吧,咱们该好好谈谈了,毕竟共事一场嘛。
记住!只允许你进我的大门,持枪的战士们不准进来,我手里有枪,你马天生要有点儿
良心,就不该让年轻的战士作无谓的牺牲。好,来吧,我等你。”
他挂上电话,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两个膝盖微微分开,被折断的左臂自然垂放在左腿上,闭上了眼睛。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该走啦。身为将军,他不喜欢这种归宿。记得一个有名的外国将军说过: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
李云龙同意这种观点,欣赏这种死法。可惜,生活没有给他这种机会。
他环视着这熟悉的客厅,在这里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客厅里的空气中似乎还留着田雨特有的芬芳气味,这沙发上好倮还留着田雨的体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眼前幻化出炮火连天的淮海战场,小小的野战医院,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美丽少女。他忘不了妻子和他分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云龙啊,你是龙,我是云,龙和云是分不开的。他想象着,一条浑身闪动着金色鳞片的苍龙在一片云蒸霞蔚中翩翩起舞,云中龙啊。他不由轻轻笑了,妻子也太高抬他了。不过,妻子能这么看重他,还是挺使他感到欣慰的。
唉,人要是能重新活一遍,大概就会比第一次活得仔细些,有滋味些,会多享受些欢乐,少存些遗憾。
唉,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读读书,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他记得赵刚劝过他多次,还手书了一副条幅送他: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据说这是曾国藩写给其弟曾国荃的。赵刚对这位不好学习的老战友很是恨铁不成钢,而喜欢以大老粗自居的李云龙很不以为然,这条幅早就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李云龙轻轻笑了起来,每个人回首一生,谁能没有遗憾呢?当初要不是参加了红军,他李云龙守着家里的两亩薄地,还不是腚朝天地在土里刨食?也许到老死也不会走出大别山一步,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住在 在--个圆形的地球上,还以为大地块揉面用的案板平平的一块,而遥远的省城便是大地的中央。真傻得可以。他第一次见到飞机是反围剿时,国民党老掉牙的双翼飞机,在飞机的俯冲扫射中,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问:“班长,这大鸟儿上咋有人呢?”
如今回首往事,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净碰上文化人了,要没这些有学问的人,他还不定傻成什么样呢。他碰上的第一个文化人是他当营长时的营教导员朱玉成。李云龙和他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朱玉成就牺牲了。李云龙清楚地记得他是翻越夹金山时滑下山涧牺牲的。天天气很晴朗,映入眼帘的色彩也很绚丽,蓝色的天空,白色的雪山,漫山遍野的红军部队,宣传队的女兵们站在没膝深的雪里打着快板鼓动着士气,山上山下红旗翻卷,朱玉成在李云龙身边随口吟出几句古诗,让李云龙至今记忆犹新:
纷纷暮雪下辕门,
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朱玉成话音没落,脚下一滑,人就傈断线的风筝一样向深涧飘落下去 · · · · · ·
唉,打下这个江山可真不容易,死了多少人哪,这个朱玉成要是能活下来,1955年至少授个中将。
他也是从大别山深处走出来的。大别山啊,当初黄麻暴动,几十万大别山子弟参加红军,
如今还有多少?1955年授衔,来自大别山的将军有293名。这些幸存者成了将军,可谁
能忘了倒在战场上的几十万大别山子弟?落叶归根,该回去啦。一别家乡40年,故乡的一切恍如昨日,远远地他好看见黑紫色的大别山主峰金刚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勾画出险峻的侧影,上面矗立着古堡,显出一圈雄壮而粗犷的轮廓,故乡的山野渐渐漫起蓝色的雾气,高大的松柏、杨槐、栗树把枝杈刺向苍穹,村落、寺庙、水车、关隘都被虚虚幻幻的雾岚所笼罩 · · · · · · 魂归故土,应该是最美丽的人生终极,高官和厚禄,至轰轰烈烈的事业,都不如大自然的赐予来得温馨。魂归故土,是他晚年梦寐以求的梦境。
几十万大别山子弟都回去了,他当然也要回去,是故乡。有多少次,他在《中国古代
地名大辞典》上寻找着故乡 · · · · · · 北岭之在湖北河南间者,曰大别山脉,为江淮间一大分
水岭,即周秦之冥也。今凿山通道七十余里,平汉铁路通过之。西起湖北应山县,东至
河南商城,罗田至安徽霍邱,霍山诸县之间。旧于关上设关隘十三 · · · · · · 自古南北战争,
恒以此为重险。沧海横流,血肉横飞,方显出英雄本色,当年万源保卫战,敌军在不到
30华里的地面上,使用兵力竟达90个团,数量十倍于红军,谁能记清当时打了多少次恶仗?每天要牺牲多少人?他却是不多的幸存者之一。而眼前,一切都沉寂了,流逝了。
惊心动魄的枪声,那撕心裂肺的呐喊,悲痛欲绝的咒骂和呻吟,那狼藉遍野的残肢断骨和头颅,千疮百孔仍迎风飘扬的军旗,都沉寂了,流逝了,无影无踪了,犹如做了一场梦 · · · · · ·
李云龙睁开眼,他听到了汽车的刹车声和沉重凌乱的脚步声。他从茶几上拿起了手枪,发现大门外有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战士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啪!”李云龙手里的枪响了,子弹从一个战士的左耳边擦过,战士们立刻闪在大门两侧。李云龙厉声喝道:
“马天生,你可以进来,我说过,不要让战士们进来,小心我的枪走火!”
马天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李云龙,我进来了。”马天生面无惧色地走进客厅。
李云龙满意地笑道:“马天生,敢在我的枪口下走进来,你还算条汉子,坐吧。”
马天生在面对李云龙的沙发上坐下来,不动声色地回答:“承蒙夸奖,这是你李云龙
第一次称赞我。可我并不感到荣幸,你该知道,一个共产党员是不怕死的。”
李云龙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又来了,我说马天生呀,你咋演戏的?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台词?你我好歹共事一场,如今我要走了,你能不能不说那些套话?”
“这就是你我之闻的分歧,因为政治观点南辕北辙,你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到现在还采取对抗的手段,你怎么能听懂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的语言呢?李云龙,你走得太远了,我劝你放下那支枪,这才有出路。”
李云龙冷笑道:“军人没有交出武器的习惯,除非他死了。说到出路,你可想错了,我从来没有打算给自己留条出路,所以你这话等于没说。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些理论,因为我这辈子就没闹明白过,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尽管你比我有文化。我只想告诉你,我李云龙这条命,不喜欢听别人摆布,谁都不行!日本鬼子和国民党不行,现在的中央‘文革’小组也不行。我这条命得由我自己摆布,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法。我李云龙这条命虽说不值钱,可也不能被别人轻轻松松就拿走,这活儿得由我自己干。你知道一个军人最体面的死法吗?上吊?服毒?都不行,是老百姓的死法。告诉你,军人的死法应该是用子弹。你看,我把枪口对准太阳穴,当我扣动扳机时,子弹会从我
另~侧太阳穴穿出,随着子弹喷出的是我的血和脑浆,时你会看到,我李云龙的血是热的,滚烫滚烫的,冒着热气,我的脑浆是白的,像没点好卤的豆腐,糊里糊涂的,这是因为我这辈子没闹明白的事太多。这颗子弹从我的太阳穴穿过后,应该打进边墙里,墙是灰墙,不会产生跳弹,如果你想留个纪念,就把这弹头挖出来,我送你了。如果你不稀罕,就把它留在墙里,将来不管谁得到它,和我都是个缘分。还有,这颗弹头可能有些变形,因为我的颅骨比较硬 · · · · · · ”
李云龙用右手举起手枪,把枪口抵住右侧太阳穴。
马天生的脸色倏然变得像一张白纸,他失声喊道:“李云龙,你不要开枪 · · · '"”他冒死猛扑过去想夺枪。
“啪!”一颗子弹打在马天生脚前的地板上,离他的脚趾只有--寸远,马天生偃住了,他不顾一切地喊道:“老李,你不要冲动,你我的关系到了今天这样,也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面做得有些过分,我们好好谈谈 · · · · · ·
李云龙轻蔑地看了他 一 眼,似乎懒得说话,他的食指猛地扣动了扳机 · · · · · ·
(尾声)
李云龙斜倚在沙发上,双眼睁着,似乎还在沉思,“勃朗宁”手枪掉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一缕鲜血从他左面颊上流下来,慊一条红色的小溪汩汩流淌,染红了他肩章上颗金色的将星 · · · · · ·
马天生几乎没有犹豫,他一个箭步冲到面墙前,迅速地挖出了颗弹头,仔细地端详着,李云龙说得没错,弹头的确变了形,他的颅骨还真硬 · · · · · ·
马天生默默地把弹头放进自己的上衣兜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一个细心的战士发现,马政委的脸色惨白,在他转身的一刹,他的眼中竟闪出了一丝泪光。
(田雨殉情)
两天以后的一个深夜,田雨在狱中割腕自杀。看守人员为此受到严厉的训斥,他们始终没搞清楚,块小小的保险刀片是怎样躲过严密的捜査带入狱中的。看守人员私下里议论说,这女人是作好赴死的准备来到监狱的,她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看她手腕上的个伤口,割得个孩子嘴,乖乖,这女人,真下得去手 · · · · · ·
看守人员从田雨的遗物中发现一张信纸,这是狱方发给她写交代材料的。这张信纸马上被送到马天生的办公桌上,上面很潦草地写着南宋词人陈与义的一首《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
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
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
此身板立心惊!
闲臀小阁骨折睛
古今多少年,
渔唱起三更。
马天生默默看了很久,始终没说句话。
同日,负贵行守李云龙遗体的两个战士:,突然遭到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使他们昏迷整整48小时。事后检代,除了少了李云龙军礼服肩章上的将星和那三枚勋章,别的什么也没动。
郑波因为立场问题,去海防团当政委的任命被取消,他被发配到部队农场劳动改造。那天他正在围海造田工地上背石头,对面敌i岛上邢功率强人的广播站又开始广播了。
(楚云飞金门祭李云龙)
一股宏大的铺天盖地的音乐声慊飓风一样掠过海峡,郑波的心脏猛然收缩起来,这是贝
多芬英雄交响乐的第二乐章,那首著名的《葬礼进行曲》,肃穆、悲哀的音乐过后,往常
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没有出现,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广播员缓慢的声音传来:“ · · · · · · 驻岛全
体‘国军’将士对李云龙将军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 · · · · · · 民国三十 一年冬,李将军率部与
倭敌激战于野狼峪,白刃战中手刃倭寇数百余,日军闻风丧胆。民国三十三年,李将军
严晋西北全歼装备精良之口军山本一木特种部队,凭血肉之躯及劣势装备与敌浴血奋战,
实乃中国军人之楷模。 · · · · · · 现在广播在抗战中曾与李云龙将军协同作战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原‘国军’第二战区上校团长、现役‘国军’陆军中将楚云飞的悼念文章,楚将军引用南宋词人刘克庄《满江红》词作为开始:铁马晓嘶营壁冷,楼船夜渡风涛急,有谁怜? 猿臂故将军,天无级 · · · · · · ”郑波把背上的石头狠狠地扔进海里,禁不住泪如泉涌 · · · · · ·
李云龙去世几个月后,中苏边境战争在珍宝岛地区爆发,整个世界的目光都投向这个位于黑龙江虎林县境内,在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面积仅为0.74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军队在这一地区进行了一场有限的边境战争。双方的军人在战斗中都表现出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不畏牺牲的决死姿态。
孔捷将军指挥的重炮群与苏军炮群激战数日。是役,苏军比金边防总站战时总指挥列昂诺夫
上校、总站长扬辛中校饮弹身亡。战斗结束后,孔捷将军在作战室里独自坐了很久,他
想起十几年前南京军事学院丁伟将军的论文,他的重组战略大格局的构想,他的战略预
见性。继而想到老战友李云龙早逝,孔捷将军不禁热泪纵横,难以自抑 · · · · · ·
李云龙的野战军也奉命调防!作为战略预备队调往可能爆发战事的地区。而马天生到底没当上这个军的1号首长,李云龙死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垮了,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后来他主动要求调走,被调往北京的一所军事学院。据说,还是干他的老本行搞政治工
作,再往后,就不清楚了 · · · · · ·
这年的7月,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东部的F.纳维拉尔角的宇航中心发射场上,鼬大的运载火箭喷出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以第二宇宙速度飞向远方。这艘名为“阿波罗11号”的载人宇宙飞船载着人类的希望穿过黑暗的茫茫太空,第一次将人类送上月球,从这一天起,人类向宇宙进军的新纪元开始了。在这个躁动的、喧嚣的,充满暴力、鲜血和争斗的地球上,各种不同肤色、不同政治信仰的人群都暂时停止了争吵和厮杀,全人类都怀着庄严肃穆的情感迎接这伟大的新记元,这是人类的骄傲,人类的希望。
伟大的、举世无双的贝多芬,他把自己博大精深的思想和对人类的无限爱恋和希望融进了一曲响彻天宇的颂歌。在这伟大的时刻,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贝多芬第九交响乐》中辉煌的第四乐章。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大合唱《欢乐颂》,把全人类的情感都推向了极致。
拥抱起来,亿万人民。
让全世界接个吻!
此时,在这个喧闹、杂乱无章的地球上,只有少数人类的智者能够以睿智的眼光透
过重重迷雾,预见到在不远的将来,一场全新的工业革命将席卷全球,人类和社会、政
治和经济力量的结构将随之而引起巨变。这场在量子电子学、信息论、分子生物论、海
洋工程、核子学、生态学和太空科学的综合科学理论上发展起来的新工业浪潮将要使人
类从此步入辉煌的时代。不仅如此,还要深刻改变人们赖以行动与处世的信息结构。改
变人类对思考问题、综合情况、预测行动后果的方法,改变识字在生活中的作用,至
改变自己大脑的物质组成和化学性质。
这一年,与中国毗邻的日本及后人称为“亚洲四小龙”的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
加坡和韩国都展开日渐丰满的羽翼,开始了后来令世人瞩目的经济起飞 · · · · · ·
(平反)
时间又匆匆过了10年。公元1978年,在李云龙将军恢复名誉、平反昭雪的大会上!
在大会将要结束人们即将散去时,从门外匆匆赶来三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他们都穿
着便衣,腰板挺直,动作敏捷,与会的人们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曾是职业军人。
这三位老者刚刚走进会场,猛地看见李云龙将军的遗,他们突然慊遭到雷击般地僵住了,顷刻间三人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遗像前,为首的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老首长,我的老首长啊,我们来看你啦 · · · · · · ”说罢泪飞如雨,三人都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久久的、不间断的痛哭声使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 · · · · ·
他们离去时留下一束鲜花,在花束的红丝带上没有任何署名,只别着一颗金星,由于年深日久,金星的镀金层已经氧化褪色,变得暗淡无光。与会的大部分人都不识此为何物。只有几个退役离休的老军人一睹此物,都不禁老泪纵横,嘘唏不已。老人们告诉年轻人,这是1955年解放军授衔时代表将军军衔的将星 · · · · · ·
又过了20年,这个城市有了很大的变化。在临海滨的一座哥特式小楼前,来了一群
中年男女军人,他们按响了门铃。小楼的主人是个来大陆投资的台湾商人,他曾在军中
服过役,认得军衔。他发现这些军人的军衔都不低,其中有二个少将,其余都是大校、
上校。军人们很有礼貌地提出请求说,他们曾经在这座小楼里度过了童年,今天是特地
从四面八方赶来故地重游,不知主人能否满足他们的请求。
商人是个好客的人,既然是此楼的前住户,当然有权利参观一下故居,这和他也是
种缘分,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一些有身份的高级军官。主人热情地领着军人们参观了楼
上楼下所有的房间。军人们又提出能否去后院看看。主人说当然可以。他把客人领到后
院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主人抱歉地请客人随意参观,自己匆匆去接电话。电话是
有关合资项目的事,主人谈的时间稍稍长了些。当他放下电话匆匆赶到后院时,不由被
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些穿着笔挺的毛料军服的军官竟齐斩斩地跪在院墙前,抚摸着墙
面上的点点斑痕,正哭得像一群孩子 · · · · · ·
商人静静地站在里,没有打扰这些正在痛哭的军官。他知道军人一般是不喜欢流
泪的,看来这座小楼里可能发生过一些令人辛酸的故事 · · · · · ·